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2024-09-14 15:30:34 作者: 蠍子蘭

  第163章

  來了。何首輔心裡深深嘆氣, 一撩前襟跪下。攝政王斗不倒, 退而求其次就是他這個首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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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冤枉,臣並未指使任何人盜賣走私國糧。此為滔天大罪,臣戴不起!」

  攝政王威嚴地坐在上首,林軒一愣,反應過來, 飛快地往內閣方向瞥一眼。王修蹙眉, 他在看誰?內閣里的誰?

  胡開繼一口咬定:「何首輔入閣前為戶部尚書, 戶部十三清吏司中福建司帶管北直隸山口、永盈、通濟各糧倉, 對福建糧倉情況爛熟於心, 福建本地各糧庫每年都能不多不少勻出一些參與走私,京中派人來查,也查不出什麼。曾芝龍身邊的陳官人,你看那麼多帳本, 沒看出成廟時福建倉已經漏了麼?」

  皇帝陛下看一眼陳春耘,陳春耘長揖:「帳目的確不通, 我曾想著要不要奏請京中度支科到福建徹查。現而今南京戶部度支科正在福建查帳, 只可惜……旱災最嚴重虧空最嚴重的延平府帳本被燒了。」

  胡開繼大聲道:「臣有帳!」

  何首輔跪著,手腳冰涼,慌慌張張看王修。王修閉上眼,何首輔立刻收回目光, 擦把冷汗, 跪伏道:「胡開繼胡亂攀扯,臣不怕查。胡開繼拿出證據再治臣之罪, 否則臣不服!」

  吏部右侍郎林軒道:「何首輔確有通過女婿寧一麟施恩邀買以結黨營私操控福建走私之嫌,臣可證明!戶部亦可證明!」

  何首輔平靜道:「臣的確在幫扶福建各港口通商,但都是官商,絕無走私之事!先帝在時便關心港口貨貲貿易,憂心泰西船隻減少。殿下也曾詢問提舉司的歐陽慧,廣州市舶司為何帳面進出急劇縮水,所以臣便特別關注港口貿易,以便為君分憂。大晏物產多偏偏不產銀,百工急劇膨脹市面銀錢卻越來越不夠,臣是憂心如果大晏本身銀子不夠,外來貨銀減少,又要重複神廟年間故事,暴發銀荒!」

  內閣的徐仁靜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冒一句:「太祖言,『君子好義,小人好利,好義者以利民為心,好利者以戕民為務,故凡言利之人,皆戕民之賊也』,何閣老堂堂內閣首輔平日裡滿口都是利,倒未見你勸諫君子。」

  給徐仁靜一打岔,武英殿上下皆是一靜。

  何首輔回他:「劉文安言,『不觀《禹貢》,不知理財為聖君之急務,不讀《周官》,不知理財為聖相之首事』。關注國用盈縮,不就是人臣本分?太祖說得對,以利民為心,則為義者!」

  徐仁靜似乎不服氣:「涇野先生有言,『尚義者在位,則所用皆義人,所行皆義政,天下無不治矣。尚利者在位,其弊可勝言哉!』,只要尚義者在位,學堯舜『飯糗茹草,若將終身』,自為甘貧儉約的表率,則百官效法,不為利所動,朝堂一心,一往而前。在位者為堯舜,則臣子何愁不為海剛峰!」

  ……徐仁靜這是罵攝政王罵成習慣了,罵何首輔最後拐著彎兒也能繞攝政王身上,這什麼意思?攝政王是個奸臣不是堯舜唄!

  王修在值桌後站起,長長一揖:「徐閣老此言謬矣。」

  徐仁靜一看王修,奸臣身邊的佞臣,鼻腔里哼一聲:「你一個七品,武英殿君臣奏對,也是你能置喙的?」

  王修面色不改:「徐閣老此言更謬。下官雖然七品,可也是中書省都事加給事中,正經言官,言官本職匡君佐政,如何不能殿前出言。徐閣老提起海剛峰,下官倒是記得翻過海剛峰的摺子:聖人不富國強兵耶?謂聖人『言義不言利』『兵非得已』,天下寧有這等痴聖人死地聖人耶?海剛峰自我約束甚儉不假,可沒有要求天下一起受窮。他老人家說的這種滿口義為先的聖人是痴傻死地聖人,於國無用罷了。」

  徐仁靜沒回答,王修對御座上一揖:「陛下,殿下,海剛峰為人臣表率,自我約束嚴厲,奉公不徇私,可也說過當今乃『財帛世界』,人人居財帛世界之中,空口談義拒利,於國於君於民無用。」

  徐仁靜不再搭話。

  何首輔大聲道:「臣關心港口進出,問心無愧。」

  攝政王面無表情。

  何首輔跪伏:「陛下,殿下,臣未參與福建走私,只是過於想要為君分憂,所以緊盯著各口岸的貨貲。國糧庫存乃民生根本,臣萬萬不敢打存糧主意!」

  徐仁靜一胡攪蠻纏林軒把要說的給忘了,他趕緊看戶部侍郎,戶部侍郎只喊過一句倉科選吏不歸戶部管,根本沒理林軒。胡開繼跪著,終於感到大勢已去。

  攝政王終於冷淡地一刀斬斷所有嘈雜:「前任福建總督是誰。」

  王修道:「已經乞骸骨歸鄉的陳惟思。」

  「提上京來。」

  武英殿上朝臣噤若寒蟬,大晏並無卸任後追責的先例,官署不過一傳舍,一旦離官便一切都無干。

  「孤有話要問他。」

  武英殿上的臣子們心驚膽戰地等著一場鬧劇的收尾。這一場死諫逼宮,攝政王沒事,研武堂沒事,剩下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結局。

  攝政王疲憊地撐著額頭,略一動手指,錦衣衛們迅速衝進武英殿以及奔出承天門,當眾拖走福建總督胡開繼,吏部右侍郎林軒,吏部文選司郎中,考功司郎中,戶部福建清吏司郎中,戶部倉科巡查,福建道所有督察御史。攝政王從御座上下來,一步一步走近眾人。眾臣下拜,摧心裂膽強悍的壓力一浪一浪從攝政王的方向砸過來,瑟瑟發抖。

  一步,一步。

  攝政王停在內閣旁邊,何首輔拜伏,內閣所有閣老拜伏。他們不敢擡頭,只能從下面看到攝政王盤龍暗紋的靴子。一步一步地迫近,閣老們全身劇烈顫動。攝政王停在劉次輔身邊,站了很久。

  劉次輔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心跳得撞著肺,想咳嗽又不敢,咬牙挺得眼前都是黑翳。

  錦衣衛還在殿中虎視眈眈,攝政王站在跪倒一片的朝臣中央,赫赫威武。

  攝政王一轉身,仰臉望著小皇帝的方向,長長一揖。

  「臣被參結黨營私,臣並無此意。研武堂只為陛下盡心竭力,拓土開疆,鎮亂平叛,在所不惜。」

  小皇帝心酸:「六叔言重了,朕並未放在心上。」

  攝政王嘆道:「一想到大晏國庫所放賑災糧原來都是這麼石沉大海,臣便心如刀絞。不光賑災糧,若不是曾芝龍,到現在臣都不知道福建官糧居然被盜賣走私。砝碼作假,糧庫作假,人心也作了假。個個汲汲鑽營,全忘了皇恩國恩。福建如此,臣不敢想其他地方如何,特別是多民亂的西北,歷次賑災,都賑到哪裡去了呢?」

  皇帝陛下深吸一口氣:「六叔所言甚是。是時候清查吏治,整肅官場了。」

  攝政王動情:「臣代天下百姓謝陛下!」

  皇帝陛下一揮手:「參研武堂的摺子就都不看了。例如參白敬的擅殺的,朕既然賜他鎮寇斬馬劍,眾卿就要記住,鎮寇斬馬劍殺人,聖上欽裁,天子不問,君無戲言。」

  北京城飄了好幾天的血腥氣。夠資格進武英殿的,當時不夠資格進武英殿的,在《大晏律》的殺,皆斬,抄家之中,各自匆匆謝幕。

  南京駐軍得到研武堂命令,福建官員上下大清洗,抄沒物資入庫,南京戶部核算之後用於賑災。

  十三道監察御史除了福建道,全部降職。福建道御使瀆職問罪,永不敘用。

  天高氣爽颯颯秋風攜著血腥,一掃枯葉。

  一場鬧劇。

  攝政王在研武堂里踢爛了一張書案。到底誰贏了?曾芝龍這一來一回的折騰,該放的賑沒放下去,該餓死的人沒有逃過。

  誰都不敢進研武堂,王修端著魚湯輕輕進去:「殿下……」

  老李一擡頭,無神的眼睛冒怒火,王修立刻改口:「老李……何首輔跪武英殿很久了……」

  李奉恕一拍桌上的帳本,剛換上的桌子又次咔一響:「讓他跪著!」

  「老李……」

  「我留著他有用。」

  「我是說,喝魚湯,我親自熬的。」

  曾芝龍進宮謝恩,皇帝陛下令曾森出去迎接。曾森奔出宮殿,遠遠地看曾芝龍又急速一停,怯怯地小動物一樣眨著含淚的眼睛。在宮中養出來的小肥肉全消了,眼睛就更大了。

  曾芝龍對曾森張開雙手,曾森小炮彈一樣衝進他懷裡,嚎啕大哭。

  皇帝陛下隔著窗看見父子團聚,心裡悵然,心想也該去奉先殿祭拜一下先帝,告知攝政王之事了。他吩咐富太監:「告訴曾芝龍不必來謝恩了。朕命他領著曾卿逛逛京城,天黑宮門關閉之前送曾卿回來。」

  富太監眼睛一酸,知道皇帝陛下是想成廟了:「那……那道秘旨……」

  「留著吧,曾卿那個不省心的爹,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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