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無愧
2024-09-14 15:23:28
作者: 妹槑
問心無愧
梅辭聞聲轉身, 面上的笑意甚至都未消散乾淨,一雙眼睛亮著微彎,同面前的陌生兒郎撞了個正著。
對方瞧著年紀不大, 至少眼下情緒還頗為稚嫩,身旁宮侍眾多宛如眾星捧月一般。
梅辭腦子裡轉了轉,稍微頷首溫和出聲:「梅辭見過帝卿殿下。」
畢竟如今身上還掛著晉王的印記, 梅辭也不敢過分謙遜俯首, 以免叫殿下丟了面子。
只不過他與這個尚未出嫁的帝卿原本也毫無淵源, 對方語氣卻算不上客氣, 甚至隱隱還有些來勢洶洶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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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枕燭不曾從樹上下來,悄無聲息的便隱了蹤跡,顯然是打算瞧一瞧他要做些什麼。
不用想也知道此時殿下的臉色會難看成什麼樣, 梅辭有些緊張, 隱隱為這位小帝卿捏了一把汗,只求他一會千萬不要說什麼太過刻薄難聽話。
他自己倒是不要緊,反而姜枕燭若是發起火來, 到時連他也不敢多勸一句。
梅辭所在的位置是個轉角,姜今迎面撞上他,顯然不曾注意到高大花樹上的姜枕燭, 梅辭的畫像卻是早在君後殿中瞧過。
如今眉心淺淺攏著一點疑惑, 不懂t為什麼這個傳說中備受六姐姐寵愛的梅辭, 如今在宮中行走周圍卻空無一人照顧。
難不成那些傳言都是假的不成?放他一人也不怕出個什麼差錯。
索性姜今也來不及多想半分,正好遇見他便直接向前去, 見他單薄無依還告知了周圍伺候的人止步,反而孤身一人, 也算是隱晦的一點體貼。
姜今排行第七,是宮內如今唯一一個待嫁的年幼帝卿, 尚未極冠,幼時便養在當今君後膝下,即便如今的陛下登基,於他也不曾苛刻半分。
所以即使他早逝的親父不過是個小小采郎,他這一生也過的十分體面尊貴。
他自認是受了當今君後的恩情,只把他當做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般,「長姐」與「父親」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他自然也就知曉個差不離。
只不過他向來畏懼這個陰晴不定的六姐姐,在此之前也說不上幾句話…
如今六姐姐既已有了枕邊人,由他在中間調和舊怨顯然是最合適的辦法。
就是這個梅辭有些難請,君後這段日子想盡了辦法也沒能見上他一面,倒是六姐姐忍無可忍,尋了個由頭便帶走了八妹,仿若威脅一般,徹底切斷了君後的最後一點念想。
他們孤兒寡父,同她自然是爭不贏的…
如今幾乎日日都在垂淚,再不敢插手她半分。
「我聽說過你,也見過你的畫像,六姐姐的准夫郎……」
姜今抿唇,視線遙遙在他眉眼之上掠過,嗓音還有一點即將變音長大的喑啞:「你即馬上要成為晉王正夫,入宮怎麼能不去拜見君後?當今君後可是六姐姐的親生父君。」
梅辭聽罷他的話笑意微頓,即使先前並不清楚,近日來的親密相處也隱隱察覺了殿下同君後之間的隱晦不合。
但他不覺得妻主會是不敬父君之人,除非是對方真的做了不可被原諒之事,他也在等,殿下願意開口之日。
「帝卿殿下,殿下私下曾有吩咐,我不敢獨斷專行私自拜見…」梅辭毫不客氣的把姜枕燭拎出來作擋箭牌,面上帶出恰到好處的一絲為難神色。
樹上的花瓣遙遙而下,輕飄飄的落進他發間。
顯得人越發的清麗俊秀,叫人移不開雙眼。
大抵是他的嗓音足夠柔和,樣貌又絲毫不具備攻擊性,姜今即刻便信了他的話,又想起六姐姐的寡言兇悍,心想默想,即便是她的王夫,怕也是沒那麼好當的。
姜今心下平生一點憐惜,再開口時語氣便好相處的多。
「即便如此,那也不該駁了長輩的面子……哪有長輩來邀,還躲著藏著裝聾作啞的道理。」
梅辭眼下有些茫然,隨即又想到,怕是全被殿下擋了個乾淨,消息根本遞不到他面前,自己多少是有些無妄之災的意思。
「君後同六姐姐關係緊張,你今後作為郎婿,在兩人之間也要把握好分寸,畢竟是親生骨肉,哪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坷。」
「尤其是八妹妹,她年紀尚小就被帶走,被晉王用以威脅親父,傳出去也總是難聽話,於六姐姐自身也毫無用處,你該及時勸導才是……」
梅辭聽得有些暈了,花瓣還在不停,一會落下一點,顯然也有樹上之人的手筆,別彆扭扭的,同殿下一樣。
姜枕燭默不作聲,此舉顯然也有默認叫他窺見陰私的意思,於是梅辭也難忍好奇問出了口。
「殿下…同君後殿下是因何如此呢……」他詢問謹慎,面上也是一點顯而易見的疑惑,是真的毫不知情。
也是,自姜枕燭出頭之日,那些流言便逐漸的消失匿跡,陛下登基以後更是明令禁止任何人攀扯此事,深居閨閣的小兒郎不知情自然是無可厚非。
但他此時若想知道,那自然是輕而易舉,所以姜今稍一猶豫便開口道:「君後殿下…當年誕下六姐姐之前,曾因一樁舊事同當時的反賊端陽王有所接觸,兩人在廟堂之內待過兩日,先皇因此疑心姐姐血脈,曾做下許多錯事…君後當時也是自身難保,嚴格來說,他們兩人其實都是一樣的…」
姜今攥緊了掌心,匆匆啟唇帶過的兩筆,便是小小幼兒掙扎難存的前半生。
似乎是他自己也清楚有些地方不對勁,尾音難免含糊。
事實上,先皇端陽王同君後皆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先皇雖晚年政務昏庸,年輕時卻也曾對他情根深種。
是以即便當初因這個頭胎女兒心生嫌隙,除了私下下旨將那孽女丟進冷宮,也不曾真的削去男人後位,反而還和人生下了第二女。
只有姜枕燭自己,不僅被母親言棄,父君又何嘗不是在妻主若即若離偶爾的暴怒里心生了怨懟,覺得她來的不巧。
於是蒙住眼睛耳朵不去聽不去看,過了十幾年,才重新撿回自己僅剩的一點良心。
梅辭聽罷便眉心皺起上前一步,臉色浮現難過不忍。
「既不是事實,君後難道不曾辯解嗎,那畢竟是他親子?」
毫無庇佑的幼兒,在這吃人的宮牆之內,上被母親言棄,下無父君庇佑,想也知道她要吃下多少苦頭,才能從這宮牆之內一點點爬出來。
梅辭胸口起伏,心緒全被殿下的幼年經歷牽絆住,沒多久眼下便有水霧,甚至忍不住的想向上望,握了握指尖才努力忍了下來。
柔軟花瓣飄蕩,輕輕蹭過他的面頰睫毛。
姜今被人疑惑質問的水眸逼的後退一步,只覺得剛才好好的小哥哥頓時便氣勢迫人了些,心下也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
「前塵往事,誰又能說清?總歸先皇已逝,兩人之間又是割不斷的血脈至親,哪有父君不愛自己女兒的 ?」
畢竟君後待他這個不是親生的都很好。
殊不知他這一番話,又豈不是另一把刀子。
索性姜枕燭如今早已割捨,不論什麼話,也再也調動不起她的情緒。
她早已不是只會哭喊啜泣,任何事都無能為力的幼童了。
「殿下說的不對,即便是血脈至親,也會有父母天生就不愛子女。」
「愛不愛的,不是用嘴巴說說就可以的…」
梅辭冷了臉蛋,話音也開始有些咄咄逼人,睫毛長長卷卷的落了下來。
他既然有不愛他的母親,天下自然便有不愛女兒的父親,他和殿下不過是同病相憐的倒霉鬼。
殿下幼年的苦難他都不曾經歷,此時自然也就沒有資格,作為伴侶去談什麼原諒體貼。
他才不要去見那位君後。
「你!你竟敢對君後不敬,你好大的膽子,莫不是仗著晉王的寵愛,便無法無天的不成!」
似乎沒想到對方會這樣駁他,姜今頗有些惱羞成怒的瞪大了眼,臉龐也漲的紅透,梅辭安安靜靜的站在原地沒動,一雙眼卻冷漠堅定,仿佛無聲的撕下他的假面。
姜今擡手指向他氣的語無倫次:「你這個…」
「放肆!」
女人沉沉的斥責重重響徹在頭頂,姜今匆匆擡頭便直接跟姜枕燭冷漠的雙眼對上,當即便匆匆退後幾步踉蹌,腿軟的跌倒在地上。
身後眾仆侍自然也是滿目驚詫連忙跪拜行禮,姜枕燭輕輕落地,卻只惦記著別彆扭扭的去給自家夫郎拂去頭頂的花瓣,瞧著人眉目之間還在替她委屈。
「梅辭,不許哭……」她低低皺眉,隨即便匆匆轉身,直對上姜今驚慌失措的一張稚嫩面孔。
「我倒是不知你的手能伸這麼長,我的人竟然也有膽子教訓。」
「六姐,對不起,我…我知錯了。」
畢竟是小孩子,瞧見姜枕燭的一瞬便嚇破了膽子。
他竟不知六姐一直在樹上,剛才還說了那麼多話。
「道歉。」
姜今嚇得一抖,聞言連忙站好對著梅辭的方向俯身行禮,眼下倉皇含著淚:「六姐夫,姜今今日莽撞失儀,還望您不要怪罪,我知錯了…」
梅辭倒也不至於跟他計較,只是聽了姜枕燭的事,心下難免難過。
一眾人皆被姜枕燭冷臉轟走了,姜枕燭轉過身來,又瞧了人半天才小聲開口。
「帶走小八雖有制衡威脅於他的意思,但我也不曾待她不好,他如今畏懼當今天子,有心想把她養廢,我只是有些看不慣。
兩個孩子,總不能都折在他的身上。
」我知道的。」
梅辭低聲:「殿下是好心,才不會做那些事,我都知道的。」
是君後做的不對,即便是給予生命的父君,也都是會犯錯的。
姜枕燭如今再同那個人牽扯上,心下已經一點波瀾都不會再有。
她幼時身子弱,前前後後瀕死三次,差點就死在冷宮裡t,他的那點血脈,自己早就還了個乾淨。
如今自己也不曾動他,只不過兩人井水不犯河水,不想沾惹半分罷了。
姜枕燭問心無愧,索性,她的晉王夫也這樣覺得,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