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進

2024-09-14 15:02:18 作者: 六須鯰

  推進

  時間靜悄悄過去, 黑夜中的算計漸漸歸於平靜,天色漸亮,遮住一切污穢, 看起來又像是美好的一天。

  阮妤緩緩睜開眼, 睡眼矇矓,似乎有人影在床邊。

  大腦瞬間清醒,驀地坐起來。

  裴霽聽到動靜,慢慢轉頭看她一臉驚惶,抱緊被子緊盯他,「醒了?」

  

  阮妤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可以確定一點房門是鎖的,「你怎麼進來的?」

  「我想進來會有很多方法,」裴霽緩緩站起來,拽住薄被一角稍稍用力連帶著將她人也往前拉了一段距離,「平生第一次為了一個人翻窗。」

  她正想著他口中說的方法到底是如何做到沒有一點動靜就進來的, 接著便t聽到翻窗二字,愣神片刻, 笑了一聲:「哦,難為你了。」

  她掀開被子從床尾處下來,往洗手間方向走,「你大清早找我有什麼事?」

  「上午沒事,一起去吃早餐。」

  裴霽看她正在擠牙膏,有風掠過, 將她肩後的長髮吹到頸窩, 她嫌癢, 昂起下巴讓垂落的長髮重新回到肩後,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他願意看她生活中透露出的小細節, 好像彼此的關係再正常不過。

  洗手間裡傳來牙刷摩擦的細碎聲音,水流聲慢慢撞擊洗手池,一切是那麼生活化,裴霽竟覺得有點不真實。

  她刷完牙傾身朝外面看了眼,見他依舊站在那兒,微蹙眉頭:「你怎麼不說話?」

  他快速斂下心中異樣:「是你沒回答我。」

  阮妤取毛巾的手微頓,恍惚間記起進洗手間前他貌似是說了一句話,「我忘了,你要不再說一遍?」

  裴霽環抱雙臂倚在柱旁,「昨天還說你聰明今天就現原形了?」

  阮妤關了水龍頭,將毛巾放進洗手池中,打濕的過程里卻在思考他突然到來定不是簡單地吃早餐,怕是還有別的事。

  水聲嘩啦啦傳來,裴霽站著靠了會兒,擡腳向她所在方向慢慢靠近,看她正擰毛巾上的水,藉故提到:「對了,既然你哥都過來了,需要我接你媽過來嗎?母女兩人在一處經常能見到也挺好的。」

  阮妤擦臉的手停了下來,毛巾從臉上挪移些許露出晶亮的右眼,「是接她過來還是把人放在你眼皮子底下變相威脅我?」

  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話即便沒有點破,背後含義往深處想想就能猜到。裴霽也清楚這句話一旦問出口,阮妤必然是要質問他何意,索性也挑明得差不多了,乾脆一步到位:「你也回不去中州了,讓你家人過來陪你不好嗎?」

  啪嗒——

  毛巾驟然砸進洗手台里,滿池水濺得到處都是,打濕了阮妤衣擺和手臂。她雙手撐住洗手台兩側,聲音低了幾分:「我一個人被困在這兒就算了,你要她來做什麼?要我媽親眼所見她女兒在這裡跟犯人似的進出被人盯著?還是要她看見島上的殺戮?又或是看到你鬼牙開槍解決手底下不聽話的人?」

  一字一句的質問力道甚重朝裴霽砸過來,預想過她會不高興唯獨沒料到情緒會這麼激動,不由皺眉:「你若是不願意這事當我沒提過,何必動氣?」

  「如果這就是你大清早過來的原因,早餐我可以在房間吃,還有別的事嗎?」

  「你不覺得你的生氣很莫名其妙嗎?」他近前來,握住她手腕,「去吃早餐。」

  他是真的瘋,只要稍微不如他意,就會強勢地要求人聽話做事。阮妤動了動被他緊扣的手腕,肌膚和他掌心摩擦,未能掙脫反倒有點痛。

  「我不吃,而且我沒換衣服,你讓我穿著睡衣出去吃嗎?」阮妤看他絲毫沒打算停的意思,「裴霽,你能不能尊重我?」

  「我就是太尊重你了!」他驀地停下,手上力道一緊把人直接拉到面前,「我好聲好氣同你商議,你給我的回覆是什麼?」

  「我就是不想我媽過來,難道不對嗎?」她脾氣也上來了,用力跺他一腳,趁他手上力道松泛許多,猛地掙開束縛,掉頭就跑。

  房間是去不了了,那是等於自找死路,只能順著長廊一個勁兒往前,憑著微薄的記憶努力找出路。

  「還愣著做什麼,把她給我抓回來!」裴霽看了眼鞋上被踩的印記,長吐一口氣,果然女人不能慣,慣得無法無天了。

  身後凌亂的腳步聲就像前來索命的黑白無常,阮妤沒吃早飯,驟然奔跑整個人都在發暈,看到下方石砌台階,自覺看準了,誰知腳下一踩竟是虛空,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撲去。

  咚——

  阮妤只覺臉頰微疼,身上其他的疼痛倒是沒有,指腹有明顯的熱感,她慢慢擡起頭,目光漸漸呆愣,脫口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沈確記得她手臂上的傷口,扶她時特意避開,溫熱的掌心圈住她細弱的臂彎,確定她站好後,忍不住皺了下眉:「跑什麼?」

  這兒是觀景區,地面鋪的是海灘上獨有的小石子,將人行通過的區域大面積平鋪上,既美觀又可以行走,但人若跌倒必然是要脫層皮。

  沈確過來時看見她一個勁兒往前跑就知道怕是出什麼事了,幸虧他來得及時也接得及時,要不然舊傷添新傷,她身上快沒好地了。

  裴霽過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沈確正在檢查她是否受傷,雙手覆在她臂彎處,偶爾擡起她未受傷的手臂確認有沒有傷口,關切的樣子既像兄妹又像異類的兄妹之情。

  「你怎麼來了?」裴霽擡手制止手下準備帶阮妤過來的行為,站在長廊下,看他們兩人並肩而立,心底的占有欲在慢慢上騰,「阮妤,我帶你回去換件衣服去吃早餐。」

  他善於偽裝,和在她面前性格暴露出的陰暗面不同,會將自己包裝成一個情緒穩定,把控大局的人。阮妤不想同他演戲,尤其在他提出要將阮素雲接來島上的打算後,更可以確定他還是想控制她,以便在某種時機下更好地脅迫。

  空氣中若是存在秒針,想必此刻一定是「嗑噠嗑噠」轉動不停。距離裴霽說完這句話,已過了近兩分鐘,阮妤沒有過去,腳下甚至不曾移動分毫。

  氣氛僵硬,無人可以扭轉,除非有人願意先行低頭,但眼下看來裴霽不可能會如此,阮妤也不會。

  沈確自然攬住阮妤肩頭,算是給眼前局面主動破局:「你沒吃早餐?正好我也沒吃,一起過去吧。」

  裴霽就像是被丟棄的小狗,孤身一人站在廊下,看沈確攬住她肩頭帶她離開,氣性使得他不願就此低頭,喉結滾動數次,偏偏嗓子眼裡像卡了東西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也對,她在沈確和他之間,向來會選擇前者。

  阮妤輕捏沈確指腹,他低頭看了眼,眼皮慢慢上瞭,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一抹算計。

  果然,她鬆開了他,慢慢向後退,和他眼神對視的那一刻,轉身原路折返。

  裴霽盯著前方盈盈走來的身影,呼吸越來越慢,她是在向他走來嗎?

  「走啊,你不是說帶我吃早餐?」阮妤擡腳站在長廊地板上,「又說話不算話?」

  他還是在意沈確的到來,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沒發現酸得很:「你不是和他去吃早餐?還回來找我做什麼。」

  阮妤向他伸手:「你要不去就給我點錢,我自己去吃。」

  沈確站在原地看裴霽嘴角一掠而過的笑意,莫名就覺得點眼。

  算了,人反正是他的,演個戲而已,不必太在意。

  裴霽像勝利者一樣來到沈確面前,「大哥要不要去吃早餐?」

  這聲大哥夠噁心,沈確沒好臉道:「我不是小孩子,一個人吃早飯也沒事。」

  話落,從兩人面前離開,步伐矯健,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子拐角。

  不爽歸不爽,裴霽沒忘重要事:「你哥怎麼過來了?」

  「他擔心我傷口,」阮妤推了他一下,「你不是說帶我出去吃早餐,走啊,我確實餓了。」

  「對了,鴻雁我已經安排留在院子裡,和從前一樣負責照顧你,行嗎?」

  阮妤微怔,繼而停下腳步看他:「真難得,鬼牙居然會來詢問我意見。」

  裴霽沒說話,早上吵架的那一幕記憶猶新。鴻雁的事他若是不妥善處理好,怕是又要和他生氣。

  見他不說話,阮妤微微一笑:「你下午要忙什麼?」

  「我……」

  裴霽話未說完,正門傳來動靜,緊接著是一陣有序的腳步聲闖進了院內,為首的人是豐明康。

  一大清早,這麼大陣仗跑來他的院子,還帶了一批人過來,可不像是邀請人吃早飯的架勢。

  裴霽眯了眯眼:「這可不是你的住處,帶上你的人趕緊滾!」

  豐明康挺著肚腩從台階上慢慢下來,直走到裴霽面前,瞧見他身旁的阮妤,意欲不明笑了一下:「有人潛入我的院子偷了一部手機,若是尋常的機子也就罷了,偏偏那部手機是可以聯繫外面的手機。」

  「手機丟了來搜查我這兒?」裴霽眉頭緊鎖,看豐明康這副小人得勢的嘴臉愈發噁心,「我院子裡的人和你們虎滕不會有往來,趁我現在還同你好好說話,帶上你的人立馬滾。」

  「我說賢侄,你怎麼動不動就叫人滾的,你二叔我今天來可是徵求過你爸的意思,他親口答應讓我帶人來你院t子搜查,要是不信不如親自跑一趟去問問。」豐明康懶得再解釋,手一擡,身後的人一窩蜂從他身後衝出來,開始挨個房間搜查。

  裴霽更多的是疑惑父親為何會答應豐明康此舉,讓豐明康耀武揚威似的帶著人衝進院子,除了將他的顏面掃落在地,看不出會有什麼作用。

  搜查的速度談不上多快,勝在人多,二十分鐘後,有人從遠處急匆匆跑來,手上拿著東西,至於是何物看不太清。

  「明叔,找到了。」男人把東西遞到豐明康面前,「是在一間臥室找到的。」

  豐明康接過手機仔細看了看,餘光瞥見身旁站立的身影,倒是大大方方把手機遞給裴霽看,「正好你也在,看看是不是我那部手機,別回頭說我冤枉了你。」

  為保萬一裴霽還是選擇將手機拿過來,細緻入微地觀察,得出的結論和豐明康本人的話沒有區別,確實是他手機,至於為何會在他的院子裡,這件事看來有古怪。

  「你在哪間房查到的?」豐明康往前一指,「你帶路,我們過去看看。」

  男人看了裴霽一眼,還是有點忌憚,「我順嘴問了看守的人說是……阮小姐住的房間。」

  此話一出,院裡的氛圍陡然變得緊張,前去搜查的人陸陸續續都回來了,瞧著眼前情況都站在一旁靜候上頭領導發號施令。

  豐明康拿著手機往阮妤那兒走,距離拉近後,將裴霽手裡的手機拿過來在她面前展露:「東西是你拿的?」

  阮妤瞥了眼昨晚和藏於馬桶後的設備調換的手機,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我沒拿,我也沒那個本事去拿。」

  裴霽將人拉到身旁:「適可而止,她整天被我的人看著,即使出了院子也是在我身邊,她沒時間也沒那個本事進到你院裡拿手機,這件事顯然是有人栽贓給她。」

  「大侄子,你喜歡她自然會相信她是無辜的,眼下手機確實是從她房間搜出來的,我應該把她帶走好好審問。」豐明康擡手準備讓手底下人把阮妤帶走。

  裴霽睨了眼近前來的兩個男人,視線凌厲,大有會開槍崩了他們的意思。

  兩人自覺停下,看著豐明康沒敢動。

  「阮妤,告訴我,手機的事和你有沒有關係?」

  「沒有,」她回望著他,「我連這兒都還不熟悉,怎麼可能去他的院子拿到手機?」

  裴霽扶著她肩膀,緊緊盯著她:「你知道我指的是誰,你沒有這個本事,你哥呢?」

  她微微側眸瞥了眼肩上的手,很用力,他的情緒已經出現起伏,「昨天會議上是你父親讓我哥前去詢問明叔事情,他確實進了院子,我想明叔也不會放心他在院子裡久留吧?」

  是實話,挑不出一絲錯處,但越是如此裴霽反倒越懷疑,「你哥今天上午來這兒找你只是為了過來看看你?」

  「不然呢?」阮妤拂開他的手,從他手中脫困的瞬間後退一步,「我們在這裡就是別人的眼中釘,總有人想盡辦法除掉我們,今天的事就是最佳證明,裴霽,你連我都保護不了,還要接我母親來嗎?」

  豐明康沒心情看他們小情侶似的膩膩歪歪,直言:「人我得帶去你父親那兒處理,你要是有什麼意見去找你父親。」

  豐明康帶來的人手腳利落,力氣也大,阮妤忍著手臂上的疼被他們像押解犯人似的帶走,而在這過程里,裴霽並沒有多餘的表示,看著她被帶走。

  臨走前豐明康不忘提醒一句:「女人多的是,漂亮女人更是,看開點,你爸可不會讓她留在你身邊。」

  裴霽默不作聲,等烏泱泱一群人從院子撤離,回頭厲聲呵斥:「把看守的人帶來!」

  謝啟明知道他在氣頭上,「鬼牙,我看您要不先去鬼瞭那兒看看情況,阮小姐一人過去怕是凶多吉少。」

  裴霽睨他一眼,仿佛在怪他多嘴,什麼話都沒說,反倒原路返回去了辦公樓。

  謝啟明站在原地看前方利落離開的背影,一時有點拿捏不住,這是什麼意思?不去嗎?

  二樓,裴霽撥通了電話,手機傳來裴作權粗沉的嗓音,周圍似有旁人在,依稀能聽到說話聲。

  「你什麼意思?」

  「你要是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就不會有此一問。」

  裴霽微微擰眉,被勾起了好奇心:「她做什麼了?」

  裴作權掃了眼對面座椅的利成宇,一五一十告知:「買通紅蠍替她做事,讓她哥哥殺了邱立遠,他們是警方派來的臥底。」

  「阮妤不可能是警方臥底,何況鴻雁並沒有死,難道她願意待在殺父仇人身旁?」裴霽只覺可笑。

  「鴻雁是被她威脅了,她就在我這裡,已經將事情來龍去脈都告訴我了,一直被蒙在鼓裡的是你,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清醒?!」

  清醒……裴霽垂眸盯著桌上打開的煙盒,淡漠回覆:「你看著處理。」

  電話掛斷,利成宇站起身來朝裴作權微微低頭:「鬼瞭,事情經過就是如此,您打算什麼時候將沈確一併抓了?兄妹二人若是放任一個在外面怕是還會生亂。」

  「這件事我自有分寸,倒是你是如何發現沈確和夏民安有關聯?」裴作權鷹一般的眼眸死死盯著他,「你最好說清楚。」

  「其實是我潛入沈確房間發現他帶了一部手機,竟然讓他巧妙避開了那天下船之後的檢查,事後回想那日發生的事,我想應該是阮妤幫他逃脫了檢查,」利成宇將手機遞過去,「原本我沒發現,直到看到裡面一張照片,當年事情轟動,局裡的人或多或少都見過夏民安的照片,當然僅憑一張照片斷定是和夏民安合作確實沒有依據,直到我看到其中一條簡訊,上面寫著若是你父親還在,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很欣慰。」

  手機信息不多,裴作權挨個點開,看到了那條和他所說無出入的簡訊,通篇內容看下來確實像夏民安說話的口吻。

  利成宇趁熱打鐵:「阮妤的出現不是偶然是夏民安精心策劃的騙局,讓她接近裴霽,再由裴霽帶她上島,那次沈確可以救下您,也是通過邱立遠通風報信,夏民安和沈確提前安排好,就等您鑽進圈套。」

  裴作權將手機放在桌上,側身看他一眼:「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做我們這行都怕後患,依我看,寧可錯殺也不放過。」利成宇近前兩步,「何況您不是也覺得阮妤在一天,對鬼牙來說不是好事不是嗎?」

  裴作權沒有立刻回應,沉著臉,右手輕輕撫摸拐杖,「你先回去,我再想想。」

  「是。」

  辦公室的門開啟又合上,裴作權盯著一張一合的門,不停摩挲龍頭,等時間差不多了叫了聲阿卓。

  辦公室里長久無聲,阿卓推門進來後一直低頭不語,跟在裴作權身邊多年,深知他的習慣,若非他開口第一句,沉默是最好的應對。

  裴作權用拐杖指了指空置的矮凳,「坐下吧。」

  「是。」阿卓擇了一個離裴作權稍近點的凳子坐下。

  「你怎麼看?」

  「紅蠍的話固然可信但漏洞不是沒有,當初我們關閉國內線,不就是因為內部有人將大東和那寧兩條線都泄露給警方了,而這兩條線都是在紅蠍加入我們後才慢慢出現這樣的情況。」

  裴作權輕輕點頭:「你接著說。」

  「根據向國誠給的消息,沈確既是他徒弟也是他安插的臥底,對我們而言這是明牌,沈確執行什麼計劃我們都清楚,紅蠍說沈確和夏民安有聯繫,首先這句就是漏洞,根據以往向國誠給出的信息,沈確對他沒有任何懷疑,不可能接觸到夏民安這位和他師父曾是戰友的人,還會隱瞞不報。

  「紅蠍說夏民安找上沈確是因為他是向國誠的徒弟,和向國誠最親近的人,可以最快拿到有用信息,以夏民安做事風格,不可能會找一位和自己並不親近甚至陌生的人合作,簡訊內容我也聽到了,語重心長的交代更像是一位長者的叮囑,我大膽猜測一下,簡訊內容是不是之前的?」

  裴作權將手機遞給他:「你自己看。」

  阿卓接過手機找到那條簡訊,發件時間是幾個月前了,「太過刻意的精密布局往往會有漏洞,若按照簡訊時間推測,那時我們在國內的線還未出現問題,沈確負責我們在國內的地下賭場,根本接觸不到內線,夏民安是如何斷定沈確會在幾個月後一定打入內部?」

  的確太過刻意。

  阿卓繼續分析:「即使他膽子大敢賭一把,把全部家當壓在沈確這個未知數身上也太過冒險了,不是t夏民安做事風格,尤其此次他是為了復仇,更不可能玩一場豪賭,必定精心布局。」

  「以夏民安的性子確實不會豪賭,」裴作權揉了揉眉心,「你覺得紅蠍說謊?」

  「是一定在說謊,且他在布局,引我們信他所說。」阿卓從兜里掏出常備的藥,打開蓋子起身到裴作權身旁,放在他鼻尖輕輕揮動,「您先坐下。」

  這些年,阿卓是他身邊唯二信得過的人,裴作權由著他攙扶自己坐在沙發上,聞了點特製的藥,頭疼欲裂的感覺稍微好了點,「你說他在布希麼局?」

  「收網的局,」阿卓將東西蓋上蓋子重新放回兜里,「紅蠍說的一切事其實代入他自己未嘗不可,您是聰明人,自然一想就明白。」

  裴作權眯了眯眼,從阿卓淡笑的眼眸里漸漸品出一絲不對勁兒來:「你是說他故意把所有的事推到沈確頭上,想借我的手除掉阮妤和沈確?」

  「不錯,從他帶著鴻雁過來,還有證明自己清白將事情推到阮妤頭上,對應上豐明康打來電話提及手機丟失的事,接著紅蠍將事情引到阮妤身上,讓您同意豐明康帶人前往鬼牙住處搜查,都是為了暫時把自己的存在感減弱,擴大阮妤和沈確的嫌疑,借您的手除去二人。

  「依我看,紅蠍才是夏民安一直安插在內部的眼線,而眼下他們必然是打算做什麼才急於除掉阮妤和沈確二人,也許這兩人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真相。」阿卓看了眼身後緊閉的門,低聲建議,「您最好將阮妤帶到這兒來問清楚,待情況問得差不多了再動手解決她,也除了心裡一大隱患。」

  辦法確實不錯,但裴作權還需要再問問:「你帶鴻雁進來。」

  「是。」

  鴻雁進來時,屋內窗簾緊閉,和剛才進來不同,此刻光線幽暗,越往裡進汗毛不受控制豎起,人雖在走路,腳步卻莫名虛浮,總覺得踩的不是地板而是朵朵白雲。

  阿卓輕聲道:「先坐下。」

  「哦……」鴻雁乖巧坐在凳子上,手不自然地捏搓褲子,揪起膝蓋上一小點往上輕拽試圖緩解壓力。

  「我問你,紅蠍今日帶你過來是你自願還是他威脅你?」裴作權對邱立遠的女兒了解不多,依稀記得是個性格還算烈的丫頭,「你只管說,在這兒沒人敢動你。」

  鴻雁微微詫異,意外裴作權真的二次找她過來,和阮妤的猜測沒出入。藏下心頭異樣,抿了抿唇,裝作大著膽子說話:「其實是紅蠍來找我的,他說阮妤不是真心幫我,騙了我的路線圖拿到你們這兒邀功請賞,說替我父親不值……我就信了。」

  餘下的話不必再說,裴作權想都能想到,利成宇三言兩語間挑撥鴻雁過來說謊,把錯推在阮妤頭上,好坐實她臥底身份。

  邱立遠跟在他身邊不少年了,就鴻雁一個女兒,裴作權思前想後不想被人議論刻薄,便道:「你父親為我做事多年,你又是他唯一的孩子,說吧,想要什麼我儘量滿足你。」

  霎時,鴻雁腦海中掠過阮妤說的話。

  -我們打賭,裴作權會承諾你一件事,你可以和他提出島,若他不肯我們繼續合作,若他肯我們一拍兩散,生死不與對方有關。

  阿卓咳了一聲喚醒發呆的鴻雁:「鬼瞭問你話。」

  她回過神來,連哦了兩聲:「能讓我……出島嗎?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我……」

  「鴻雁,外面的世界要比島上更可怕,再想想別的。」

  她臉上的笑意慢慢消散,「我能不能回家裡住?院子太大了我不習慣。」

  裴作權倒是沒為難:「可以,你想回去就回去住吧。」

  「謝謝。」鴻雁站起身,「鬼瞭,要是沒有別的事我想回去收拾家裡了。」

  裴作權點了下頭,看她乖乖巧巧地離開,難免想起邱立遠生前的樣子,略有感傷地嘆了一聲。

  阿卓看在眼裡,不免跟著一起惆悵,「您太累了,休息會兒吧。」

  「夏民安一日不除,島上就不可能靜下來,何況豐明康這蠢東西如今跟他合作已是鐵板釘釘的事實,這兩人必須除了再談休息。」裴作權擡手往前一指。

  阿卓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那是裴作權父子的合照。

  「阿霽這孩子做事太過狠戾,斬草除根固然有效卻也易失人心,借這次之事替他鋪路,我這個做父親的也算盡到最後一份責任了。」

  阿卓跟在裴作權身邊多年,年輕時的意氣風發,如今的沉穩低調,也算是一步步看著過來,跟著過來,他猶豫片刻還是將心裡的計劃主動告知:「若我們就按照夏民安的計劃來呢?」

  裴作權擡頭朝他皺了下眉:「你的意思是?」

  「他們既然想借我們的手除掉阮妤和沈確,說明對他們不放心,假裝除掉實則留下,等我們解決完夏民安,再放這兩人出來,到時候以臥底名頭當眾解決,由鬼牙親自動手,底下人自然會信服。」

  阿卓之所以能跟在裴作權身邊多年,除了忠心還有關鍵時刻腦子夠用,可以幫裴作權分擔不少。這件事若按阿卓提的建議去做,未嘗不可。

  裴作權沉思良久:「就按你說的辦。」

  計劃的商定意味著棋盤上的黑白二子,不再是黑子步步緊逼,白子惶惶退讓。終歸是一盤棋,不會只有一人下,也該是時候由另一人接管白子了。

  勾心鬥角,彼此算計和島上的住民們仿佛沒有任何關係,開店做生意的,小孩子們撒歡奔跑追趕,沙灘上三三兩兩端著酒杯大清早就開始喝酒的,生活照舊,只是在這層「照舊」表面下是隨時會喪命的暗潮湧動。

  利成宇回了住處,和往常一樣檢查周圍是否有人蹲守,確定安全後進入屋內,關上門拉上窗簾,只留下兩指寬度的縫隙,方便查看外面是否有動靜。

  夏民安從沙發上起來,雙肘撐在膝上,兩隻手輕輕揉捏太陽穴,聽到動靜知道是利成宇回來了:「事情怎麼樣了?」

  「裴作權倒是沒懷疑,不過以他的性子不會真的相信吧?」利成宇離開前曾打量裴作權一眼,面上瞧不出異樣。

  夏民安挪開太陽穴上的手,擡眼盯著窗簾露出的縫隙,一縷光線投在地板上,他將矮凳踢過去,原本投在地板上的光線被完全遮擋。沒了礙眼的光,心情略微舒暢不少。

  「他當然不會信。」

  利成宇怔愣:「那老師您還讓我去找裴作權把所有事情推到阮妤他們頭上,豈不是白費工夫?」

  夏民安端起茶几上的杯子飲一口水,喉嚨乾澀,涼水順著喉嚨緩緩而下,連同說話的聲音也正常了不少,「裴作權這人有一個毛病,寧可信有也不信無,你說的那些事只要在他心裡留下懷疑的種子就夠了,讓他把阮妤和沈確控制,對我們後續進展只有利,否則這兩人總歸是變數,既然不為我所用,自然沒有留下的必要。」

  利用裴作權島上身份控制沈確和阮妤確實要比他們去處理簡單得多,這點利成宇的確沒想到,眼下心裡的困惑解了,屋內霎時安靜下來,明明是兩人卻好像是只有一人在此,靜到彼此呼吸吐氣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夏民安好似還沒睡醒,雙臂張開靠在沙發上,閉上眼享受難得的靜謐。

  一直以來利成宇都有一個疑問,起初以為夏民安種種舉動是為了替過去的戰友沈宗耀報仇,如今再看,其中怕是還有隱情,「老師,這些年我問過你師母和小錦,你說他們去國外了,可我看你從來沒有聯繫過他們,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多少年了,終於又有人提起他們,夏民安不覺得欣慰,只有滿腔恨意,恨不得現在就將那些人就地正法。

  沉默往往已經給出答案。利成宇透過夏民安面部表情中隱隱察覺出不對:「師母他們該不會……」

  「嗯。」夏民安跨過心裡最大的坎,第一次正面談及過往,「當年我安排了人帶燕萍他們離開,送他們前往機場,自己則故意露出蹤跡引裴作權派來的人找我,我原以為他只要解決我,事情就算完了,但還是低估了他的心狠,在燕萍他們去機場的路上,派人攔下車,並將他們帶走,轉移到一處荒郊野地,車身澆滿汽油,活生生燒死了他們。」

  說者淡定了許多,聽者卻愣在原地。

  利成宇不是沒往壞處想,只是他的設想比起親耳聽到的真相實在是小巫見大巫,唇張張合t合好幾次,那句話偏偏無法從口中溢出,該怎麼問……是兩個鮮活的生命驟然消失,無論怎麼問,都會帶來二次傷害。

  夏民安了解他,不用擡頭不用去看,利成宇此刻的神情多是懊悔。他靠著沙發背仰頭看頭頂刷過防蟲漆的木板,聲線低沉:「阿宇,信仰就是狗屁,懂嗎?曾經我以為抓到每一個違法犯罪的亡命之徒才對得起那身制服,結果呢?」

  他慢慢轉過頭來,盯著利成宇,眼目陰翳,字字句句充滿恨:「我最信任的國家給了我什麼?是貪污腐敗之人掌權玩弄一心向國之人,是我和沈宗耀都以為這次一定能成功卻敵不過內部早已腐爛不堪,總有人願意為了錢不惜踩著別人的命向上爬,什麼信仰,呵!都是假的,只有自己握著槍才能解決想解決的人。」

  是失望透頂才會句句滴血般吶喊,是求助無門看不到希望才被逼扛槍自己來。

  何為信仰?

  這一刻,利成宇陷入了自我懷疑中,從他加入夏民安的隊伍後,或許連他自己都未發覺已經脫離了信仰,還以為他還是那個自己。

  「師母他們出了這樣的事,難道就沒有人來查嗎?」

  「查?」夏民安仿若聽到了孩子在說幼稚的話,輕笑,「裴作權背後的保護傘會讓真相公開嗎?不僅不會還會趕盡殺絕。」

  以他們行事風格,確實會把對他們有威脅的人全部解決。利成宇重重嘆息:「老師,既然阮妤現下關起來了,我們什麼時候動手?」

  「白漢梁什麼說法?」

  提到這人利成宇沒好氣道:「他說形勢明朗再站隊也不遲,分明就是想撿現成的,牆頭草而已,說得倒是好聽。」

  夏民安當年和白漢梁是有過接觸的,此人性子看似風輕雲淡實則陰沉,要想拉他入隊就必須讓他看見自己贏面有多大。

  「他在等契機,和我們一樣除掉豐明康和裴作權的契機。」

  「除掉他們?」利成宇還不知道其中竟還有隱情,「他們有私人恩怨?」

  這件事知道的人不會超過五個人,就連沈宗耀也不知道,夏民安之所以知道是因為自己無意救下過一個女人,這也是白漢梁明知他在島上卻未告知裴作權的主要原因。

  「老師?」

  「白漢梁有一個妹妹被豐明康的兒子玷污了,對這件事豐明康以及他兒子豐澤敘都以為對方不過就是普通女人,」夏民安放下沙發上的手臂搭在膝上,「當時那個女人自殺是我救回來的。」

  「既然是白漢梁的妹妹,豐家父子怎麼會不認識?何況白漢梁怎麼說也是當家的,怎麼會這麼窩囊,都不敢去找麻煩嗎?」利成宇對白漢梁了解沒有豐明康多,乍一聽到這件較為隱秘的私事,除震驚外更多的是不解,哪有做哥哥的這麼窩囊。

  「那是因為白漢梁根本就不是白漢梁,」夏民安知道他糊塗了,乾脆不再賣關子提起一件往事,「你現在所見的白漢梁準確來說叫白嘉文,真正的白漢梁早就死了,他們是一對雙胞胎,當年父母各帶走一個孩子,白世程帶走的是白漢梁,這小子仗著家裡有錢在國外留學期間爭強好勝和人玩賽車出了事,白世程想法很簡單,既然這個兒子不中用了就帶回另一個,也就是白嘉文。」

  利成宇點了點頭:「那為何要白嘉文頂替白漢梁?」

  「白世程身邊當時還有一個女人帶了個拖油瓶,若她知道白漢梁死了,自然是扶自己兒子上位,顯然白世程不是個蠢貨,這種半路當父子的親情自然比不上親生兒子。」夏民安起身到斜對面單人沙發上,指了指剛才坐過的沙發示意利成宇坐下說話。

  「這個女人跟在白世程身邊可不是吃軟飯的主,有能耐也有能力,算白世程身邊左膀右臂,這樣的人留在身邊為己所用當然是好事,白世程既想穩住這個女人又不想讓女人逼他扶持拖油瓶,讓白嘉文頂替白漢梁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白嘉文的母親離開白世程沒多久重新組建了家庭,和另一個男人生下一個女兒叫陶芸芸,後來被接到大本營,以島上普通工作者留下,在一次聚會上被豐澤敘盯上了,白漢梁知道這事自然是要替自己妹妹討回公道,可惜那時白世程以大局為重,不能和豐明康撕破臉,便將此事壓了下去,而這也是陶芸芸投海自殺的主要原因。」

  前因後果利成宇倒是清楚了,有些事也跟著漸漸明白過來:「當初我還以為是白漢梁不爭不搶主動讓賢給豐明康,看來是因為白世程死了,他很清楚自己根基不穩才選擇避讓?」

  「原本三大家以裴作權為首,白世程次之,後來他一死,豐明康提議要重新選二當家,只要不涉及裴作權的利益,他無所謂誰在之下,沒出來說句公道話也沒阻止。」

  利成宇莫名想笑:「我說怎麼每次聽白漢梁叫裴作權大哥別捏,合著還是差輩了。」

  「三大家以兄弟自居,他繼任的是白世程的位置,論說是要叫裴作權大哥,不過這些名頭都是虛的,眼下最主要的是把白漢梁拉到我們陣營,他負責島上安全問題,有他在,我們想拿下裴作權更容易。」

  說起這事利成宇就煩,白漢梁不是豐明康,他更會算計,脾性也不是那麼容易被人摸准,和他談合作,時間是問題,對方想要的證明也是問題。

  夏民安看出他心煩,沉聲道:「他要的無非是豐澤敘的命,你給他,他自然願意合作。」

  「豐澤敘這小子鬼精著,輕易不好騙,我怕到時候……」利成宇沒將話說完,深知夏民安最厭惡從別人口中聽到未戰先敗的言論,自覺把話咽了回去,低頭盯著茶几上的杯子默不作聲。

  「我曾經和你說過,是人就有軟肋和缺點,豐澤敘的軟肋是豐明康,誰在他面前提豐明康就是點火,而他的缺點更容易針對,好色。」夏民安將自己剛才喝過的杯子挪移到面前來,五指扣著杯口虛虛擡起,「島上的姿色他見多了,那就讓他見見不一樣的美。」

  利成宇慢慢跟上了他的思路:「您是說讓我把豐澤敘引去見阮妤?這會不會太……」

  卑鄙兩個字始終沒說出來,畢竟眼前人是自己的老師。

  夏民安倒是無所謂,端起杯子喝一口,「我只要最後的結果,善心早在那場大火里一併沒了,你覺得我卑鄙無恥都可以,別耽誤我做事更別成為我做事的絆腳石。」

  利成宇本就低著的頭又低了幾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我不管你怎麼說怎麼做,最後的結果必須是裴霽解決豐澤敘,我要的就是裴作權和豐明康兩人就此決裂,他在等我出手替他尋一個解決豐明康的理由,我需要白漢梁為我所用,那就看到底誰能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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