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024-09-14 15:27:00 作者: 蠍子蘭

  第19章

  左都御史李至和領著外役官們刷禮部的卷,文書十有八九竟然是不合格的。禮部侍郎錢松和姓黎的給事中起了爭執。其實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大晏的官員擼袖子干架也不是第一次。然而御使和禮部幹起來,兵部的跑來助陣了。

  兵部的出動,驚動了禮部北面的宗人府吏部戶部,兵部南面的工部鴻臚寺甚至欽天監都跑出來看熱鬧。最後千步廊對面的五軍指揮,太常寺,通政使司,錦衣衛也驚動了,跟過節似的。

  攝政王從正陽門進大明門,前面官衙賣菜一般熱鬧。王修從裡面擠出來,連連跟他擺手,吵得激烈,引經據典的,攝政王就別摻和進來了。李奉恕也覺得丟不起這個人,調頭就走,正好他十分懶得進宮。回府的路上王修趕過來:「老李你是沒見著,這些父母們玩兒角牴戲呢。」

  李奉恕蹙眉:「怎麼回事?」

  王修笑道:「最近御使們春風得意太過,六部挨個收拾,剛把吏部刷過一遍,戶部正在刷,正想刷禮部,刁難人被禮部侍郎錢松頂了回去唄。開始只是拌嘴,拌著拌著兵部的來了,正好吏部戶部煽風點火,打起來了。」

  李奉恕忽然笑一下,看得王修不得勁:「怎麼了?」

  李奉恕一隻手指頂著太陽穴:「錢松脾氣火爆,吵吵鬧鬧頂多一頓板子教訓教訓他。你說兵部湊什麼熱鬧?」

  

  王修閉了嘴。禮部尚書楊文弱是前兵部尚書,成廟時的官員,在兵部積威甚重,簡直要身兼兩部了。李奉恕最恨攬權之人,王修馬上明白李奉恕的意思。

  「兵部到底幾個尚書?」

  「算上加官,六個。領印的……是遼東經略方建。」

  李奉恕沒再回答,坐回馬車。他的手跳地突突的,生氣便更疼。王修道:「你回去吧,今天小鹿大夫要去換藥。」

  鹿大夫輪值出太醫院,當時帶著兒子到魯王府請罪。王修一看鹿大夫,心想果真忠正耿直的人品。鹿大夫說起來是個太醫,細分是個醫正,正直過頭,不大會做人,曾經得罪了上司輪值就被放出了京城,在各處駐軍當軍醫。最擅瘍科,斷胳膊斷腿他都縫活過,很得將士們倚重,有了個「醫將軍」的外號。可惜這一切毫無用處。人們對醫者的要求是懸壺濟世,可沒說醫術也是謀生的手段罷了,鹿大夫看人可憐時常免醫藥費,感激收了不少,一貧如洗。鹿家也是剛回京城,在北京完全沒根基。這履歷背景,倒是和攝政王對脾氣。

  鹿鳴自小跟著鹿大夫在邊關料理傷患,瘍科經驗恐怕還在太醫院那些老大夫之上。鹿大夫放兒子來給攝政王治傷也是不得已,自己在太醫院七上八下,出來揪住兔子一樣的兒子反覆詢問脈案診錄。

  「爹放心,我自知不是什麼聖手,但經驗是有的。說句不敬的,雖然殿下的傷看著嚇人,其實也就是皮肉傷,跟我在邊關和爹料理的腸穿肚爛的傷壓根沒法比。爹說了,當醫生的,最要緊的就是經驗,有一雙閱盡病痛的眼,一雙勤奮不輟的手。兒子日日被爹逼著義診,別的不說,經驗是不輸人的。」

  鹿鳴對著父親鎮定自若,侃侃而談,讓鹿大夫稍稍寬心。他沒告訴父親,給攝政王治傷當天出府,站在大門口激動地直跳,大藥箱砸了魯王府大奉承的腳面。

  黑甲長槍,縱馬馳騁,如獅如虎過長街的男人。

  鹿大夫嚴謹檢查兒子處理攝政王的傷勢,活兒做得仔細,即便是他自己來,水平也就這樣。魯王殿下仁厚體恤,並沒有為難鹿大夫,連連誇獎小鹿大夫青出於藍,年輕人有希望把鹿大夫所學發揚光大。鹿大夫一向沉穩的人,出王府的步伐都輕了幾分。王修送鹿大夫出門,袖著手很直接地告訴鹿大夫:攝政王看小鹿大夫順眼,往下換藥,小鹿大夫來也可。

  父子倆出門時,鹿鳴對攝政王又仰慕又神往,攥著衣服激動。鹿大夫到底不傻,兒子這是在攝政王眼前掛了號了。他輕輕拍一下兒子的腦袋。

  王修把德銃的殘渣給李在德送去。李在德住在宗人府,不出來了。有筆有紙,有吃有喝,天天對著牆念念有詞。宗人令翻翻李在德的戶籍。「有子同安睦,勤朝在肅恭」,李在德是周王一脈,但其實他是沒有名字的。太祖規定宗人府統一取名,後來李家皇族實在太多,根本顧不上。李在德親爹都沒名字,違制私自取名,就這麼叫著。擱以前是要打板子的,現在誰管得著。仔細論起來,皇帝陛下和攝政王屬於燕王一脈,「朝行沐余豐,衍先奉啟晟」,李在德是攝政王堂弟。

  這位皇親國戚看誰都看不清楚。攝政王身邊的王修偶爾來一趟,天天來的是「丹陽將軍」鄔雙樨。送些吃的,給李在德講遼東。鄔雙樨在遼東長大,白`皙少年,卻一身肅殺風雪。

  李在德睜眼瞎,看得清鄔雙樨殺氣騰騰的雙眼。

  「遼東大雪過膝,深的埋人。」鄔雙樨湊近他,低聲笑,「什麼時候領你去看看。從丈高的樹上往下跳,也死不了。」

  「遼東冬天不刮鬍子,多少可以擋擋寒。大家都鬍子拉碴的,誰也不笑誰。真到冷的時候 出門一趟回家,一摸臉,誒耳朵呢?」

  鄔雙樨突然捏李在德耳朵,李在德嚇得叫一聲,噎得直打嗝。鄔雙樨幫他敲背,李在德一頓一頓打嗝,瞪著茫然的大眼睛憤怒:「你這人,真夠……真夠……」

  鄔雙樨盤腿坐在他身邊:「什麼啊。」

  李在德忽然想起來:「你沒事兒麼天天跑來?」

  鄔雙樨苦笑:「沒事兒啊。」

  李在德從食盒裡拿出一隻雞蛋,塞給鄔雙樨,安慰他。

  「給。」

  鄔雙樨大笑:「謝了。」

  王修到快中午才回來,路上正碰見往魯王府去的小鹿大夫。嬌小玲瓏的鹿鳴背著個碩大的藥箱,身子壓得歪向一邊,本人卻渾然不覺,愣愣地看著不遠處正在劈肉賣肉的屠夫,神情像是一隻楚楚可憐的小兔子。

  王修心想,這難道是被屠夫劈肉嚇到了?不對啊他不瘍醫麼還怕血?剛想上去打個招呼,鹿鳴背著個箱子上前跟屠夫打招呼:「這位大哥,您這身上穿的什麼?」

  那屠夫很爽朗,手下刀子不停,樂呵呵道:「粗布的圍裙。小官人一看就是不幹活的,圍裙也沒見過?」

  屠夫穿著很常見的長袖扎口的反開身長圍裙,圍裙上血污不堪。頭上也包著布,脖子上還掛著塊布。

  鹿鳴輕聲輕氣地問:「大哥為什麼要包頭?」

  屠夫道:「怕掉頭髮在肉上唄。小官人你哪知道,這些個買肉的客官一般只挑菜肉上的蟲子渣子,不知道咱們自己身上那髒東西才多,頭髮口水耳屎鼻子嘎渣兒,不知啥時候就掉上去了。防都不勝防!我這也是沒辦法,只好都包上,別掉了啥在肉上……」

  王修一看,果然這個肉攤子生意最好。

  鹿鳴道:「大哥你脖子上吊著什麼?」

  屠夫道:「罩嘴的唄。一是我覺得殺豬開膛這味兒不大好,有時候擋一擋。再一個,也防著口水噴肉上。口水噴肉上肉壞得快。」

  鹿鳴的眼睛亮亮的,對著屠夫躬身長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多謝先生教導!」

  屠夫嚇一跳,特別不安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一個殺豬賣肉的哪是什麼先生!不敢不敢。」

  鹿鳴道:「先生不知,你這一席話,恐會救人無數。先生怎麼當不得?」

  鹿鳴看到王修,小跑過來,大藥箱在他身後左晃右晃,晃得王修心驚膽戰。他一把薅住鹿鳴的藥箱,從他肩上卸下來,自己拎著:「去給殿下換藥?」

  鹿鳴道:「正是。王都事出門了?」

  王修道:「出去買了幾本書。你在屠夫那裡說了什麼?屠夫倒是挺高興。」

  鹿鳴道:「我也只是一個想法,還沒有完全成條理。」

  他們倆一起進入王府,鹿鳴去書房給李奉恕換藥。鹿鳴用涼開水給李奉恕淨手,衝掉膿血,再用如聖金刀散。用這東西三四日之內必定劇痛並且作膿,每日換洗一次,三日後每日改用紅玉膏,並且用蔥湯沖洗。鹿鳴特別吩咐,蔥湯必須單獨用新砂鍋,即煎即涼即沖,剩的萬不可用於傷口,以防外風邪襲入經絡,漸傳入里。

  王修笑道:「魯王府什麼都沒有,唯獨不缺蔥。所以我早說了,蔥是好東西,內外兼用,固本培元。」

  鹿鳴嘆氣:「我最敬佩殿下。清創換藥,七尺高的漢子個個鬼哭狼嚎,沒什麼丟人的。我是第一次見,有人能茹苦忍痛至此。」

  每次換藥,血膿具下,攝政王仿佛鐵打的,一動不動。

  這樣能忍,別人要誤會,李奉恕連疼痛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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