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2024-09-14 15:29:14
作者: 蠍子蘭
第109章
陸相晟在右玉接到研武堂命令,立刻回信:天雄軍謹遵攝政王令。
攝政王逐漸恢復太宗時期的驛站,從北京到山東,南京,山西開始著手,層層驛站,日夜不歇。攝政王在京營特別設立參謀提督,專門管各處驛站匯集到京營的驛報。京營第一任參謀提督,當然是王修。周烈沒什麼異議。王修作為攝政王親信,雖然管的都是實權實事,官職品級卻一直是個中書省七品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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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因為王修說來說去都是個舉人,品級著實上不去。
周烈進京才懂,也不怨文官相輕相賤。平民人家出個舉人已經很不得了,鄉縣都要轟動。然而到了北京,翰林院裡擠一屋子翰林。
周烈收拾心思,不動聲色地把所有驛報交給王修:「王都事辛苦。」
「有勞周總督。」
王修坐下就開始翻看。他是有能耐的,一目十行過目不忘,提煉概要穩准狠,還能在腦中把同一時間各地的驛報做橫向對比。
陸知府匯報在右玉練兵種植的情況。陸知府告訴士兵們屯田所種糧食都是他們自己的,因此「軍心振奮」。王修想起宗政鳶上的《屯田議種疏》,說的也是屯田的事。白侍郎出征前莫名其妙問王修要宗政鳶寫過的文章,王修就把《屯田議種疏》交給白侍郎了。如果在手邊,還能對比著看看。雖然屯田制多有紕漏,宗政和陸知府卻依舊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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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過來的驛報謄抄完,王修翻山東的驛報。宗政鳶匯報戰損傷亡,山東今年收成還行,因此日子過得不算緊巴巴,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過宗政鳶依舊抱怨,作物減產太厲害,「佃農苦不堪言」。去年冬天太冷,今年春天來得遲,明年的收成不容樂觀。
王修嘆氣,這種事毫無辦法。全國不是旱就是澇,每天給李奉恕念各地奏章都是煎熬——全是天災。王修揉揉太陽穴強打精神繼續翻看,突然神魂一震。
他看到家中母親給他寫的信。
王修母親認識字,能自己寫,筆畫橫平豎直,談不上架構,卻異常親切。老母親說家中一切都好,魯王殿下很照顧,家裡起了宅子,有田有宅,已經不能貪圖更多。老太太絮絮叮囑王修要多吃飯多穿衣,不要再往家中捎錢,自己攢著。北京不比鄉下,到處是花錢的地方。魯王殿下如此照顧,王修更要盡心盡力辦差。老太太在家約束王修弟妹,不准他們給王修惹事,讓王修放寬心。
王修讀著讀著就流淚。老母親寫了幾大張紙,每個字都溫柔撫摸王修。王修其實不知道李奉恕默默照顧自己家。他孤身一人到兗州,又跟著李奉恕進京,李奉恕沒問過他家裡的事,他也從來不提。
王修弟妹跟王修不是一個姓,因為不是一個爹。王修就為這個,仕途無望。若王修生父是死了,母親醮夫再嫁,倒也無所謂。要命就在於,王修母親,她敢要求和離。王修生父嗜酒,喝多了就把王修母親打得死去活來。旁人覺得這又不是什麼大事,誰知道王修母親非要和離。王修讀書時書院的山長惜才,一力舉薦他應試,考到鄉試已經是極限。當時的學監是個酸腐老儒,認定王修母親德行有虧,王修家風敗壞家教欠缺,必不能充任國之棟樑,堅決不同意給王修寫會試的保舉書,並且向山東州府衙門參生員王修家風不正。只要他活著,王修就別妄想。王修卡著個舉人不上不下,家中無錢打點謀職,繼續應試理論上倒是可以,被取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王修仕途中斷,趕上山東天降魯王。
在王府供職,舉人即可。
王修看著老母親的信,心裡想著命運這回事。讀書人豈能沒有成為天子門生的夢想,仕途一斷,若不是想著還有母親弟妹,他簡直想一死了之。若不是那個酸腐老學監,他也動不了進魯王府的心思,更遇不上十六歲的李奉恕。
那天,高大沉默的魯王一下馬車,陽光都給遮了。
王修小心翼翼地把母親書信摺疊,揣進懷裡。小花是好意,順便夾著驛報送來的。王修繼續努力閱讀各地驛報,飛快抄寫。
陳駙馬心事重重找權城:「權司監如果還有意隨我去右玉,這便要出發。具體我不清楚怎麼回事,研武堂只告訴我,想走趁早,再晚估計要撞上兵禍。」
權城十分乾脆:「那便走。」
陳駙馬慎重勸權城:「權司監,醜話得說前頭,雖然我對兵事知之甚少,研武堂也沒跟我講明白,但是南京白侍郎把反賊往山西驅趕我還是有耳聞的。南京那邊來消息,白侍郎對高賊窮追不捨,高賊一路上竟然又納了數萬亂賊,十數萬直奔山西,咱們就算路上不遇危險,到了山西卻未必安全。」
權城點頭:「我懂了,多謝陳駙馬提點。陳駙馬是皇親國戚尚且不在意,我一介道士,有什麼可怕的?」
陳駙馬一揖:「明早便走,權司監收拾一下細軟。」
權城笑道:「當年下山來欽天監,貧道就背了一個小包袱。如今再走,還是那個小包袱,並無甚可收拾。」
陳駙馬自己也要準備許多。他並未對權城說明,他要運送最後一批河北兵去右玉。天雄軍已經成軍,陸知府氣魄膽量世間罕有,在右玉屯田耕種,竟然紮下根來。名不見經傳的幾個商人養軍隊簡直是天方夜譚,陳家已經做好最壞打算,不就是被陸相晟給活活拖垮。誰知道天雄軍到現在雖然不算自足,起碼很能自給。陳駙馬的父親鐵了心要結交陸相晟,委派陳駙馬親自去右玉。
「要賺的不是一時的錢,是一世的錢。」
陳家祖先能穿風過浪闖西洋,陳駙馬必須對得起祖先賜予的驍悍血液。他倒是很意外欽天監的權城,年紀輕輕神神叨叨的小道士,平時除了挑日子見不著個人,膽氣竟然也很夠。再說道士,除了煉丹騙騙皇帝的錢,居然還懂種地?
他誤會了權城,也誤會了道士。權城案上擺著被師父退回的「自逐信」,師父親自批兩個字:放屁。
權城從師門下山進欽天監,師父問他為了什麼。究其原因,不過是這一代弟子輪到了而已,去北京看星象,和在山裡看星象,有何不同?儒家說兼濟天下,佛家問捨我其誰,道家不問別人,問自己。所以權城回答師父:為了求道。
權城對著師父寫的放屁倆字一揖。道在放屁,道在生死,道在芸芸眾生一口飯。
弟子,求道去了。
白敬很快收到研武堂的命令,休整完畢,即可追擊,天雄軍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出兵。白敬不得不感慨研武堂傳遞信息的效率,幾晝夜北京到南京。白敬非常猶豫要不要帶著祖松,祖松的人馬殺人勢如破竹,卻也難以控制。歷來匪禍兵禍一起說,白敬絕對不容許眼皮子底下出這種事。跟著祖松一起來的游擊將軍叫鄔雙樨,白敬倒是有幾分喜歡,他身上的匪氣和痞氣少一點——或許是他更善於隱藏。
鄔雙樨獨自見白敬,非常誠懇地跟白敬道歉。關外天氣嚴酷群狼環伺,關寧軍不狠一點根本熬不下去。他已經勸了祖松,此次捉拿叛賊事關重大,兩軍也得通力合作不能出嫌隙,才能安定江山社稷,為皇帝陛下與攝政王殿下雪洗恥辱。
白敬被鄔雙樨給感動了,決定帶著祖松和鄔雙樨。鄔雙樨告辭,出了南京駐軍的兵營,坐在轅門外的大石頭上發呆。
若是能抓住高若峰……
老父尚在北京,關寧軍失了君心,鄔雙樨仿佛一隻困獸。
在關外出發前,祖松似笑非笑地看他:「咱們關寧軍真成後娘養的了。調三千精銳進關,一點糧草都沒有。」
「你說,攝政王是不是希望方督師的嫡系都死光,然後趕緊換上山東兵。咱們拼死拼活戍邊守關,抵不過攝政王一句話。」
「寶劍要佩英主啊。」
鄔雙樨轉身就走,祖松叫住他:「義父謝謝你放過孔有德。孔有德現在混得順風順水呢。」
鄔雙樨衝過來揪住祖松的領子:「別他娘的再提了,沒有下一次!」
祖松胖大的臉笑得也費勁:「多個朋友多條路,我覺得沒什麼不好。」
鄔雙樨坐在轅門外的石頭上,雙手揪住頭髮,頭痛欲裂。
李奉恕坐在敞軒中,半仰著頭。看不見之後李奉恕就愛對著陽光,期盼透亮的陽光扎穿他眼前無望的黑暗,所以神情再鎮定都透著無措的茫然。目盲,只能聆聽,像尊一動不動表情悲憫的神像。
院中有腳步聲,李奉恕順著聲音轉臉:「回來了?」
王修悶悶應一聲。
李奉恕聽他有鼻音,向他一伸手:「過來。」
王修往後一退:「我沒事。你午飯吃了?」
李奉恕依舊伸著手:「過來。」
王修沒動:「你別……老對著陽光,對眼睛不好。」
李奉恕加重聲音:「你給我過來。」
王修蹭過去。
李奉恕擡手摸王修的臉。他以為誰給王修氣受了,王修低聲道:「我娘來信了。說多謝魯王殿下一直的照顧。家裡有田有宅,讓我不必擔心家裡,努力辦差,報答殿下。」
李奉恕眼神茫然,聚不到王修身上,臉稍稍偏著,微微一笑。
「王都事以前說過,『咱倆誰跟誰,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孤深以為然。」李奉恕聲音低沉,隱隱地震動空氣,「王螞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