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2024-09-14 15:29:22
作者: 蠍子蘭
第114章
攝政王改皇極門常朝為武英殿御前聽政, 皇帝每日上午在武英殿聽政。武英殿比皇極門自在些, 布置更簡易舒適,寶座之下沒有蓮花座之類的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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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聽政第二日,攝政王重立中軍都督府。
太祖時廢樞密院,立中軍都督府與兵部分權。中軍都督府專領全國衛所,兵部只管徵召軍制士兵及調糧。土木堡之後兵部奪權, 兼領軍衛兩兵制, 中軍都督府被徹底架空。
武英殿寂靜無聲, 攝政王冷笑:「孤自打進京, 聽的最多一句話就是『祖制如何如何』。孤虛心受教, 專心鑽研太祖之制,才知諸位卿著實有道理。祖制就是好,太祖時期衛所屯田所收糧草,不光能養活衛所, 還能兼顧軍營。大晏自太祖起,兵制就有兩種。衛所兵終身世襲, 屯田坐守, 傳遞消息,例如九邊重鎮。軍營兵並不世襲,也不是終身服役,將領徵召, 戰事一畢, 解甲歸田,各自散去, 例如戚家軍。孤仔細研究了這兩個兵制,各有所長,相輔相成,太祖立意高遠。怎麼現在就軍不軍,衛不衛?衛所每年逃逸士兵竟然就有數萬,諸多衛所只剩空樓而無士兵,例如,鳳陽衛!」
一提鳳陽,武英殿上眾人心裡一寒。
攝政王手裡拿著本摺子:「白侍郎在南京時上奏。他發現鳳陽衛根本無人。反賊殺進鳳陽,大肆劫掠,三日之後鳳陽總兵才領著三千人趕到!」攝政王把奏章劈頭蓋臉準確無誤砸在兵部右侍郎羅靖臉上:「兵部知不知道!」
兵部左侍郎錢松和右侍郎羅靖跪下了。領兵部尚書有好幾個,方建曾經是其中之一,攝政王挨個都擼了,也沒說晉誰當尚書。剩左右侍郎,白敬復起,就又多了個右侍郎。羅靖戰戰兢兢,生怕攝政王哪天想起來侍郎太多,把自己給擼了。這一砸,砸得他眼前發黑,鼻樑酸痛,涕淚齊下,倒是自然一副痛徹心扉不能自已的忠臣相。
太廟前吊死的屍體,又在所有人的眼前晃了。於是所有人一起惱怒兵部:
承宣布政使死得冤枉,最該被吊死祭天的,就是兵部的!
攝政王沉如在深淵中迴蕩的聲音緩緩道:「孤看,兵部也是忙不過來了。既然祖制有中軍都督府,必有其道理。孤恢復中軍都督府,領全國衛所。兵部,不必管轄衛所事宜。至於晉誰為中軍都督,孤再考量一下。中軍都督以下各職,同知僉事參議斷事,何卿,你領內閣擬個舉薦名單來。」
何首輔站直,垂首一揖:「臣遵旨。」
御前聽政完畢,臣子紛紛退出武英殿,內閣的徐仁靜最聽何畹的話,小步跑來,一臉汗:「殿下突然說要恢復中軍都督,又沒說晉誰……」
何畹肅著臉目不斜視往歸極門走。還能是誰的。攝政王在等待白敬的勝利。出歸極門,進會極門,何首輔總算停下腳步,站在文華殿配殿值房前道:「今日內閣全部當值,商議中軍都督府諸職人選,務必謹慎公正,不要有所偏倚。」
徐仁靜倒是欣慰:「如能恢復太祖時期的衛所,自給自足,自耕自種,就不用加派小民,黎庶百姓安矣。」
劉次輔腿腳不太好,慢騰騰跟在後面,袖著手一聲不吭。徐仁靜是個讀書讀傻了的,滿心忠君愛民用得不是地方。何首輔和劉次輔是人精,哪裡不知道攝政王為啥發作。
參右玉指揮使陸相晟的人太多了,尤其兵部。陸相晟夠狠,奪權分地,那是因為他身後就是攝政王。右玉地主到處告,攝政王根本不理。劉次輔所慮的卻是,攝政王要動土地,這是,動到國本了。
太祖時期土地都是皇帝的,真正的「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現在的土地都是誰的,那可說不準。
何首輔瞥一眼拿腔拿調的劉次輔,心裡冷笑。何首輔出身貧寒沒有土地根基,不得已往南邊海面踅摸,劉次輔出身西北,真正的大家族,良田何止千頃。今日攝政王能動右玉土地,明日就能抄劉次輔家的田地。
劉次輔面上沉穩,何首輔也不著急。
他們都等著。
攝政王威嚴地坐著,一時之間,富太監都不敢上前搭話。曾森看聽政完畢,噠噠從外面跑進來。小皇帝沖他招手,曾森跑上前。攝政王微微偏臉:「曾森?」
曾森竟然沒回答。攝政王一愣,皇帝大笑:「六叔,他牙掉啦!死活不張嘴!」
曾森被提到傷心事,頓時眼淚汪汪。攝政王笑一下:「掉哪顆牙?」
曾森抽泣:「下門牙……」
攝政王招手:「過來。」
曾森小心翼翼湊過去,攝政王用手指點點曾森的下嘴皮,果然裡面空一塊兒。富太監觀察攝政王的臉色轉好,沒有那麼鬱郁。攝政王微笑:「掉牙是好事。換了牙,就是長大了。富太監沒說過?」
小皇帝被擊中,曾森只比他大一歲,但是看上去長得比他快多了。換成皇帝鬱悶:「大伴說了。」
小小的孩子在長大。攝政王吐出一口鬱氣:「去臣那裡睡午覺吧。」
曾森也想去,抓住攝政王的衣襟。攝政王捏捏曾森的臉蛋:「你也去。你的牙呢?」
曾森從隨身的小荷包里拿出一顆小牙齒。小皇帝牽著攝政王的手,走出武英殿,攝政王拿起曾森的下門牙,揚手一扔,富太監眼看著幼兒的乳齒就那麼……飛上武英殿的殿頂。
我的祖宗!富太監腿一軟,這是紫禁城宮殿呦喂!就這麼把一顆乳牙扔過去了!
「先帝說的。下牙扔過房頂,上牙埋進土裡,長一口好牙。」
曾森仰臉看自己的下門牙掠過匾額上「武英殿」三個字,飛上山巒殿頂的琉璃瓦中,不見了。
小皇帝有點嫉妒,突然也想快點掉牙,長成人。
「掉一顆牙很痛的。」曾森嚴肅。更何況要換一嘴牙。
「那長大真是件遭罪的事。」皇帝惆悵。
小皇帝和曾森誰都不提攝政王看不見的事,兩個小孩子一左一右牽著攝政王的手,慢悠悠走出武英殿,溜達著離開歸極門,坐上車駕,出午門。
到了魯王府,大奉承出來迎接,小皇帝和曾森繼續牽著攝政王的手,慢慢往院子裡走。夏日午後,沒有一絲風,空氣熱得粘稠,連帶著人的動作也滯住了。小孩子不困,熱得不想睡:「六叔,白侍郎打到哪裡了?」
攝政王低聲笑:「那去書房。」
小皇帝十分輕車熟路領著攝政王向書房走。曾森沒來過,稀罕地到處看。魯王府蓊蓊鬱郁樹多菜也多,蔥最多。貴人的王府都是這樣子的?曾森一回大晏直接進了皇宮,頭一次進王府級別的地方。原來貴人們是把菜園子搬進自己家呀。他幼小的心很讚嘆,院子大就是好,想種什麼種什麼。
他跟著皇帝和攝政王進了書房,被整整一面牆壁的坤輿萬國全圖驚得一動不能動。
世界這麼大。海……都不止一片。
他只見過大晏的海圖,可是大晏的海圖放在坤輿萬國全圖中,小得可憐。
一面牆是坤輿萬國全圖,相對的一面牆是大晏全圖。攝政王抱著小皇帝,站在大晏全圖前面,低聲道:「陛下,幫臣看看,哪裡是襄陽府。」
小皇帝的小手捏住攝政王的手指,點在襄陽府位置。
「哪裡是南陽府?」
小皇帝又捏住攝政王疤痕斑駁的右手手指,點在南陽府上。
「哪裡是西安府?」
小皇帝幫攝政王找到西安府。
攝政王的手指準確無誤地在三地之間畫了一個三角:「陛下喜不喜歡看三國故事?」
「喜歡。我有一套安徽滋蘭堂的彩色三國畫冊。」
攝政王的手指點在西安府上:「這裡,有個地方叫子午谷。」
小皇帝眼睛一亮:「我知道我知道,子午谷奇謀。」
攝政王笑著搖頭:「天下計策,凡孤注一擲的,大多數算不上奇謀,只不過是鋌而走險。陛下記得,我李家取天下,靠得是太祖太宗南征北戰,才有這廣闊版圖。日後無論誰跟陛下獻投機取巧的『奇謀』,一概是佞臣。踏踏實實守好家業,才對得起太祖太宗創下的基業。」
說到太祖太宗……小皇帝仰起小臉,使勁往東北方向尋找。攝政王低聲問:「陛下?」
小皇帝捏住攝政王的手指,費力在很遠很高的地方一點:「榆木川,在這裡。」
攝政王一頓。
榆木川,太宗皇帝龍歸之地。
「我那天讀到太宗皇帝在榆木川打了大勝仗,然後……在馬背上馭龍賓天。我一直想知道榆木川在哪兒,原來……在山海關外那麼遠的地方呀。」
太宗皇帝一生都是傳奇。戰爭中出生,御駕親征時死亡。
太宗龍歸於永安二十二年九月廿五,辰龍年。今年是高祐元年,正好也是——辰龍年。
「太宗皇帝披荊斬棘親征略地,並未享受過太多,甚至駕崩都不在京城……子孫不肖,只想親自去龍歸之地,祭奠一下。」小皇帝仰頭看榆木川,太遠了,真的太遠了,比瀋陽都遠,遠到他簡直不能想像太宗皇帝的鐵蹄曾經到過那裡。
攝政王慢慢撫摸地圖。
「陛下有這份孝心,就會實現。」
「我們能回去嗎?」
「陛下說可以,就可以。」
小皇帝心事重重地靠在攝政王懷裡,越過攝政王的肩膀,無意間瞥到對面牆壁,曾森整個人都趴坤輿萬國全圖上了。小皇帝一緊張:「那個圖不能扯!」
曾森還是趴著。為什麼要扯?整幅圖,都應該是皇帝陛下的。
他用臉蛋蹭蹭冰涼盛大的地圖。
王修在京營收到白敬的消息,手抖得差點接不住。他坐著周烈派的馬車沖回魯王府,飛快地衝進書房,撞到老李領著兩個孩子看地圖。王修狂喜道:「白侍郎來信,高若峰上當了,走子午谷了!」
成功一多半了!
小皇帝驚訝:「子午谷奇謀,反過來用嗎?怪不得六叔說,天下一應奇謀,不過是鋌而走險。」
攝政王道:「給白敬去信,沿途軍營民夫,隨他調遣。內閣已經把京運年例準備好,讓他不必擔心糧草,全心追擊高若峰!」
攝政王恨不得對高若峰食肉寢皮,不把他活捆到北京,就不是勝利!
小皇帝扒住六叔的肩膀,艱難地轉身,仰頭又看一眼榆木川。
總有一天……
要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榆木川:現內蒙古自治區呼倫貝爾市海拉爾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