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2024-09-14 15:09:21 作者: 九柚

  第 30 章

  蔡滿出生在農曆九月, 播種小麥的季節,「滿」的意思,是希望那一年的小麥能夠長滿山坡, 來年有個好收成,跟她的人生美滿與否並無關係。

  是的,蔡滿運氣不好,出生在災荒年,家裡窮得飯都吃不飽, 還一下子生了對雙胞胎, 父母簡直都要愁死了,哪顧得上高興?

  不過,這些都僅僅只是針對蔡滿一個人。

  母親生的是對龍鳳胎, 蔡滿還有個弟弟, 被家人取名為「寶」。

  因為沒吃的, 母親總是讓弟弟先吃飽再餵蔡滿,睡覺也只抱弟弟……蔡滿後來聽父親親口說, 他們希望她餓死,還能省一份口糧。

  可惜事與願違,蔡寶生下來就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只堅持了不到兩個月, 就去世了。

  

  父母因此更不喜歡蔡滿了,因為她老家有個說法,就是龍鳳胎都是相剋的, 只能養活一個。

  要不是蔡滿,蔡寶就能活下來了。

  加上家裡確實窮, 他們想把蔡滿賣出去。

  可那個年代,家家戶戶生孩子都多, 丫頭本就不好賣。

  別人再聽說蔡滿命硬,一出生就剋死了弟弟,誰知道買回去會不會剋死自己呢?

  「短命的丫頭,賣都賣不掉。」父親很是生氣。

  蔡滿偏偏不短命,堅強地長了一歲又一歲。

  到六歲那年,一個賣貨郎到村子裡,看到蔡滿正被家人打,一條條血紅的印子慘不忍睹。

  賣貨郎的女兒剛死,看著於心不忍,拿所有貨物,換走了蔡滿。

  回到家,賣貨郎被自己母親和妻子大罵一頓。

  但人已經換回來了,只好當女兒先養著。

  然而沒過幾天,賣貨郎弟弟的老婆意外摔死。

  弟弟智力有缺陷,本就不好討老婆,前一個還是拿妹妹跟別人家妹妹換的親事。

  母親便將主意打到了蔡滿頭上——讓她給傻兒子做童養媳。

  這樣一來,他們對蔡滿倒是稍微好了點,至少能吃飽飯了。

  蔡滿並不在意給誰當老婆,岑家比她原來的家條件好很多,能吃飽就滿足,她喜歡這個家。

  然而,老天好像有意跟她開玩笑。

  蔡滿剛剛長到能結婚的年紀,傻子就得病死了。

  沒過多久,賣貨郎的老婆也在生孩子時難產去世,一屍兩命。

  賣貨郎的媽指著蔡滿的鼻子罵了三天,說她是掃把星,都是因為她,岑家才會家破人亡。

  罵完之後,母親讓蔡滿嫁給賣貨郎。

  畢竟這時候賣貨郎年紀大了,家裡也變窮了,娶不上更好的媳婦。

  蔡滿至少年輕力壯,看起來是個好生養的。

  母親心心念念都是給岑家生個兒子,一定要留後。

  然而蔡滿跟賣貨郎結婚一年又一年,肚子卻一直沒動靜。

  賣貨郎前一個老婆是能生的,那問題肯定出在蔡滿身上。

  求神拜佛看郎中找偏方,能想的辦法都想了,蔡滿還是沒能生下一兒半女。

  老太太鬱鬱而終,臨走前拉著兒子媳婦的手哭著叮囑,一定要給岑家留後。

  之後沒幾年,賣貨郎也走了。

  蔡滿一直記著要給岑家留後,沒有改嫁,而是去收養了一個男孩。

  男孩的父親是個殺人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殺了父母兄弟。他老婆嚇得趕緊跑了,連兒子也沒要。

  有人勸蔡滿,說萬一這孩子將來像父親怎麼辦?還是不要的好。

  蔡滿卻已經走火入魔,只記得要給岑家留後,只看得到那是個男孩。

  她給孩子取名「天福」,意為「上天降下的福分」。

  其實「天」是上一輩的字輩,但蔡滿就想給兒子用。

  她堅信,這個孩子,是她的福分。

  如果有人讓她在自己的命和岑天福的命之間做個選擇,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岑天福。

  蔡滿將岑天福撫養長大,其中的艱辛自不必說。

  但蔡滿一點不覺得辛苦,哪怕兒子小時候會忤逆她甚至罵她,她也安慰自己,都是孩子小不懂事,長大就好了。男孩子皮一點,凶一點是好事,以後在外面才不會被人欺負。

  其實有一次,蔡滿也被岑天福嚇到了。

  那時候他才三歲多一點,村裡有個老頭送來一對剛出生不久的小兔子,讓他們養大了生小兔子或者吃肉都行。

  蔡滿很歡喜,看岑天福一直盯著小兔子看,就讓他和兔子一起玩。

  可是等到她忙完回來一看,屋子裡全是鮮血,小兔子被砍成了好幾塊,岑天福身上也有好多血。

  別說蔡滿,那老頭也嚇傻了。

  「這孩子……」老頭低聲道,「你還是別養了,送人吧。」

  「肯定是兔子先咬天福,他才反擊的。」蔡滿不願意相信,將岑天福抱去清洗。

  果然,蔡滿在岑天福的手上看到了牙印,身上也有傷口。

  「我問過了,就是被咬才反擊。小孩子不知道輕重,下手重了點。」蔡滿長鬆一口氣,甚至莫名有點驕傲,「這樣挺好,他要是遇到危險,才有自保的能力。」

  待岑天福再長大一點,家裡需要殺雞宰鵝的,他都搶著上。

  蔡滿也覺得,他只是在練習生存技能,在為媽媽分憂,其實他特別善良。

  直到後來有一次,岑天福在殺鵝時遭到強烈反抗,導致手指骨折,留下永遠抹不去的痕跡,他才有所收斂。

  岑天福長大後,變得溫和多了。溫文爾雅,長得也好看,村里都是夸的。

  蔡滿非常得意,她就知道,抱養這個兒子不會錯!

  只是當他選擇何玉珍當媳婦的時候,蔡滿有些不滿。

  準確地說,是非常不滿意,哪裡都不滿。

  所以,新婚第一天,蔡滿就開始給何玉珍立規矩。

  何玉珍一開始還有些委屈,但岑天福勸她:「我媽一個人把我帶大不容易,你看在我的份上,多體諒體諒她。」

  「好吧。」何玉珍撒嬌,「誰讓我嫁給你了呢。」

  蔡滿看不慣何玉珍,無論她好不好,對她這個媽是反抗還是順從,她都看她很不順眼。

  蔡滿不知道,那是因為她這些年太過看重岑天福,將他當成了自己生活的全部。

  然後忽然有一天,兩個人的生活,變成三個人,另一個跟岑天福還更親近,她就感覺到了強烈的危機。

  她對岑天福,一直就有著很變態的占有欲。

  而岑天福,又縱容了她的變態,蔡滿便越來越過分。

  只有在何玉珍懷孕的時候,蔡滿才有所收斂。

  她天天祈禱,希望何玉珍能生下一個兒子。

  然而事與願違,何玉珍生下來的卻是個閨女。

  蔡滿沒生過孩子,又請不起接生婆,只能請跟何玉珍有親的何嬸來幫忙接生。

  「是個閨女,天福你快拍拍她的屁股和肩膀,讓她哭出來……」何嬸剪掉臍帶,將孩子遞給岑天福。

  何玉珍這次生產折騰了一天一夜,生完整個人直接暈了,何嬸忙著照顧她,顧不上孩子。

  蔡滿本來是不讓岑天福進去的,但他非要進去,她便堵氣站在門口,一直沒進去幫忙。

  聽到何嬸這話,蔡滿順口道:「這死丫頭怎麼不哭?莫不真是個死的?」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

  過了一會兒,何嬸照顧好何玉珍,忽然想起什麼,轉頭問道:「孩子呢,怎麼還沒聽到孩子的哭聲……天吶!這是怎麼回事?」

  孩子臉色青紫一片,已然沒氣了。

  何嬸大急:「我不是讓你拍拍孩子的屁股,你沒拍嗎?」

  「我拍了。」岑天福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蔡滿急忙幫腔:「他拍了,我看到他拍了。」

  何嬸用盡辦法,也沒能救回孩子。

  何玉珍醒來後,便一直哭一直哭。

  蔡滿聽得心煩意亂,想起父親當年說「其實我們就是想讓你去死」的話,氣道:「哭什麼哭?你還好意思哭?好吃好喝供著你,竟然生了個死孩子,真是掃把星……」

  何玉珍多了一條「罪名」,變得更加消沉,也更好拿捏了。

  蔡滿沒敢去深想這件事,看到岑天福草草將孩子掩埋,也沒說什麼。

  直到何玉珍生第二胎的時候,蔡滿鬼使神差地對岑天福說:「我們見過一回接生,也就那麼回事,沒什麼難的。要不,這次就不請接生婆了?」

  岑天福自然答應。

  母子兩個親自接生,做好了各種準備。

  這次卻格外順利,很快便生了。

  孩子落地便是「哇」一聲大哭,中氣十足。

  蔡滿看到岑天福一把捂住了孩子的口鼻。

  那一瞬間,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非常自然地擋在了何玉珍面前。

  何玉珍有過懷疑,母子兩個軟硬兼施,她很快便乖順下來。

  至於她是真不懷疑了,還是不敢懷疑,蔡滿並不關心。

  她只是有些焦慮,為什麼還是沒生出兒子呢?

  一定要為岑家留個後啊。

  *

  現在警方將岑天福抓起來了,說那孩子的脖子是被人為折斷的,說就算她不作證,岑天福一樣會被判刑。

  因為現場沒有別的,殺人的只能是岑天福。

  蔡滿並不懂很多專業名詞,她只知道,岑家還沒留後,岑天福不能死。

  以前她總說,為了岑天福,她可以去死。

  沒想到真到了這一天,蔡滿脫口道:「人是我殺的!天福什麼都不知道!」

  她將罪名都攬了下來。

  晚上睡在派出所里,她想自己的死是值得的,為岑家留住後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卻很慌,比什麼時候都要慌。

  黑漆漆的屋子,沒有其他人,沒有家具,只有一張床,連窗戶都沒有。

  蔡滿躺在床上想,這裡真像個棺材。

  黑暗中又一次響起父親的聲音:「我們就是想讓你去死啊……」

  不,我不想死。

  蔡滿忽然意識到,她並不想死。

  以前那麼艱難都活下來,受過那麼多侮辱都活下來了,現在好不容易媳婦熬成婆,她一點也不想死,她想長命百歲。

  可是,她不死,岑天福就得死。

  那還是……她死吧。

  蔡滿一邊哭,一邊想,天福會一輩子記得她的好,會把她當親媽,也算值了。

  然後她腦子暈了下,眼前忽然就亮了一些。

  而且,她還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自己也不是躺著的,而是坐著的,身體好像也不一樣了——渾身酸痛不已,像連著幹了一個月重活沒休息過一樣。

  蔡滿有點迷糊,怎麼回事?

  這是做夢嗎?

  可是一切好真實,她從來沒有做過這麼真實的夢。

  蔡滿努力睜大眼睛,但眼前除了一點光亮,和模糊的影子,看得並不真切。

  蔡滿想要站起身,想伸手去摸摸,身體卻不聽她的使喚。

  正在害怕,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麼幾件衣服都沒洗完,養你有什麼用!」呵斥的聲音有點耳熟。

  像是何玉珍,只不過老了一些。

  不,不可能,何玉珍哪裡敢呵斥她?

  「說話啊!你以前不是很能說嗎?」來人猛踢了下她屁股下的凳子。

  那凳子很小,蔡滿頓時跌坐在地上。

  尾椎骨一陣尖銳的刺痛,她想爬起來,卻怎麼都動彈不得,身體像是已經徹底壞掉了。

  不過,這個角度的光線更明亮,倒是讓她看到了來人的模樣——竟然真的是何玉珍!

  只不過,眼前的何玉珍,看起來老了起碼十幾歲。

  蔡滿想起什麼,猛地低下頭。

  她的手像一截枯藤,又干又瘦,只剩一層皮,看起來像鬼一樣。她是開始老了,但還遠沒老到這地步吧?

  一陣風吹來,冷得刺骨,蔡滿才發現自己身上穿的也很單薄。

  「不用懷疑,這就是你老了以後的生活。」腦子裡忽然響起一個奇怪的聲音。

  蔡滿想問是誰在說話,可惜開不了口。

  怎麼會這樣?

  蔡滿非常驚恐,她老了以後,怎麼會這樣?

  不應該是高高坐在堂上,兒孫繞膝,備受尊重嗎?

  怎麼會大冬天坐在地上洗衣服,這不是何玉珍該乾的活嗎?

  等等,何玉珍,她怎麼敢這樣對自己?

  天福呢?天福難道出了什麼意外?

  蔡滿著急得不行。

  就在這時候,一個更高大的影子靠近,緊接著便是變老了的岑天福的聲音:「這是在幹什麼?」

  蔡滿眯著眼睛,在一大片模糊的白影中,看到了岑天福的臉。

  是天福,是我的兒子!

  兒子快來救我!

  你看何玉珍這狗東西是怎麼對我的!快打她!

  岑天福冷漠地掃了一眼,輕描淡寫道:「別在外面動手動腳,被人看到又該說閒話了。」

  蔡滿腦子裡頓時「嗡」地一聲,什麼都聽不見了。

  他在說什麼?

  岑天福在說什麼?

  別在外面動手動腳的意思,是可以在家裡打她嗎?

  不可能!

  一定是她聽錯了!

  「他們說的閒話還少嗎?」何玉珍說,「我當年被她打的時候……算了,我聽你的。」

  何玉珍彎下腰,將蔡滿拽起來,拖進屋裡。

  「來,吃飯。」何玉珍將一碗米飯塞到蔡滿手裡,「可別說我們沒給你飯吃啊,這可都是你愛吃的菜。」

  蔡滿還處在震驚中,但她的身體聽到這話後,已經情不自禁端起碗,刨了一口飯塞進嘴裡。

  飯菜一進嘴,蔡滿就吃出來了,米飯是夾生的,菜還沒有炒熟。

  這簡直不是人吃的東西!

  太過分了!

  蔡滿想要將碗摔掉,可惜她做不到,身體好像已經習慣了,繼續不聲不響地吃著。

  其實她牙齒已經掉了一大半,這些東西根本咬不動,牙床被磨得很痛,甚至有淡淡的血腥味。

  實在咬不動,她就囫圇咽下去。

  嗓子眼像刀割一樣,咽了幾口後,實在不行了。

  蔡滿聽到自己顫巍巍地問了句:「可以給點水喝嗎?」

  「你說呢?」何玉珍冷笑一聲,「你當年怎麼和我說的?沒水喝,也不能不吃,你今天必須吃完,不吃完就不能睡覺。」

  蔡滿怔了好一會兒。

  當年?

  當年什麼事?

  哦,她想起來了。

  應該就是前段時間的事,那天她心情很不好,給何玉珍安排的活她沒幹完,就不給她吃飯。

  何玉珍當時也沒說什麼,卻跑到何嬸家裡去訴苦。

  何嬸給她做了頓飯,她又回來說人家蒸的飯好吃。

  蔡滿想起來了,她當時就是這樣,給她蒸了一碗夾生的米飯,不許她喝水,逼著她吃完。

  原來,何玉珍當年是這感受嗎?

  蔡滿想去看看寶貝兒子,身體卻不動,看來是知道他不會幫自己。

  怎麼會呢?

  何玉珍這樣對她,她可以理解。

  天福怎麼會?

  「媽,家裡有什麼事,咱們關起門來說。」岑天福冷漠的聲音傳來,「別什麼話都往外傳,名聲不好。」

  蔡滿如墜冰窟,一顆心比外面的天還冷。

  後面的畫面轉換就快了,有何玉珍打罵她、岑天福冷眼旁觀的;看見她摔倒了,從她旁邊繞過也不扶一把的;也有她眼瞎了,鍋里爬進只死耗子也看不見,差點一起吃進去;有她生病了,岑天福不聞不問,還說「你又不是我親媽,讓玉珍照顧你吧,我照顧你不合適」;還有她罵岑天福沒良心,岑天福笑著說「這些不都是你教的嗎」……最後的畫面,定格在一個冬天,蔡滿用一根褲腰帶,將自己吊死在岑天福門口。

  蔡滿能清楚感受到自己臨時的情緒,絕望,無邊無際的的絕望,還有痛苦和不解。

  何玉珍也就算了,天福怎麼能這樣對她?!

  「不!」蔡滿猛地睜開眼,捂著心臟大口喘氣。

  這不是真的!

  一定是她太怕死了,胡思亂想的結果。

  「哐當」一聲,鐵門從外面被打開。

  蔡滿渾身一抖,縮成一團看著進來的警察。

  「蔡滿,現在要提審你,跟我們走。」警察道。

  蔡滿深一腳淺一腳跟著他們來到審訊室。

  對面坐著兩個年輕的警察,其中一個蔡滿認識,姓莊,據說破案非常厲害。

  蔡滿看著他,心裡莫名更慌了。

  「蔡滿,我知道你保岑天福,是想替岑家留後。」莊問笙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但岑天福是你收養的,他並不是岑家的血脈,其實岑家早就已經絕後了。」

  「不!」蔡滿瞬間崩潰,「他姓岑,就是岑家的後人!」

  「那你覺得,岑天福真心拿你當親媽看待了嗎?」莊問笙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心裡很沒底。

  根據他的了解,蔡滿跟岑天福的母子關係是不錯的,這一招大概率沒用。但這是岑安錦跟他說的突破口,他相信她對母子倆比警方了解更多,暫時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才試一試。

  沒想到,蔡滿竟然猶豫了。

  她的表情,明晃晃寫著「不確定」。

  有戲!

  莊問笙不動聲色,卻步步緊逼:「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替岑天福擔下罪名,就一定會被判死刑。到時候,岑天福會不會覺得你敗壞了岑家的名聲?會不會在梨花溝住不下去?聽說,岑天福的親媽現在過得很不錯,你說他會不會回去找自己的親媽?」

  會!

  蔡滿不想承認,但腦子裡冒出的念頭就是一定會。

  「對了,給你看看岑天福的口供。注意時間,在你還沒有替他認罪的時候,他就說是你掐死孩子了。」莊問笙將一張紙遞到蔡滿面前。

  蔡滿不認字,但她認得岑天福的簽名,也認得時間。

  她擡起一雙血紅的眼睛,緊緊盯著那個簽名。

  簽名漸漸模糊,變成了自己吊死的樣子——一頭亂糟糟的白髮,像雞窩一樣,一張臉老得像門口的桑樹皮,全身瘦得皮包骨,舌頭掉出來,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齊彬看得心驚膽戰,蔡滿本來就想替岑天福頂罪,這樣不是正如她意嗎?

  莊問笙卻還在繼續道:「還有,你以為這件事只有你和岑天福兩個人知道嗎?不,還有何玉珍知道。你猜,何玉珍會說是你殺的人,還是岑天福殺的人?你要是再不坦白,死了可就真的沒機會了……」

  「我說。」蔡滿終於開口,用沙啞的嗓音道,「我全都交代。」

  「說吧。」齊彬和莊問笙都鬆了口氣,「孩子到底怎麼死的?」

  「天福掐死的。」蔡滿一臉漠然地說,「何玉珍跑回娘家,天福本來就生氣。那天晚上,他又動手打了何玉珍,導致她早產。結果生下來又是個丫頭,何玉珍還跟他說生完孩子就離婚……天福很生氣,直接當著何玉珍的面掐死了孩子,以前他都是悄悄捂死的……」

  「你就在旁邊看著?」齊彬負責做記錄,這時候實在忍不住了,「你自己也是女人,也吃過重男輕女的苦,為什麼還要做殺害女性的幫凶?她們還那么小,他下得了手,你也看得下去?」

  「我都交代了。」蔡滿低著頭,並不接他的話,「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還想出去害人?」齊彬看她這態度,頓時更生氣了。

  莊問笙道:「孩子雖然不是你親手殺死的,但你是幫凶,是從犯,也是犯罪。就別想回家的事了,先想想還有哪些細節沒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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