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七）

  定風波（七）

  把江瑟瑟安全護送回府後, 裴霽舟又馬不停蹄地趕往了大理寺獄。

  等他到時，雷鳴和潘大已在獄中靜候，看見裴霽舟來了, 兩人急忙迎上前去。

  「人呢？」裴霽舟腳步未停，順著雷鳴手指的方向繞過拐角直接走到獄房的最裡面，見著一黑衣人被五花大綁在木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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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那個從樓上摔下來的刺客，因傷勢過重，沒得救了。」裴霽舟剛要詢問，雷鳴便率先開口道。

  裴霽舟嗯了一聲，逕自走到刺客面前，那刺客被裴霽舟砍了一刀, 雖勉強保住了性命, 但已是氣若遊絲，應是堅持不了多久。

  「中原人？」看清刺客的樣貌後, 裴霽舟面露惑色, 隨即又偏頭看向雷鳴二人。

  雷鳴道：「下官問過了, 什麼也不肯說。」

  裴霽舟哼了一聲, 捏著對方的下巴迫使他張開了嘴, 往裡一瞧，牙齒和舌下未藏有毒藥, 非是死士。

  「乍一看此人的外貌雖與中原人無異, 但細看之下, 還是能從鼻翼和眼睛瞧出些異域人的特徵。」潘大隨即解釋道, 「應是外邦人與中原人成親後生下的孩子, 其主人從中挑選了些容貌接近中原樣貌的孩子, 並將他們培養成了細作。」

  這種事情不足為奇，他國有隱藏在大梁的細作, 大梁自然也有隱蔽在他國的密探。

  只不過令裴霽舟不解的是，對方不惜動用隱藏多年的探子，去行使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刺殺，這顯然不是一樁值得的買賣。除非，對方在醞釀著更大的陰謀。

  「告訴本王，是誰指使你們來行刺娜拉公主的？」裴霽舟甩開手冷聲問道，「只要你說實話，本王或許可以留你一命。」

  刺客費力地擡頭看著裴霽舟，不屑一笑：「行刺娜拉公主，我便是挑起兩國紛爭的罪人，不被凌遲都算是便宜我了，王爺竟然說可以保我性命，是把我當傻子嗎？」

  裴霽舟眉梢一挑，驚訝於對方的清晰認識，「你既知道，那本王便不再繞彎子了。說，可是阿木古指派你們來行刺娜拉公主的？」

  刺客眼底快速地划過了一絲茫然，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對於裴霽舟這個問題，他垂頭不答。

  「王爺，他不敢回答，看樣子是默認了。」雷鳴在一旁說道，「如此我們直接稟明聖上，先把阿木古給捆了。突厥的二王子在我們手上，諒他們也不敢再興風作浪。」

  裴霽舟未理會雷鳴，卻也沒有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而雷鳴越說越顯氣憤填膺，甚至狂言道：「或是我們直接將阿木古的頭顱給砍下來，快馬加鞭送到突厥王庭，氣死突厥老兒，再派兵剿了他的老巢，踏平他的王宮......」

  雷鳴越說越興奮，以至於潘大扯了他好幾下都沒能阻止他，最後還是裴霽舟的一記眼神好使。

  「我大梁一直秉承著和平友好的態度與鄰邦相處，無非是不想讓百姓受顛沛流離之苦，但這並不代表我朝畏怯他國，若有必要，我大梁的鐵蹄定會踏破國境線，直搗爾之王庭。」

  裴霽舟邊說邊看著那刺客，卻見他面無波瀾，好似無論發生什麼他都無所謂，且其嘴角甚至還掛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諷笑。

  如果說他一生都在為自己的國家而茍活，那他在聽了裴霽舟這番話後，斷不應該是這種反應。

  裴霽舟若有所思。

  「嚯，還敢嘴硬！」裴霽舟忍得了，但雷鳴卻是忍無可忍，他擼起袖子就要上去揍人，幸好潘大及時將他拉住了。

  「王爺，上手段吧，將大理寺的刑罰統統在他身上過一遍，下官就不信他還能像現在這般不屈。」雷鳴看著裴霽舟氣呼呼地說道。

  「雷寺正莫要著急。」潘大在一旁勸道，「就您那手段，正常人都承受不了，何況這還是個將死之人。」

  雷鳴一肚子的怒火無處發泄，逮著潘大就是一通數落，他道：「這也不准，那也不准，這人擺明了就是知道我們不能拿他怎麼樣，他才敢如此豪橫的。王爺，依下官看——」

  「就依雷寺正所言吧。」裴霽舟理著袖口冷聲道，「本來打算留個活口用來指證幕後兇手，但他什麼也說，留著也無甚用處。」

  「是！」雷鳴的眼裡瞬間迸出星光，興奮地應了下來。

  再看那刺客，耷拉著頭一言不發，似是早已預見了自己的結局，不再掙扎。

  「報——」一名獄卒突然跑了過來稟道，「啟稟王爺，宮裡來了位喚作福興的公公，說是聖上宣您即刻入宮覲見！」

  裴霽舟面色淡然地點了點頭，囑咐了雷鳴和潘大幾句後便離開了大理寺獄。

  明華殿中，除了剛到的裴霽舟，還有大理寺卿單宗平、御史大夫紀南昀、刑部侍郎趙知臨和京兆府尹蔡宏。

  「你來了。」長晟帝平靜地語氣中隱藏中一絲慍怒，他將手中的摺子隨手丟在桌案上，雙手撐在腿上，冷聲說道，「都到齊了，那就說說吧！」

  見眾人都沉默不語，且有後退躲避之勢，長晟帝心中之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怎麼？皇城腳下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就無一人敢承擔責任？平日裡，一個個都能言善辯，現在怎麼就緘口不言了？紀卿，你來說說——」

  被點了名的紀南昀支支吾吾，不敢作答。長晟帝哼了一聲，道：「參人的時候，你可會說了。真正要你拿主意的時候，半天憋不出一個響屁來。」

  長晟帝的目光一一掃過階下的五人，最後將視線停留在了裴霽舟的身上，「恪郡王，朕把南衙禁軍的統領權交給了你，便是要你守護好京城的安寧，可你呢，就是這樣回報朕對你的信任的？西番王女於眾目睽睽之下遭人刺殺，差一點兒命喪我大梁。」

  「幸好娜拉公主無事，否則這對於兩國的關係來說，簡直就是滅頂之災！」長晟帝拍著桌子強忍t著怒意。

  「陛下息怒！」裴霽舟將一切罪責擔了下來，他道，「娜拉公主遇刺，屬實是臣的疏忽，臣有愧於陛下重託，請陛下降罪！」

  長晟帝看著自己這個心地善良的外甥，實是不忍心責備於他，畢竟這事也不能全怪在他一人身上，但如果不說他幾句，又怕堵不住御史台那些言官們的口。

  長晟帝默了一瞬，正欲開口時，蔡宏又上前為裴霽舟求情道：「陛下，此次娜拉公主遇刺最終能得以脫險，多虧了恪郡王及時出手制止了刺客，否則後悔不堪設想。臣以為，恪郡王此舉可當功過相抵，求陛下寬恩！」

  長晟帝正有此意，他贊同地點了點頭，但還是象徵性地問了其他幾人的意見。

  「臣覺得蔡大人說得有理。」單宗平附和道。

  趙知臨緊跟了點了頭，最後眾人將目光齊齊看向紀南昀，紀南昀迫於無奈，回道：「恪郡王雖有瀆職之嫌，但好在及時挽救娜拉公主於危難之中——」

  「既然眾卿家都這麼說，那朕就暫且不追究恪郡王的罪責了。」長晟帝道，「閒話少說，接下來談談這事要怎麼善後吧。」

  眾人紛紛稱是。這時太監福興忽然上前稟道：「陛下，傅少師到了。」

  「快傳傅卿入殿！」長晟帝的臉上總算是展露了一絲笑顏，「是朕讓傅卿來的，多一個人總是能多想出一條辦法的。」

  眾人早已見怪不怪，且其心中雖有微辭，但無奈技不如人，也不好說什麼，就連一向抓著點芝麻大的小事也要參上他人一本的紀南昀在傅斯遠面前，也啞了口。

  傅斯遠進殿後與眾人一起分析了當前的形勢，提出的第一條建議便是必須在娜拉公主遇刺的消息傳回西番之前將兇手緝拿歸案，以截斷西番生事之由。

  傅斯遠話音剛落，其餘人便將目光齊齊投向裴霽舟。

  這話說得倒是簡單，但做起來卻非是一件易事。

  裴霽舟心如明鏡，卻又不得不應承下來，「臣定會西番王庭知曉此事前找出幕後指使。」

  長晟帝知道裴霽舟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但事已至此，別無退路，「好，朕相信你！」隨即他又將目光瞥向單宗平、蔡宏和趙知臨三人，用近乎威脅的語氣道，「大敵當前，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要不遺餘力地配合恪郡王追查幕後兇手，若有人膽敢推三阻四，拖恪郡王的後腿，朕絕不輕饒！」

  隨後長晟帝留了裴霽舟和傅斯遠詳談，得知裴霽舟抓到了活口後，長晟帝輕鬆了許多，「無論如何，也得把他的嘴給撬開！」

  「陛下放心，臣已摸著了些眉目。」裴霽舟道，「一件事情不可能完全做到天衣無縫，他們既然敢於眾目睽睽之下動手，便少不了會留下些蛛絲馬跡，臣已做好了順藤摸瓜的準備，相信不日便會有結果。」

  「你辦事，朕自然是放心的。」長晟帝欣慰道，「後天晚上朕要在宣和殿宴請百官和來朝使團，本來此事應由禮部和鴻臚寺負責的，但今夜突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朕實在是放心不下，便想著讓傅卿主理此筵席。那些個使團突然一起湧入我大梁，想必沒安什麼好心，禮部和鴻臚寺那些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而傅卿向來心思縝密，看待事情通透，由他去跟那些人斡旋，朕也能放心些，霽兒，你覺得呢？」

  拋開其它不談，傅斯遠的能力自是毋庸置疑的，裴霽舟沒有理由反駁。

  「陛下思慮周全，臣沒有意見。且臣也覺得在整個朝中，唯有傅少師一人能擔此重任。」裴霽舟誠懇地回道。

  「好，那這事便定下了。」長晟帝咳嗽了兩聲，順安見狀趕緊給他撫背順氣，又命人端了潤喉清肺的雪梨湯過來。

  「等此事了了，由朕做東，請你二人吃飯，順便當個和事佬。」長晟帝緩過氣後又繼續說道，「還是那句話，朕不想看你二人生龍虎之斗，今後還得指望你二人同心協力地輔佐好太子，其他人，朕看不上，也信不過。」

  「臣定不負陛下所望！」裴霽舟和傅斯遠對視了一眼，雙雙按下心底的對彼此的嫌隙，齊聲復道。

  至少在這一刻，二人的心是一致的。

  「五日時間，郡王確定能捉住真兇？」出宮路上，二人並肩緩步走著。

  裴霽舟並沒有十分的把握，「竭盡全力吧。」

  傅斯遠聽著他的嘆息後，默然片刻後又道：「若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郡王儘管吩咐！」

  裴霽舟偏頭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一聲，玩笑道：「本王還以為傅少師巴不得我辦不成此事呢，屆時我已是負罪之身，自是沒資格再與少師相爭，少師不正好坐收漁利？」

  傅斯遠面色嚴肅，語氣不容置疑地說道：「事關家國榮辱，百姓安危，豈能因兒女情長避之！且郡王都能信任在下，在下又怎能以小人之心回待？郡王今後還是莫要再說這種話了，若是讓別人聽了去，還以為我大梁朝堂上儘是些偷奸耍滑的無恥之徒。那我大梁豈不危矣！」

  裴霽舟聞言心中頓生羞愧，他道：「無心之言，傅少師莫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