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2024-09-14 15:09:37 作者: 九柚

  第 41 章

  莊奶奶身手敏捷, 一根長杆舞得虎虎生風,連年輕人都不能近她的身,更別提岑老頭了。

  一眨眼的功夫, 他已經挨了好幾下。

  莊奶奶下手是真沒留情,打在衣服上的且不說,有兩桿抽在手背上,一桿抽在臉頰,都迅速冒出血痕來。

  岑老頭痛得齜牙咧嘴、左蹦又跳, 偏偏莊奶奶竹竿用得格外趁手, 他根本躲不開。

  岑建明他們想幫忙,又怕挨打,只敢遠遠站著勸, 莊奶奶自然不會聽他們的。

  那些圍觀的村民, 有些可能原本就不喜歡岑老頭, 有些可能純粹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一個個還在起鬨叫好。

  現場一片混亂, 岑老頭實在沒辦法,突然大聲道:「你們找錯人了!」

  眾人都是一愣,莊奶奶的動作也頓了頓。

  

  岑老頭趕緊趁機跑開幾步, 躲進屋子裡, 然後才扒著門扇道:「陳麗英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她根本就不是什麼大小姐,家裡也很窮, 你們真的找錯人了。」

  「家裡很窮哪裡來得那麼多珠寶首飾?」莊問笙問。

  「對啊。」莊奶奶提著竹竿又追上去,「你分明就是狡辯!」

  「我說的都是真的!」岑老頭急忙將門扇關過來, 只留下一絲縫隙,「你們要想知道真相, 就進來好好說話,不然就請離開,我家不歡迎不講道理的人。」

  莊奶奶有點猶豫,莊問笙上前拿過她手裡的竹竿,說:「奶奶,我們不著急,先聽聽他怎麼說吧。」

  莊奶奶順勢道:「好,我倒是聽聽你還能怎麼說。」

  倘若只是一個巧合也就罷了,現在不僅有簪子為證,還有小錦和大山的長相,都說明絕不可能是巧合。

  莊奶奶心裡已經認定,陳麗英肯定就是陳雋英。

  其實不僅是她,岑安錦他們也都這樣想。

  所以大家很好奇,岑老頭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一行人進了屋子,洪柔很聰明地縮在角落,降低存在感,倒是廖素英跟謝春玲尷尬地端來凳子和茶水:「大家坐下說吧。」

  「謝謝。」岳佩蘭說,「我們站一會兒就好。」

  莊奶奶直接對岑老頭道:「請開始你的狡辯。」

  「……」岑老頭氣得心口疼,但還是沒敢頂撞她,關上門才道,「你們找的那位大小姐,家裡有個丫鬟,叫阿麗對不對?」

  莊奶奶眼神動了動,沒吭聲。

  岑老頭只當她默認了,繼續道:「陳麗英,就是阿麗。她只是個丫鬟,不是你們要找的小姐。」

  「那她家小姐呢?」岳佩蘭不動聲色地問。

  「小姐嬌生慣養,身體不好,在逃難的路上生病去世了。」岑老頭說,「阿麗不想再回去當丫鬟,於是帶著小姐的盤纏逃走。」

  「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她受了傷,實在走不動,向我討水喝。我看她可憐,才收留她的。」岑老頭頓了頓,又解釋道,「我當時並不知道這些……她一開始只跟我說,自己是逃婚出來的。」

  莊奶奶問:「那她是什麼時候跟你說自己『真實』身份的?」

  「結婚以後。」岑老頭說。

  「具體什麼時候?」岑安錦沒忍住,也問了句,「是剛結婚,還是在你娶二房後?」

  岑老頭不是很想理她,但看大家都盯著自己,到底還是不情不願地道:「之後。」

  提到這事,他覺得還是有必要替自己解釋一下:「陳麗英在逃難過程中,受過不少傷,身體很差。我們結婚後,她一直沒生孩子,村子裡難免有些閒言碎語。她也怕自己不能生育,所以主動讓我娶的洪柔。事實證明,洪柔生了孩子以後,她也生了……」

  「啪!」莊奶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你知道她身體不好,受過不少傷,卻滿腦子只有生孩子這一件事,你還好意思覺得委屈?看我打不死你個負心漢……」

  她又想打人,這次被岑安錦他們攔住了。

  「她只是個丫鬟!」岑老頭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還是這態度,「一個背叛主子的丫鬟!背叛的還是你們的朋友或者親人,你還要維護她?」

  「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她是個丫鬟,背叛了主子,她也沒背叛你吧?」這次連岳衡都忍不住了,「你身為一個男人,怎麼能這樣對待為你生兒育女的妻子?」

  岑老頭:「……」

  他看莊家這些人的架勢,猜那位小姐對他們很重要。陳麗英背叛了小姐,就是他們的敵人。他還擔心因為自己是陳麗英的丈夫,被他們遷怒,所以有意無意在撇清自己。

  萬萬沒想到,這些人不僅不生陳麗英的氣,反而還維護她。

  有毛病吧?

  偏偏岳衡這話,他也反駁不了。

  屋子裡一時安靜下來,最後是岑安錦打破沉默:「爺爺,你家裡還有奶奶用過的物件嗎?」

  岑老頭愣了下。

  「奶奶可能沒跟你說實話。」岑安錦表情有點微妙。

  「不可能!」岑老頭忽然很激動。

  岑安錦不理他,看向角落的洪柔:「洪奶奶,你知道家裡哪些物件是奶奶的吧?」

  洪柔聽到她連稱呼都換了,垂下頭道:「你們稍等。」

  她轉身去臥室,過了一會兒,拿出來一隻皮箱,一把牛角梳,還有一塊懷表。

  莊奶奶第一眼看到皮箱,眼眶又有點紅,她將箱子打開,從內襯裡找到一個繡上去的「阝」標記。

  岳佩蘭跟莊問笙從牛角梳和懷表上也找到了相同標記。

  岑安錦則在看他們面前的桌子,這桌子很老,據說用了幾十年,原木色的桌面已經變黑,還多了好多刻痕。

  「這是英姐自己設計的標記。」莊奶奶指著皮箱上的標記,對岑老頭道,「她就是騙你的。」

  岑老頭連連搖頭:「這些都是阿麗的小姐留下來的,上面有她的標記也不奇怪。」

  「那下面這個呢?」岑安錦從桌子底下鑽出來,「這裡也有標記,跟那些標記一模一樣,明顯出自同一人之手,總不能是死去的小姐的靈魂跑回來刻的吧?」

  「我家柜子上也有。」廖素英湊過來看了一眼那標記,失聲道。

  馮香梅小聲對岑大山道:「家裡那隻箱籠上也有,我看到過。」

  岑老頭表情非常難看,額頭汗都出來了。

  莊奶奶看著他,說:「英姐全名陳雋英,她確實有個丫鬟叫阿麗。但是你說,如果丫鬟背叛了主子,為什麼還要取個跟主子如此相似的名字?不怕晚上睡不著覺嗎?」

  「那她為什麼要騙我?」岑老頭大聲道,「她也沒理由騙我。」

  「她有。」莊問笙和岑安錦異口同聲道。

  兩人忍不住扭頭去看對方。

  「什麼理由?」岑老頭打斷他們的對視,迫不及待地問。

  莊問笙沖岑安錦點點頭,示意她說。

  「逃難過程中,死去的是丫鬟,奶奶為了紀念她,才將她的名字嵌入自己的名字中。」岑安錦說,「一開始,奶奶只是不信任你們。這很正常,誰逃亡那麼久,都會很警惕。但她可能是感激你的救助之恩,也可能是不想再繼續逃亡,只想安定下來……反正那時候,她對你印象還是不錯的。不一定是愛情,但好感是有的。所以她願意嫁給你,甚至是想將真實身份告訴你的。」

  「你說你們沒有孩子,村子裡有流言蜚語我相信。但奶奶不是普通女人,她見過世面,還能從南市逃亡到這裡,不可能輕易被幾句流言擊潰。想必是你和家裡給她施加了壓力,或許是身體原因,她雖然沒離開,但在答應你娶二房的時候,也對你徹底死心了。」

  「你放屁!」岑老頭特別暴躁,「按照你的說法,她可以什麼都不說,為什麼要再編個謊話?」

  「你真的不知道嗎?」岑安錦嗤笑一聲,「怕你打陳家的主意啊。」

  「那些精美的珠寶首飾,可不是普通人家能擁有的。更何況,她還逃亡了那麼久,經過一路上的消耗,還能剩下那麼多……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到她家裡有多富有。」岑安錦說,「亂世也就罷了,等到安定下來,你們會不想去找陳家嗎?如果我沒猜錯,你們應該起了這樣的心思吧?」

  岑老頭這次沒吭聲,但看他的表情,岑安錦沒猜錯。

  「到時候奶奶若還在也就罷了,若是她不在了,豈不是什麼都是你們說了算?」岑安錦代入當時的陳雋英,就不難理解她的想法,「明明是個負心漢,跑去父母面前裝一裝深情,再添油加醋說自己於他們女兒有救命之恩,大把財富就到手了……如果是那樣,她真的會再氣死一次吧?所以,她說自己是背叛了小姐的丫鬟,這樣你不僅不敢去找他們,無意中見到還得背著走,對不對?」

  岑安錦之前就在想,她能看出奶奶娘家是有錢人,沒道理岑老頭看不出來。

  以他們貪財的性子,怎麼會沒試著去找一找呢?

  現在倒能理解了,是陳雋英早就嚇唬住了岑老頭。

  「就算,就算是這樣……」岑老頭已經站不穩,跌坐回凳子上,「她又為什麼,要在家裡留下這些標記?」

  「一來是因為,她還想做回原來的自己。」

  「二來,萬一你財迷心竅,沒被嚇唬住,還是要去找陳家呢?以你的性格,就算去找陳家,想必也不敢拿丫鬟冒充小姐。只會順著奶奶的謊言,說是丫鬟對小姐怎麼怎麼好,奈何小姐身子弱,還是沒能活下來。丫鬟也受了傷,臨死還惦記著給家裡報信……只要陳家人來到家裡,看到標記,就會發現不對,就像莊奶奶他們一樣。」

  岑老頭張了張嘴,這次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廖素英他們也聽傻了眼。

  「她當時一定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你卻還讓她生……」莊奶奶看看岑大山和岑小草,到底沒把話說得太難聽,「算了,好歹是為陳家留下了血脈。」

  岑老頭卻想起來,生大山之前,陳麗英對生孩子這事還挺配合。生下大山後,她就找各種藉口躲避,懷小草根本就是酒後意外。

  他一直覺得,自己左右逢源,兩個女人都對他死心塌地,他就是這個家的天,掌控著一切。

  現在才突然發現,陳麗英好像真的只是迫於無奈跟他借個種,對他全無半點真心。夫妻一場,她連實話都沒跟他說過幾句。

  岑安錦說陳麗英一開始對他有感情,岑老頭以前也以為有,現在才突然明白,其實並沒有。

  有一件小事,他幾乎已經遺忘,就在剛剛突然冒了出來——

  剛認識陳麗英的時候,他是很喜歡她的。

  她長得那麼漂亮,別說梨花溝,就是岑老頭的想像中的仙女,都沒那麼漂亮。

  要不然他也不會隨便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面對喜歡的人,岑老頭也想來點風花雪月,就將自己自己從書上看來的窮書生愛上大小姐的故事講給陳麗英聽,跟她討論愛情是什麼樣。

  她當時沒說什麼,只是低著頭笑。

  岑老頭當時以為,她是害羞。

  如今隔了幾十年,她當時的笑突然無限放大,讓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分明是在說:「你也配?」

  岑老頭心口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忽然就感覺有點呼吸不上來。

  他捂著胸口,重重喘氣,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爺爺,你沒事吧?」岑建明上前扶了他一把。

  岑老頭搖搖頭,努力表現得淡定。

  可他知道自己非常非常憤怒,只是卻說不清楚是因何而憤怒。

  莊奶奶本來還想再揍他一頓,見他一副隨時要厥過去的模樣,怕給岑大山他們惹麻煩,只能悻悻作罷。

  「莊奶奶,要去看看我奶奶嗎?」岑安錦看從岑老頭這裡也問不出更多東西了,不想繼續在他家待下去。

  莊奶奶自然要去。

  於是一行人轉移到墓地。

  村子裡墓地統一在一片山上,陳雋英的墓地周圍,全是陳家先祖和親戚。她的墓地旁邊,還有兩塊空白的墓碑,明顯是留給岑老頭和洪柔的。

  這大概是村子裡的習俗,好些墓碑旁邊都有這樣「占位置」的碑。

  莊奶奶看得眼前一黑,只後悔剛才沒多打岑老頭幾竹竿。

  不過看看岑大山和岑小草,她到底沒表現得那麼明顯,委婉道:「這位置太侷促了些,英姐可能不會喜歡……」

  她想將陳雋英離開這地方,但岑大山畢竟還在這裡,她不好越俎代庖。

  岑大山卻聽懂了她的意思,他許久沒說話,聲音沙啞,但態度堅定:「莊姨,可以帶我媽回南市嗎?我想她應該很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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