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2024-09-14 15:09:22
作者: 九柚
第 31 章
「嗚哇……嗚哇……」
岑天福又聽到了女嬰的哭聲。
一聲比一聲響亮, 一聲比一聲悽慘,就在他耳邊循環,生生將他吵醒。
「給老子滾!」岑天福低聲吼道。
可女嬰的哭聲不僅沒有遠離, 反而好像還更近了,像一根一根的針,不斷往他腦子深處扎。
岑天福抱緊腦袋,咬牙忍著。
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從來沒有敬畏的東西。
別人對小時候的記憶, 大多要麼溫馨要麼苦難。
岑天福的記憶中, 最早最清晰的一段,是他殺了一對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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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還很小,有人送給他家一對小兔子。那是岑天福第一次見到小兔子, 他很好奇, 一直盯著看。
母親就讓他和兔子一起玩。
岑天福不記得第一隻小兔子是怎麼死的了, 他記得很清楚的是,另一隻小兔子看到同伴死了, 撲過來想咬他。
兔子雖然還小,但已經長了牙齒。
岑天福被咬疼了,開始跟小兔子搏鬥, 捏住小兔子脖子的時候, 他發現小兔子不能動彈,就一直捏著。
後來小兔子徹底不動了,岑天福還不放心, 看到旁邊放著的刀,他拿過來將兩隻兔子砍成了好幾塊。
岑天福後來一直記得溫熱的血液灑在皮膚上的感覺, 說不清是好或者不好,反正叫他記憶深刻。
母親進來看到血淋淋的場面, 嚇得失聲尖叫。
岑天福當下是惶恐的,怕被責罰。
可是母親看到他身上也有點小傷,忙不疊替他處理傷口,半句責罰都沒有。
家裡太窮,很久沒吃過肉,母親後來也沒捨得放過兩隻小兔子,收拾收拾給燉了。
他聽到那個送他們家兔子的人跟母親說話,大概是說他太殘忍,母親卻說:「天福身上也有傷,一定是兔子先咬他,他真聰明,知道保護自己。」
再大一些後,岑天福就更加清楚自己的地位——母親不能生育,又是寡婦,要是沒有他這個兒子,她會被人欺負得很慘。兒子,就是母親的底氣。
所以母親對他千依百順,從不敢說他的不是。
可等到成年以後,虐待小動物已經漸漸不能滿足岑天福。
好在他到了可以娶媳婦的年齡,其實當年給他介紹的對象中,有比何玉珍條件更好的。但是他一眼就相中了何玉珍,她讓他想起了當年的小白兔。
婚後的生活,果然帶給了他新的刺激。
他一開始還比較謹慎,只會掐何玉珍的隱私部位,就算留下傷痕,外人也看不到。再說了,夫妻間床上那點事,外人怎麼管?
新婚夜,伴隨著何玉珍壓抑的慘叫,岑天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人就是比動物好,動物都不會哀求。
何玉珍生第一胎的時候,他滿心期待會是個兒子——兒子太重要了,這是刻在他骨子裡的想法。
可惜事與願違,生下來是個女兒。
家裡請不起產婆,便請了生過孩子的何婆婆過來幫忙接生,她剪掉臍帶,順手將孩子遞給旁邊的岑天福,說:「是個閨女,天福你快拍拍,別讓孩子憋氣……」
剛生出來的小孩又丑又小,軟軟髒髒的一團,看著有點噁心。
「這死丫頭怎麼不哭?」母親在門外嫌棄地道,「莫不真是個死的?」
言者無心,岑天福看著孩子脆弱的孩子,忽然控制不住地想——殺死這樣一個孩子需要多大的力道?會比殺死小動物容易嗎?她會不會掙扎求生?
反正是個丫頭,活著除了浪費糧食也沒什麼用……
「天福,孩子怎麼還沒哭?」何婆婆安頓好何玉珍,忽然覺得不對,「你沒拍嗎?」
「我拍了。」岑天福慌忙將堵在嬰兒口鼻處的手移開。
母親在門口也說:「我看到天福拍了,嬸子你快看看,這丫頭是不是在肚子裡待太久,憋死了?」
何婆婆接過孩子一看,臉都紫了。
她用盡辦法,也沒能將孩子救回來。
何婆婆有些奇怪,但母子兩個說法一致,她也萬萬想不到,會有人連自己孩子都殺,所以並沒有多想。
岑天福其實到現在都不知道,母親當時到底有沒有看到他掐死那個女嬰。
反正她後來一直在罵何玉珍,說她沒本事,懷了個死胎。
到第二胎的時候,母親說不用請產婆,她能接生。
這次的丫頭很有活力,生下來那一聲吼得格外嘹亮。
後來何玉珍說,她聽到了孩子的哭聲,應該不是死的。
好在她已經徹底被馴服,懷疑的是母親,而不是岑天福。
岑天福卻對何玉珍這樣無條件的配合漸漸感到有些倦怠,普通的打罵已經調動不起他的激情。
沒想到這時候會跳出來一個岑安錦,竟然想要幫何玉珍逃離他的掌控。
真是天真,何玉珍已經被訓得像狗一樣聽話,這輩子都離不開他了。
倒是岑安錦,那麼漂亮,連脖子都比別的女人好看。修長又脆弱,不知道被折斷的時候,是什麼手感?
岑天福沒想到,何玉珍竟真的動了離開他的念頭。
雖然最後還是將人接回來了,但岑天福非常生氣。
晚上沒忍住,他打了何玉珍。
誰知道會動了胎氣,導致她早產。
他還擔心這胎是個兒子,早產對身體不好,沒想到還是個女兒。岑天福大怒,又想起白天在婚禮上見過的岑安錦。
她昂首挺胸,一頭長髮在腦後紮成一團,露出白皙修長的脖子。
岑天福其實有點懷疑岑安錦被人掉包了,原來的岑安錦走路總是低著頭,長得再漂亮也不吸引人;現在的岑安錦,光是一段脖子就吸引得他抓心撓肺。
岑天福扼斷了女嬰的脖子。
何玉珍失聲尖叫,他捂緊她的嘴,差點連她也一起殺了。
最後鬆開手,不是憐惜何玉珍,也不是怕交代不了,女人生孩子難產死的太多了,根本不會有人懷疑。
不對,岑安錦會懷疑。
要是何玉珍死了,那丫頭一定會咬死他不放。
在想到辦法處理岑安錦之前,不能留給她把柄。
岑天福有著野獸一般的直覺,他感覺岑安錦也想弄死他,那天晚上那些布條什麼的,都是岑安錦搞的鬼。
甚至腦子裡的嬰兒哭聲,也可能是岑安錦做的。
所以他不能被嚇到,一定要保持淡定。
只是,岑安錦到底是怎樣做到這些的,岑天福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這件事情讓他很惱火也很頭疼。
他怎麼能被一個丫頭給算計了呢?
等出去以後,一定要想辦法除掉岑安錦。
岑天福沒想過自己會出不去。
別說警方找不到證據,就算找到證據,也有母親替他頂罪。
岑天福非常篤定,蔡滿一定會替他頂罪。
他是岑家的根,是岑家的後,是岑家最重要的香火,母親就算自己去死,也會保住他。
所以,即便被關押,他也依然從容淡定。
「岑天福。」拘留室的房門忽然被打開,兩個警察走進來,說要提審他。
岑天福還能裝作溫和地跟他們打招呼:「半夜還要工作?你們真是辛苦了。」
「你早點招了,我們就不辛苦了。」一個警察說。
岑天福苦笑:「我也想招,可我真的沒有殺人,我怎麼招啊?」
「狡辯沒用,我們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兩個警察將他帶到審訊室。
審訊室里非常亮堂,岑天福眯了眯眼,坐下後一擡頭,正好看到對面的莊問笙。
他知道這個警察,破了岑大山的案子,是個厲害角色。
所以在村子裡,他都避免和他接觸。
沒想到的是,他明明都調走了,竟然又回來管梨花溝的事……肯定是岑安錦!
岑天福越發篤定,這會兒腦子裡想的還是報復岑安錦,對警察說的「證據」,並沒有放在心上。
「你母親已經坦白了。」莊問笙第一句話就是,「她說,人是你殺的。」
岑天福愣了下,才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隨即大聲道:「不可能!」
「如果你沒殺人,第一反應不應該是『我沒殺人』嗎?為什麼是『不可能』?」莊問笙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你是沒想到,你母親會不願意替你頂罪,才這麼震驚。」
「不是。」岑天福冷靜了一點,「我只是,只是……」
「哇……哇……哇……」女嬰的哭聲又大了起來,吵得他沒辦法思考。
「只是沒想到,我媽為了脫罪,竟然冤枉我。」岑天福勉強保持鎮定,「孩子就是她殺的,她,她重男輕女。不信你們去村子裡問,所有人都知道……」
「可是,那天晚上,你媽根本不在家。」莊問笙說,「有人可以證明。」
「王老頭是不是?」岑天福急急道,「他跟我媽有私情,他撒謊!」
莊問笙看著他,眼神里滿滿都是不屑:「我以為你就算心狠手辣,但你媽對你那麼好,你多少該有點孝心。沒想到,你為了脫罪,出賣她是真不帶一絲猶豫……幸好你媽想明白了,不再往自己身上攬罪。還有,證人不是你說的王老頭。那天你們村不是有人辦婚禮嗎?賓客里有個神婆,你媽去找人替你求子了,證人有好幾個,不可能都撒謊。」
齊彬一拍桌子:「岑天福,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岑天福只慌亂了一小會兒,就改口道:「我剛才確實撒謊了,孩子不是我媽殺的,是何玉珍殺的。」
「岑天福!」齊彬一擼袖子站起身,就想去揍人。
莊問笙急忙攔住他。
齊彬坐下來,憤憤地又拍了下桌子:「怎麼會有你這麼厚顏無恥的東西!」
「就是何玉珍殺的。」岑天福看起來冷靜了很多,「她不能給我生兒子,心裡愧疚,就把氣撒在女兒身上。」
「你就沒阻攔?」莊問笙問。
「攔不住啊。」岑天福說,「別看我是男人,其實力氣並不大,平常從不跟人起衝突,不信你們去問村里人,他們都可以作證。何玉珍發起瘋來的時候,我也害怕,根本攔不住。」
齊彬一邊做記錄,一邊磨牙:「既然如此,何玉珍為什麼還會瘋?」
岑天福見他這樣,反而更加放鬆和得意:「因為她本來就是個瘋子。你們真的誤會我了,其實我過得很不容易,你們能想像每天跟一個瘋子在一起過日子是什麼樣嗎?」
他說著,還揉了揉腦袋,一副頭疼的模樣。
齊彬已經要氣瘋了。
莊問笙始終不徐不疾,情緒平穩:「你是不是覺得,何玉珍瘋了,就沒有人證?」
「誰能……」岑天福說到一半,倏地改口,「我本來就沒殺人,需要什麼人證?」
「你右手大拇指受過傷吧?」莊問笙將一份驗傷報告和屍檢報告一併扔到他面前,「何玉珍雖然瘋了,但她身上的傷,就是最好的證據。你手指受過傷,導致你的發力方式和留下的痕跡,都跟正常人不同。你大概沒想到吧,女嬰弱小,沒有反抗能力。但也正因為她弱小,連骨頭都是軟的,也就更容易留下痕跡。經過驗證,暴力傷害何玉珍的人,和殺死第三名女嬰的人,確定是同一人。岑天福,你不會又改口,告訴我們,是別人到你家裡傷害何玉珍,再殺死你女兒。而你只是眼睜睜看著,沒有阻攔吧?」
岑天福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他一直鎮定自若的神態,終於開始慌了,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想要掩飾自己畸形的大拇指。
「至於你的第二個孩子,蔡滿作證,是你親手捂死的,你不會再推到她身上吧?」
岑天福沒回應,只是喃喃道:「怎麼會……」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凡是做過,總會留下痕跡,沒什麼不會的。」莊問笙說,「你的第一個孩子,經接生婆和蔡滿作證,也極有可能是你捂死的,你認嗎?」
「嗚哇……嗚哇……嗚哇……」
「嘻嘻……嘻嘻……」
「我認!」岑天福忽然擡起頭,瞪著眼睛,狀似癲狂,「她們都該死!我們家不需要丫頭!只要兒子……」
「你認罪就行。」莊問笙等他咆哮完,才道,「其實單憑我們掌握的證據,已經足以定你們母子的罪。只是,我想看看,那麼惡毒的一個人,到底有多兇悍。是我想多了,你們都不過是欺軟怕硬的慫貨罷了。」
「我不是!」岑天福大吼,「我煞氣重!連閻王都會為我讓道!」
「那是你和閻王的事,跟我們無關。」莊問笙一揮手,「帶走。」
*
三個月後,岑安錦收到一封從省城來的信,第二天便坐火車來到南市。
其實她在原來的世界,抓兇手的時候也去過南市。
不過記憶中的南市,跟眼前所見,可以說是判若兩市,差距非常大。
火車站外面亂糟糟一片,各種機動車、非機動車和人流混雜在一塊兒,岑安錦費了老大勁才擠出來。
腳下還沒站穩,又被人擠了下,身體一陣搖晃。
一隻胳膊伸過來,將她扶穩。
岑安錦扭頭一看,下意識露出個笑臉:「你怎麼親自來了?」
「我腿又沒瘸,不親自來,還讓人擡來?」莊問笙也笑了笑。
有他在前面開路,岑安錦走得順暢多了,嘴裡也沒停:「我以為你很忙。」
「我是很忙。」莊問笙帶她到一輛小車面前,為她拉開車門,「不過,招呼客人的時間還是有。」
岑安錦停下腳步,「哇」了一聲:「論世界的參差。」
莊問笙待她坐好後,自己上了駕駛座,然後才道:「所以,我才跟你說,一定要出來看看。」
「但我也是沒想到……」岑安錦邊說話,一邊拉過安全帶繫上,到一半想起什麼,扭頭看了眼。
果然,莊問笙微微朝她這邊傾身,似乎是想告訴她怎麼系安全帶,見她動作如此熟練,他表情微微有些驚訝。
這個時候,國內大部分車上,乘客座甚至都沒有配備安全帶,就更別說這個意識了。
岑安錦頓了頓,沒有辦法解釋,就乾脆不解釋了,她若無其事地繼續把之前的話說完:「我也是沒想到,第一次出來見世面,就是看槍決犯人。」
這個時候的死刑犯,有些會公開槍決,給普通人以警示。
在原來的世界,岑安錦聽說過這事,但她還真沒親眼見過。
這次槍決岑天福,莊問笙給她寫過信,如果不怕,可以來現場看看。
岑安錦對槍決犯人沒興趣,但她想親眼看到岑天福跟書中不一樣的結局。
這對她未來的選擇,非常重要。
「是有點為難你。」莊問笙看看她依然瘦弱的身形,「會怕嗎?怕的話就別看了,我帶你在省城轉轉,就當出來旅遊了。」
「放心吧,既然我想當警察,就不會怕這個。」岑安錦說。
莊問笙點點頭:「我猜也是。」
「岑天福現在怎麼樣?」岑安錦問。
「據獄警說,他好像總做噩夢,覺得三個女兒的鬼魂回來索命。」莊問笙對岑天福比較關注,還是了解他情況的,「一開始他還很兇,對著空氣罵天罵地。漸漸就開始受不住了,越來越害怕,現在每天都會跪地求饒、懺悔……」
莊問笙似乎有未盡之言,不過他沒說,岑安錦也就沒追問。
之前那張特效卡的使用期限是三個月,岑安錦還嫌短,現在看來,時間倒是剛剛好。
這系統有點東西。
莊問笙將車開到槍決犯人的場地。
今天是公開槍決,不止一個罪犯。
這會兒已經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不過罪犯都還沒出場。
莊問笙問岑安錦:「想單獨見一見岑天福嗎?」
「現在還能見?」岑安錦問。
「可以。」他之前就已經做好安排了,蔡滿還在牢中,沒有別的親人來看望岑天福。他在行刑前,有權利見一見想見的人,而岑天福想見的人,竟然是岑安錦。
猶豫一瞬,岑安錦點了點頭。
莊問笙便帶著她去了負責押送罪犯的警車外,經過安檢後,兩人見到了岑天福。
岑安錦第一眼都沒敢認。
短短三個月,岑天福看上去像老了十歲,整個人瘦得像張枯樹葉。臉上毫無血色,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岑安錦?」岑天福倒是一眼認出了她,原本死氣沉沉的人,突然瘋狂地往前撲,很快便被端著槍的警察壓了回去,「你,是不是你害的我?」
「是你自己害的你自己。」岑安錦面對他臨死前的掙扎,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岑天福看著她,瘋狂只持續了幾秒,很快便「撲通」跪了下去:「岑安錦,我知道錯了,我已經受了這麼多折磨,你放過我好不好?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才三個月就叫折磨?我看已經是便宜你了。」岑安錦冷冷道,「你的女兒們,可是連睜眼看看這個世界、想感受一下什麼叫折磨的機會都沒有。」
岑天福一頓,然後便開始磕頭:「求求你,饒了我吧,我知道都是你乾的,讓她們別哭了,求求你……」
「走吧。」岑安錦最後看了岑天福一眼,轉身離開。
岑天福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還在喃喃自語:「別哭了,別哭了……」
就連被警察帶走也沒反應。
行刑前有個通報環節,岑天福的罪行讓大家氣憤不已,要不是有警察攔著,他們甚至想衝上去揍人。
岑天福漠然地看著,沒有任何反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腦子裡的啼哭聲忽然停了。
世界瞬間安靜。
岑天福大喜,果然是岑安錦搞的鬼!他擡起頭來,想去搜尋岑安錦的影子。她既然來了,肯定在現場吧?
然而他沒看到岑安錦,只看到一顆高速旋轉而來的子彈。
「砰!」
岑天福栽倒在地上,劇痛讓他渾身抽搐。但意識還未徹底消散,他看到三個女嬰排排站,個個面色青紫,有一個腦袋還耷拉著,卻都熱情地朝他跑過來:「爸爸,我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