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前夕
2024-09-14 14:59:07
作者: 燦鳶
成婚前夕
裴雲玠將衛襄送回府, 便進宮面見陛下去了。
衛襄踏進遊廊,看著隨處可見的紅綢和下人們臉上洋溢著的喜色,自己的心情也隨著將要臨近的喜事好了許多。
早在循州那晚她哭過後, 她便決定向前看, 再不留戀已經過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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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 裴雲玠才是她當下要珍惜的人。
「表姑娘,你瞧, 侯爺早就吩咐府里下人操辦起婚事, 如今咱們回來的正是時候呢。」小茴興高采烈地說道,「過不了多久就是侯爺和表姑娘的婚宴,屆時一定是非常熱鬧的一日,奴婢也可以一睹那日的盛況。」
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七,衛襄初初聽到婚期時, 還覺得時間太過倉促, 擔心準備得不充分。
但裴雲玠卻胸有成竹地保證待他們回府看到的一定是布置好的婚房。
今日回府一看,還真是布置得井井有條。
不知道還以為他從很久之前就開始準備婚事了呢。
身旁的空青嗔怪小茴:「表姑娘還沒發話呢, 就數你最開心。」
小茴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衛襄笑了, 說道:「是不是在循州這段時間悶得久,對了,小茴你之前每個月都要回家看望父母,許久沒去了吧,這兩日有空就回去看看吧。」
「多謝表姑娘!」小茴高興地答應。
幾人剛進落英院,管家這時匆匆跑過來,手裡還拿著燙金的帖子,說:「表姑娘, 這是您和侯爺不在時,四皇子妃送到府上的請帖。」
衛襄一時沒反應過來是什麼, 拆開帖子一看,才發現是四皇子妃邀請她參加賞花宴。
她想起來了,t裴雲玠曾跟她提過賞花宴一事,但是後來他們匆匆離京,此事便作罷了。
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捏著帖子看來看去。
空青道:「離京一事想必管家告訴了皇子府送信的下人,而不日就是表姑娘和侯爺的婚期,不如表姑娘等成婚後再宴請四皇子妃和京中其他貴女,正好也可以趁此結交。」
衛襄想了想,讓她把請帖收起來:「也是,那便等成婚後吧。」
距離成婚不過一月,衛襄隔日就在府里轉悠,迎著飄揚的雪霰,她打算瞧瞧有沒有什麼自己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但轉了一圈,府里下人還是不多,卻個個守禮,將自己的差事辦的一絲不茍。
冷清的侯府也在喜綢的裝飾下漸漸有了人氣。
好像沒她什麼事哦。
衛襄於是打道回院,回去時卻路過了藏書閣。
她心神一動,擡腳走進藏書閣。
此前她曾在這裡發現了有關人體記憶的醫書,她想再去瞧瞧,若是能尋到有關此類的書籍,她多看一看,對想起以前的記憶也是有幫助的。
她想記憶她和裴雲玠的過去。
再次來到藏書閣,一切還是和之前來時一模一樣。
衛襄徑直走到放置醫書的架子前,定睛一看,卻發現這裡根本不是醫書,而是其他的一些雜書。
難道下人將醫書挪地方了?
她點了盞油燈,仔細地在藏書閣尋找起來。
但是書海浩瀚,她一時找不到,正仔細尋摸著,寂靜的藏書閣里猝然響起一道聲音:「阿螢,在找什麼?」
衛襄嚇得一個激靈,轉身一看,是裴雲玠。
藏書閣里光線昏暗,閣頂的天窗傾瀉下微光,她眯起雙眸,看不清裴雲玠的神情,只覺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充滿凌厲,大步朝她走來的模樣格外有壓迫。
她竟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裴雲玠上前握住她的小臂,扶她站穩。
衛襄拍拍胸口,捏緊手裡的油燈,說道:「你怎麼走路都沒聲?嚇到我了。」
「是我不好。」裴雲玠輕笑了聲,幽暗的雙眸從她臉上掃過,「阿螢在找什麼呢?這般入迷。」
「醫書。」衛襄指著一處,頗有些苦惱,「這裡原先是放置醫書的架子,但是現在怎麼不見了?」
裴雲玠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絲毫不見怪地道:「是嗎?大抵是我們許久未曾在府中,下人們打掃時挪了位置。」
衛襄作勢要出去:「那我去問問他們。」
裴雲玠無奈拉住她,說道:「婚服已經做好送到落英院,我到處找不到阿螢,聽下人說你在藏書閣,我這才過來尋你。」
衛襄腳步頓住,昨日回府後管家就告訴她今日會送來婚服,沒想到這麼快。
她仰頭盯著他,聽到他嗓音清澈。
「醫書什麼時候都能看,婚期在即,阿螢還是回屋試一試婚服吧。」
……
衛襄回到院中後發現院裡一角站著一個年邁的嬤嬤,見她來了,那嬤嬤上前行禮。
原來她就是幼時照顧裴雲玠的桂嬤嬤。
「侯爺特意讓奴婢來此伺候姑娘成親前的一切事宜。」桂嬤嬤曾是裴雲玠生母的陪嫁,對婚嫁一事定然知曉,有她幫忙,衛襄就不怕自己不會了。
桂嬤嬤臉上都快笑開花了,看著衛襄哪哪都滿意:「早就聽侯爺說表姑娘這好那好,今日奴婢一瞧,果真是個可人的姑娘。」
「嬤嬤快起,」衛襄連忙扶起她,高興道,「正好您來了,可以多與我講講侯爺幼時的事情,我很想了解侯爺以前的事。」
幾人走進屋,衛襄一眼就被正中央的婚服吸引住目光。
雲錦描金的嫁衣掛在衣架上,腰間束著金紅的流雲腰帶,裙擺上繡著吉利的並蒂蓮花,逶迤至她的腳下,像是一朵盛開的牡丹花。
這般華麗!
小茴驚嘆道:「表姑娘,這襲嫁衣好好看啊!」
空青抿唇笑道:「表姑娘快去試試合不合身,若是不合適還可以再改。」
衛襄眼底都被火紅的嫁衣映上薄紅,她輕輕地撫摸柔軟的婚服,「我這就試一下!」
沒有哪個女子在看到如此漂亮的嫁衣還會無動於衷,尤其這還是她將要穿上的嫁衣。
桂嬤嬤是看著裴雲玠長大的,深知他走到今日這一步的其中酸澀,在一旁欣慰道:「侯爺年歲小的時候總是被二少爺欺負,奴婢就盼著侯爺長大,這一晃眼侯爺都要娶親了。表姑娘也是個好娘子,你們日後一定幸福美滿。」
*
一月之期一晃而過。
成婚前夕,十一月初六這日,薄雪飄飄。
今歲的冬雪來得早,但雪勢不大,一轉眼天就暗了下來。
「表姑娘,天色暗了,快早些睡吧,明個還得早起呢。」
屋裡,空青減掉燒焦的燭芯,燭火更亮了些,她看了眼外頭的天色,勸說道。
衛襄手裡捧著話本,趴在案几上正看得津津有味,眼睛也沒擡地道:「我知道了,你若是累了就先去歇息吧,我這不需要伺候。」
案几旁邊堆著許多本書,都是這幾日從宮裡送來的。
陛下聽聞昭平侯成親,高興地賞賜了許多。皇后聽說未來的侯夫人是個平民女子,好心將一些教習嬤嬤送了來,但裴雲玠沒要,客氣地回絕了這些嬤嬤。
人送不進來,皇后只能將教習書本送來。
空青不言,站在角落裡候著。
衛襄翻書之際看了她一眼,無奈道:「那你去廚房給我煮一碗梨湯,我喝完就睡。」
空青下去後,衛襄也沒了看話本的心思,她目光看向案几旁邊雜亂的教習書本,伸手隨便翻了翻。
回府的這一個月里,她始終沒有要嫁給裴雲玠的感覺,她總覺得不太真實。
但此刻,聽著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知道是下人們為了明日的婚宴忙活到了半夜,衛襄忽然感覺心裡砰砰地跳。
新婚前一日,侯府上下都在忙活,既要布置明日的廳堂,又要再三確定明日參與婚宴的名單,還有負責統計賀禮的。
成婚前三日未婚夫妻是不能見面的,但衛襄已沒了娘家,裴雲玠便做主讓她從侯府出嫁,屆時他在府門口接上她,游楚京一圈,再回到侯府,就算作接親。
一想到明日的接親游城,衛襄便覺得心中靜不住。
她嘆了口氣,重新拿了本冊子,翻開一看,頓時呆住,猛地闔上扉頁。
這,這是……避火圖?
皇后竟然還送了避火圖來?
衛襄咬了咬下唇,眼珠左右滴溜溜地轉,反正屋裡又沒人,她看了又怎麼樣。
於是她做賊一樣的把避火圖又翻開,明晚就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她看避火圖也是應該的。
衛襄眼睫顫抖,指腹捏緊了泛黃的書頁,蹙著眉頭看了幾頁冊子上的畫面,覺得頗為難以啟齒。
她……她明晚就要和裴雲玠做這種事情了嗎?這般羞人!
闔緊的支摘窗突然有細小的異響聲,衛襄繃緊了心弦,猛地闔上手裡的冊子,欲蓋彌彰地塞到一堆書本的最底下。
做完這一切,她看向床榻旁的支摘窗,那邊的窗子闔得很緊,並沒有再發出聲音。
難道是風吹的?
衛襄揉了揉眉心,暗想她定是這幾日沒睡好,才這麼大驚小怪。
但下一刻,短促的兩聲「叩——叩——」響起。
有人在外面敲窗。
衛襄眉心一跳,她盯著不遠處的支摘窗,還真有人在她屋外。
但侯府守衛森嚴,外人應當進不來,難道是裴雲玠?
不過三日未見,他就耐不住了?
衛襄唇角勾起笑,起身走到窗邊,輕聲問:「疏衡,是你嗎?」
外面卻沒有聲音。
衛襄索性將支摘窗打開,她探頭一瞧,霎時愣住。
窗外天色昏黑,瑩瑩的雪花飄落,後院中積了層薄雪,在稀薄的月色下泛著白光,照在窗邊男子的身上。
男人穿著黑衣,於長夜中而來。
五官清朗,面容輪廓柔和,令人覺得一股親近之感。
衛襄看到他的第一眼,下意識覺得他不該穿黑衣。
他溫柔的五官,卻穿著死氣沉沉的黑衣,很……突兀。
衛襄上下打量他,很快收起品評他的想法。
她腦中警鈴大作,守衛森嚴的侯府竟然不知不覺潛入一個陌生男子,她當然害怕,喝問道:「你——」是誰。
她話還沒說完,男人修長的五指撐住窗沿,一個翻身便利落地擠進她屋裡。
衛襄連忙後退幾步,他他他就這麼進來了?!侍衛呢?
她左右張望屋裡有沒有東西可以防身,也不管三七二十隨手抓了幾本冊子捲成筒握在手裡,冷聲道:「你是誰!誰准你進來的,快出去!」
男人容貌俊美,翻進屋裡後轉身警惕地看了一眼窗外,隨即闔緊支摘窗。
一連串動作極為熟練。
難道是偷竊的小賊?t
「你知道這是哪裡嗎?這是當今昭平侯的府邸,昭平侯你知道嗎?他可是北境殺人如麻的大將軍。」
衛襄喉嚨滯澀,慌懼在心底蔓延開來。她生怕自己在新婚前夜就喪命在此,於是將裴雲玠往兇狠的說,希望能嚇退這個小賊。
「我是昭平侯的未婚妻,你要是敢傷害我,昭平侯是不會放過你的……」
她一邊說一邊緩緩向門口移動,她兩腿打著顫,餘光掃向屋門,從沒覺得屋門竟然離自己這麼遠。不管如何,她得先跑出去。
「襄兒!」
他情急之下喚了聲,嗓音卻依舊溫柔,短短的兩字堵住了衛襄接下來的話。
衛襄心神一震,愣在原地。
他說什麼?襄兒?是在叫她嗎?
衛襄死死盯著他,直覺告訴她明明該趁機跑出去的,但她的雙腿就像灌了鉛一樣,站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迫切地想要知道他還要說什麼。
就見男人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嘴唇翕動,輕聲反問:「你不認識我是誰?」
他眼底爬上駭人的血絲,清潤的面容有一瞬間的割裂,這種情況誰敢說認識他啊。
「我應該認識你嗎?你若是我以前的朋友,又怎會深更半夜翻我的窗子?」衛襄眼眸冷厲,心裡覺得他在胡言亂語,她就不該留在屋裡,得趕緊跑出去求救。
「我看你就是意圖不軌的賊子!」
男人眉頭緊鎖,快步朝她走來,低聲道:「襄兒,我是崔知涯,以前你總是喊我……」
崔知涯?衛襄眉目一凜,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早在循州,她就想好好收拾他了。
「你就是崔知涯?!」衛襄只覺氣血上涌,劈頭蓋臉地打斷他,神色倏然變冷,厲聲道,「就是你以前欺負我和疏衡?你還敢來侯府?」
怪不得他偷偷潛入侯府,想必就是為了給她和裴雲玠的婚宴添堵。
裴雲玠真是有先見之明,知道他會找來,早就教她射箭。若不是此刻弓箭沒在手邊,否則她一定要將此人射成刺蝟!
衛襄怒氣沖沖地把手裡的冊子甩向他,「別碰我,離我遠點!」
捲成筒的冊子狠狠砸在崔知涯的胸膛,逼停他的腳步。
「什麼欺負,襄兒,我們才幾個月沒見,你就認不出我了,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找你,我……」崔知涯餘光瞥見落在地上翻開的冊子,上面畫著兩個赤身的男女,他眼瞳一縮,「你怎麼在看這個?是裴雲玠逼你的,是不是!」
崔知涯擡腳徑直碾過地上的冊子,一心只顧著眼前的女子。
被陌生男子發現她在看避火圖,衛襄一時羞憤,雙拳緊握,眸中儘是疏離:「與你何干?」
她和裴雲玠之間的事情,輪得到他這個外人來置喙?
崔知涯雙手扣住她肩頭,清澈的黑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
「與我何干?」崔知涯一字一頓重複這四個字,仿佛不相信這幾個字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
他咬牙道:「襄兒,你說與我何干?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啊!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你嫁給裴雲玠。」
衛襄此刻腦子很清楚,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懷疑裴雲玠。
裴雲玠和葉雪宜曾對她說過,這個崔知涯就是一個騙子,滿口謊言。他的話根本信不得,真是白瞎了這一張好麵皮。
「我看你是瘋了!我的未婚夫是裴雲玠,我們明日就要成親了。」
衛襄好笑地看著他,她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跟他磨蹭這麼久。
她用力推開他,轉身朝外喊:「來人——」
她話還沒喊出來,崔知涯擡手捂住她的嘴,另一隻手扣住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耳邊說道。
「襄兒,襄兒,你冷靜一下,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有話要跟你說,你不要喊人,我說完話自然會離開的。」
他的身軀貼過來的一瞬,衛襄猛烈掙扎,但她當然掙脫不了男人的力氣。
這還是除了裴雲玠以外第一次有男子碰她,衛襄頓時感覺渾身不適,她喊不出來,便張口狠狠咬向崔知涯的手。
崔知涯倒抽一口涼氣,卻忍著疼,還是沒有鬆開她。
「襄兒,我絕不會傷害你,求你,聽我說完。」
他哀求的話在自己耳邊響起,她都這麼狠地咬他了,他還是不肯鬆手。罷了,就聽聽看他能說出什麼花樣來。
衛襄點了點頭。
崔知涯這才鬆手。
衛襄瞥見他的虎口被自己咬出了血,心中生出一絲異樣的情緒,她甚至想替他包紮傷口。
很快,她將不該有的情緒收起,警惕地看著他:「有什麼話快說,說完就離開,否則我就要叫人了。」
崔知涯看著她,輕聲問:「襄兒,你是不是忘記我了?」
他頓了下,肯定地道:「不,我應該問,你是不是忘記以前的事情了?這段時日我觀你的神色,好像是忘了以前的事,若非如此,你怎會被裴雲玠騙的與他成親。」
衛襄眉頭一挑:「這段時日?你一直跟蹤我?」
她怎麼一直沒有發現有人跟蹤。
崔知涯搖頭,解釋道:「自姜國國破,我一直在找你。定縣時,我將你的畫像給了一個老嫗,後來再回到定縣,我發現那老嫗家附近多了一些可疑的人,我就是跟著他們找到了裴雲玠。」
這些事情衛襄並不知道,至於他說的那幅畫像,不是裴雲玠畫的嗎?
她是失憶,又不是傻子,崔知涯還想矇騙她。
「我輾轉來到循州,不知恰逢什麼節日,路上全是人。我一邊走一邊找,竟真讓我看到了襄兒,但我才喊了一聲,裴雲玠的人就將我抓住。」崔知涯語氣急切。
衛襄回想起那夜,她隱約聽到有人在喊「襄兒」,她那時好奇地回頭,但誰也沒有看見。
「前兩月在循州城,游湖晚會的那一晚,便是你在喊『襄兒』?」
崔知涯眼眸一亮:「你聽見了?」
衛襄沒說話,但她的神情讓崔知涯確定了心中的猜測。
他咬牙切齒:「都是因為裴雲玠,是他處處阻攔,不讓我見你。在循州他還想殺我滅口,幸好我跑了出來。聽說你在楚京,即將成親,我連忙趕來,好不容易才混進侯府。」
衛襄冷靜地思索了一番,問:「我跟姜國國破有什麼關係?」
「你叫衛襄,是姜國的慧寧公主,而我是姜國御史大夫之子。我們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是未婚夫妻,若不是姜國覆滅,現在就是我們成親的日子。」
「那裴雲玠心懷不軌,編造你的身份,哄騙你,背地裡則要殺我滅口。他根本就是一個兩面三刀的小人!我若是死了,襄兒你便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過往的真相。」
崔知涯凝視她,生怕她不相信自己。
他和裴雲玠都說自己是她的青梅竹馬和未婚夫,其中必有一人在說謊。
衛襄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她跟裴雲玠相處多日,他對自己很好,而跟崔知涯是第一次見面,憑什麼相信他的三言兩語。
衛襄冷靜道:「照你這麼說,我一個亡國公主,壓根沒有一點利用價值,他為何要三媒六聘娶我為妻。」
「當然是為了獨占你!」崔知涯啞聲,同是男子,他看得分明,裴雲玠看向衛襄的目光,眼底是勢在必得的占有欲!
奪妻之仇,令他在說起裴雲玠時面目猙獰。若不是裴雲玠,她還是他的未婚妻啊。
衛襄嗤笑一聲:「你莫要以小人之心揣度他的心思,他光明磊落,豈是你能相提並論的。」
這段時間她切身與裴雲玠相處,若她是個亡國公主,裴雲玠何須搭上他自己來哄騙她。
既是明媒正娶,她便相信裴雲玠。
崔知涯眼底發紅,苦口婆心道:「襄兒,你別信他!他是騙你的!我們幼時一起在京郊放紙鳶;我教你作畫,你及笄那日的畫像就是我為你所畫;上元日我接你出宮看花燈……」
就在這時,屋門忽然被叩響,衛襄與崔知涯皆是一驚,屋外傳來空青的聲音:「表姑娘,梨湯熬好了,奴婢這就進來。」
「等等!」衛襄脫口而出。
她耳邊全是崔知涯所說的話,她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的這兩個字,她只下意識覺得不能讓人看到崔知涯。
屋裡靜寂,衛襄緊張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趁我的婢女還沒進來,你趕快離開,我就當今日沒見過你。」
崔知涯神色微變,額間滲出了薄汗,上前抓住她的手,低聲道:「襄兒,姜國覆滅之際,我救下了你的弟弟。」
「你說什麼?」衛襄長睫輕顫,壓低了聲音,「我弟弟鈺兒,在你身邊?」
崔知涯重重點頭。
衛襄從來沒有覺得哪一刻如此刻這般煎熬。
她遲疑了片刻,吹滅燭火,朝外道:「我已經睡下,不喝梨湯了。麻煩你t了,空青。」
外頭的空青說道:「不麻煩,那表姑娘好好歇息,明早奴婢來喊您起身。」
等空青走遠後,崔知涯說:「那日姜國覆滅,滿城的百姓都往外跑,我一直在城外徘徊,隔日便看到了落單的鈺兒,他見到我便昏迷了。」
「他如今可好?」衛襄急切問道。
縱然她想不起來弟弟的面貌,但冥冥之中她有一種奇怪的感應,令她說起鈺兒時就覺得滿心疼愛。
「他一切安好。」崔知涯循循善誘,「只是他年紀小,一直喊著要見姐姐,襄兒,你忍心拋下他嗎?」
胸腔內似乎被一隻手抓緊,衛襄艱難地呼出一口氣,她後退幾步靠在衣櫥上,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攥著袖擺。
她怎麼捨得拋下弟弟?
離開循州的前一夜,她夢見了弟弟,不過七八歲的小孩,哭得撕心裂肺,一直在喊「姐姐」。
衛襄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清楚聽到他的哭喊聲。
可是成婚在即,她又怎麼可能跟只見過一面的崔知涯離開。
看出了她的糾結,崔知涯鬆口道:「襄兒,你忘了以前的事情,我不逼你立刻想起來。但是你好好想一想,這段時間裴雲玠在你面前,難道真的沒有一絲破綻?你就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嗎?」
他說道:「他根本就不是在你面前的那副樣子,他就是個心狠手辣,做事不擇手段的人。你不能嫁給裴雲玠。」
「你若是想好了,明日遊街時會經過城東的仁化寺,我在那裡等著你。」崔知涯說完了,起身走到支摘窗旁邊,推開窗子。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襄兒,我等你,屆時我帶你走。」
他丟下這句後便利落地翻窗離開。
衛襄站在黑乎乎的屋子裡,半晌沒動。
崔知涯的這些話就像小石子被投入平靜的湖面,雖然她堅信裴雲玠不會騙自己,但平靜的湖面終究是泛起了陣陣漣漪。
她想不起來過往,她知道裴雲玠一定有事情瞞著自己,她一直等他將以前的所有事情告訴自己。
其實崔知涯說出這些事情時,她一直沒有相信。
直到他說,鈺兒在他身旁。
裴雲玠卻告訴她,鈺兒死了。
衛襄心緒紛亂如麻,她擡手揉了揉發頂,走到床榻邊坐下。
一邊是對她極好,恨不得將天上的星星都摘給她的裴雲玠,一邊是她的弟弟。
她該怎麼辦。
她回想崔知涯說的事情,放紙鳶,作畫……這些不都是她和裴雲玠一起做過的事情嗎?
還有「襄兒」這個名字,不可否認,她在循州初初聽到「襄兒」時,心底確實有些許動容。
今日崔知涯一遍遍說她叫衛襄,她是姜國慧寧公主,可是他又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還有他說鈺兒在他身旁,口說無憑,她如何能相信他。
那……要不要告訴裴雲玠?
裴雲玠說崔知涯從前總是欺負他們,可是今日她見到崔知涯,一副溫潤如玉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仗勢欺人的人。
所以,裴雲玠在此事上騙了她。
看來裴雲玠和崔知涯之間一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而且裴雲玠總是「阿螢阿螢」的叫她,也沒說她的名字到底是什麼。
她怎麼這麼粗心大意,醒來這麼久連如此重要的事都忘了。
衛襄用力揉了揉額頭,長嘆一口氣,向後躺在床榻上。
她感覺腦子都不夠用了,天一亮就是她和裴雲玠成親的日子,崔知涯怎麼偏偏選了這日來?
她一扭頭,看到衣櫥邊靜靜地放著她的婚服。
衛襄漸漸適應了昏暗的屋子,借著外面照進來的月色,她盯著那嫁衣瞧。
夜深人靜,正是思考問題的好時候。
崔知涯的一番話點醒了她。
她回想從侯府醒來後的一切事情。
日子太久遠,她都快要記不清了。
她剛醒來,在侯府的藏書閣尋找醫書古籍,那時她好像看到裴雲玠眼神冷厲,嚇得她一個激靈。但僅僅只是一眼,她便以為自己看錯了。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還有那消失的醫書,冥冥中似乎都有些不對勁。
對了,還有畫像。此前在循州,她第一次提起作畫,裴雲玠便燙了手,真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嗎?
此後她也提過幾次作畫,裴雲玠都以別的藉口推辭。
一股說不上來的恐慌湧上心頭,衛襄心跳紊亂,驟然蹙緊了眉心。
細想之下,裴雲玠不對勁的地方很多,但是她沉浸在他的溫柔中,就算有時注意到,很快就拋去了腦後。
也不知看了多久,她感覺到冷意襲來,於是將身子蜷起來,小臉埋在被褥中。
還有幾個時辰就要天亮了,她該怎麼做。
她也不知道。
……
空青端著梨湯,從落英院離開,卻是去了裴雲玠的書房。
已是深夜,書房亮著燈,裴雲玠負手立在婚服面前,唇角含著淡淡的笑,眼睛一直注視著婚服。
整個人不似往日的冷厲,而是泛著柔情。
「侯爺,表姑娘那邊似乎有異樣。」
裴雲玠眼底寒光乍現,轉身看著空青。
「表姑娘睡前吩咐奴婢去熬梨湯,可是奴婢端著梨湯回來時,表姑娘卻說不喝了,屋裡的燈也很快熄了。奴婢離開時,聽到屋裡有說話聲。」
裴雲玠凝神,冷聲問:「是誰?」
空青道:「奴婢只停留片刻便離開了,那道說話聲似乎也沒了,奴婢並沒有看到是誰。」
裴雲玠擡腳就要往外走。
辭生道:「侯爺,新人前三日不能見面,否則不吉利的。」
聞言,裴雲玠腳步頓住。
要不是這三日不能見面的傳統,他何至於三日見不到阿螢。
他一向不信這些傳統,但若是事關阿螢,他是慎之又慎。
只剩這最後一夜,今夜一過,阿螢便徹徹底底屬於他了。
「搜尋崔知涯的那些人呢,可有傳回消息?」裴雲玠心頭愈發沉墜,一股巨大的不安感包裹住他。
「侯爺,屬下正要告訴您,循州的人傳消息來說崔知涯往楚京來了。他身邊同行的還有喬裝打扮的戎狄,算算這日子,應當就是這幾日到。」
裴雲玠語聲低沉:「將侯府的暗衛派出去,暗中在京中搜尋,婚宴的人員名單再加以確認。加派人手將落英院圍住,空青和小茴便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婚服的金紅色映在他黑白分明的眸底,裴雲玠攥著手掌,手背青筋脈絡分明。
他眉目微斂,像是說給自己聽:
「明日的婚宴,不許有一絲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