第162章

2024-09-14 15:30:33 作者: 蠍子蘭

  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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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芝龍船隊到達天津港, 北京已經接近初秋。天津港轟動, 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船隊,巨型戰船領著中小船隻護衛著小山一樣的大樓船,密密麻麻壓著海面,氣勢磅礴地劈波斬浪而來。

  這就是海妖的真面目……蜂擁到天津港擠著看熱鬧的人群轟都轟不走,這氣勢哪是簡單的海妖, 這是妖精成了龍王了。大半天津城的人湧出來, 最後不得不出動天津衛所驅散人群。

  天津衛守備自己都看得瞠目結舌, 用千里鏡看著, 心裡發毛, 這些船像是什麼巨型凶獸成群結隊出外覓食。

  昨兒自稱是十八芝的送信快船到達天津衛,遞交福建海防軍指揮使曾芝龍將軍的印信,通知十八芝船隊明天要到天津港。天津衛守備接了北京研武堂命令,所以也有準備, 只是沒想到……這麼大的船隊啊……這特麼是海盜還是正規軍啊?

  遙遠的船隊響起浩大恢弘的號角聲,悠長清澈。天津衛把總命令回應, 允許曾芝龍船隊靠港。天津港響起號角並鳴金, 同意曾芝龍的船隊過來。

  然而船實在太多,十八芝一部分調頭去了登州港萊州港大連衛,分散停泊。余皇連靠近天津港,曾芝龍一行換船登港。

  天津衛守備一看曾芝龍, 脊背上一小塊冰沿著脊樑一溜滑到尾巴骨。曾芝龍懶得應付他, 陳春耘春風和煦地與天津衛守備交涉。互驗令牌,互換印信, 互相見禮,陳春耘做得從容不迫,令天津衛守備頓生好感:「陳同知,敝營早收到研武堂命令,因此在此等候。時間緊迫,請恕敝營實在無法為諸位接風,諸位請隨我來,換馬車進京。」

  天津衛守備一眼看到一行人中間一個老頭,心裡一驚,這不是福建總督胡開繼麼?當年沒被欽點總督外放出京時遠遠見過,一甲出身意氣風發的大官人,佝僂成這個樣子了。

  一陣風過,掃著枯黃的樹葉驅趕。將死的樹葉刮擦著地面,打滾哀嗷。風勢如刀,落葉一陣接一陣簌簌不停。

  曾芝龍微微一笑。

  從泉州到天津,從天津到北京,胡開繼一言不發。他一夜蒼老二十歲,在艙室之中狂寫陳情奏章,一直寫,一直寫,不停地寫,寫了一大摞。卻在進天津港之前,突然全部扔下海。

  海都頭站他旁邊:「胡總督,您可別跳海。」

  胡開繼沒理他。

  天津衛準備的馬車車隊駛向北京城門,胡開繼老遠看到北京高大巍峨的城牆。天光清朗,碧天紅牆,金黃的葉子打著旋兒垂落。北京城屹立數百年,還是那樣,一點沒變。

  趕考進來一次,中榜謝恩進來一次,到職赴任出來一次。胡開繼恍惚地想,這應該是最後一次進去了。

  天高雲淡,秋風冷厲地拂下落葉,在曾芝龍腳邊打旋兒,曾芝龍一腳踩過去。

  武英殿大朝會,四品以上殿內回話,五品以上殿外侯旨。七品十三道御使跪在承天門外背《大晏律》中的《吏律》,背得聲音帶血,亦不准停。

  「若在朝官員,交結朋黨,紊亂朝政者,皆斬,妻子為奴,財產入官!」

  「若犯罪律該處死,其大臣小官,巧言諫免,暗邀人心者,皆斬!」

  一百一十人聲嘶力竭地跪著背《大晏律》,一停不能停。《大晏律1吏律》里斬,皆殺,流徙,徒刑,充官,發賣,為奴,一個字一個字都淌著血。

  武英殿靜悄悄的。殿上君,殿下臣,沉默。十三道監察御史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地在承天門前背誦,背給整個帝國聽。攝政王沒讓他們停,他們必須一直背下去。

  《大晏律》才是太祖他老人家的心血,太祖親自主持制訂二十年,大規模修改三次,增加《大誥》,入科考科目,現在沒幾個人拿《大晏律》當回事了。背一背也好,提醒提醒諸位大官人們,什麼叫斬,磔,抄家,為奴。

  北京進入秋季,武英殿外面的枯葉子飛舞,飛進武英殿,在諸位官員腳邊盤旋。

  攝政王的聲音沉如泰山,不緊不慢,把人壓得萬劫不復。

  「今日天子駕前審登聞鼓案,就在武英殿,該來的人,總算都來了。」

  曾芝龍還是那副泰西打扮,還是他第一次一腳踏進武英殿的模樣。他站在武英殿門口那一小片的陽光中,仿佛一隻驕傲的鶴。他身後是陳春耘,一貫溫和低調。陳春耘跟著進了殿,最後是……胡開繼。

  吏部右侍郎林軒身子晃蕩一下。

  皇帝陛下一看曾芝龍,心裡一嘆,心想曾森今晚上終於可以好好用膳再睡個好覺了。

  皇帝陛下一頷首,富太監高聲道:「曾芝龍,胡開繼,你們有何事要奏,即可稟明。朝堂之上,天子座前,不容妄言誑語!」

  曾芝龍舉著一本奏摺,用他練得十分正宗的官話字正腔圓:「陛下,殿下,臣有事上奏。」

  富太監轉呈,曾芝龍道:「臣參福建總督胡開繼貪贓枉法,盜空國庫,挪用賑災糧款,參與走私!」

  攝政王用鼻息笑一聲:「倒是沒你被誣陷犯上作亂差點問罪至死的事情。」

  曾芝龍大義凜然:「臣一人事小,與福建災民比起來,不值一提。」

  富太監看一眼曾芝龍身旁低眉順眼的陳春耘,這是陳官人教的。

  攝政王面無表情:「那說說吧,你在福建遇到什麼了。」

  曾芝龍非常技巧地避開他殺餘子豪,只說從迎接南京押運至福建的賑災糧開始,事情急轉直下。他主張在建寧府就地放賑,總兵餘子豪非要把糧食運到福州府。穿過旗峰時遇到匪徒奪糧,余總兵在混戰中死亡。隨後他發現砝碼有問題,福建糧庫帳目有漏洞。只是並未想太多,只想趕緊放賑,趕緊讓災民吃上東西。在延平府糧庫入庫時,被延平府總兵徐慶志炮擊,幸而未死。福建府總督胡開繼發兵全境搜查捉拿他,誣陷他炸毀糧庫焚燒帳冊意圖吞沒賑災糧並率領十八芝犯上作亂襲擊福建水師。那時他與十八芝完全失去聯繫根本不知道此事,現在想來,竟是因為當時清遠都艦船上有兩套私鑄砝碼,胡開繼竟然為了滅口能做到這個地步。若不是他那幾個下屬拼死把砝碼送到京城敲登聞鼓,十八芝便要背著亂臣賊子的罪名永不翻身。

  富太監看胡開繼,胡開繼仍然一言不發。

  攝政王手裡兩份摺子,全是胡開繼上奏。一份是上奏曾芝龍謀反,算時間在炸毀延平府糧庫之前。一份是請求朝廷再放賑災糧,算時間在炸毀延平府糧庫之後。攝政王劈頭蓋臉把兩份摺子砸胡開繼身上:「你念念你寫的為民請命的摺子!念!」

  胡開繼跪下,攝政王冷笑一聲:「擡上來!」

  殿上一字排開數套大小不一的砝碼。砝碼底部全都銘刻著「大晏欽制」,但差異之大,僅憑肉眼就可觀察。

  南京駐軍從福建境內糧庫中搜查出來的,捉住糧庫出納官吏審訊出來的,還有一些真是挖出來的。這些砝碼在福建已經默認流通了十數年,甚至不是胡開繼首創的。總督府鑄造,下發,糧庫官員使用。為了平福建各地的帳目,砝碼每年都會換,重量差額全部掌握在總督府手中。

  「孤早聽說過官場心照不宣的『規則』,這是頭一次『看到』如此不容置疑的例子,銅鑄的!福建私鑄砝碼使用十數年,竟無一個官員上報。南京留守司把總羅天上報,查找福建糧庫,所見皆觸目驚心。屯糧的窖,僅有上面一層是米,下面全是石頭。十數年間去福建巡查的御使按察使沒有一個伸伸手去摸一摸的?僅僅福建一地,一群碩鼠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盜空官府存糧,孤一想起,竟是不寒而慄!」

  臣子們靜靜站著,認命地閉上眼。攝政王的雷霆之怒終於來了,他們早看出來攝政王像誰,還能像誰?十三道監察御史正在承天門外跪著背《大晏律》,殺,皆斬……

  剝皮實草。

  有個官員劇烈地打擺子,完全失控。

  吏部右侍郎林軒腿一軟跪倒,攝政王森森的聲音在武英殿眾人頭上像一把鍘刀懸著。

  「戶部四科中的倉科郎中今年春天剛剛巡查了福建。倉科郎中說什麼了?」

  王修應道:「福建物產豐饒,糧庫充盈。」

  戶部左侍郎跪下,大聲道:「倉科隨隸屬戶部,但倉科郎中的差事選授全部由吏部主持,臣等無權過問!」

  攝政王微笑:「林侍郎,倉科郎中巡查福建一事,是不是一直由你主持選授?」

  吏部右侍郎林軒眼前發花,富太監喝道:「殿下問話,堂下立答!」

  林軒嘶啞道:「是……是臣。」

  攝政王手指敲著寶座扶手,聲音更像九幽深處森羅殿上渺渺宣告生死的神令:「十三道監察御史中,福建道協管的正好是戶部。有意思。」

  王修當值,垂著眼。

  上朝前,李奉恕問王修,你覺得這像不像一張網。

  李奉恕伸出手,去摸秋風。他低聲道,一張巨大的網。

  劉次輔入閣前正是吏部尚書,這次群臣死諫逼宮不知道出了多少力。十三道督察御史跪在承天門外背太祖親筆御製,一百一十人中福建道御使協管督察的還就是管糧倉的戶部。吏部右侍郎林軒力主朝臣死諫攝政王的研武堂是私設蓮幕結黨立派瓜分國權以肥己,戶部倉科巡查點差選授的是吏部右侍郎林軒。福建總督胡開繼的考功,三年初考,六年再考,述職評選,在吏部的檔案漂漂亮亮。

  太祖有意令六部分權又互相管帶,取制衡之意。若是失去制衡,六部聯手了呢?從福建到北京,一環扣一環,一條絞索,都纏上攝政王的脖子了,齊心協力絞殺攝政王和研武堂,就是沒能勒下去。王修毛骨悚然。

  他看向站著的曾芝龍。

  「此次若不是研武堂教授曾芝龍將軍去福建賑災,孤還開不了這個眼界。錦衣衛指揮使司謙上報,研武堂驛馬在建寧府外被人擊殺。行啊,福建行啊,胡開繼,你是不是就要自立了?」

  胡開繼一頭磕下去:「臣不敢!」

  攝政王笑了:「你還有什麼不敢?你和曾芝龍,到底誰犯上作亂,誰盜賣國糧,誰走私通番,誰是國之大蠹!」

  胡開繼道:「臣自知罪該萬死,但臣並非大晏最大的蠹蟲。臣檢舉一人,才是指使福建上下官員盜賣走私的關鍵!」

  攝政王怒火滔滔:「誰!」

  「當朝首輔,何畹!」

  承天門外,十三道監察御史還在反覆背誦《大晏律·吏律》。

  「若在朝官員,交結朋黨,紊亂朝政者,皆斬,妻子為奴,財產入官!」

  「若犯罪律該處死,其大臣小官,巧言諫免,暗邀人心者,皆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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