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第 107 章

  白榆。

  江江經常在論壇上閒逛, 各種帖子都會看上一點，以遊戲時間來算，從今年的繁星季開始，眼前這名玩家的ID就頻繁地出現在論壇上。

  隨機到天使種族的玩家, 來自其他星系, 使用的遊戲艙很有可能是醫療專用遊戲艙。

  認識很多重要人物, 和不少高階玩家都保持著不錯的交情, 店鋪里商品物美價廉、做飯也很好吃, 如果不是店鋪位於危險區域月光沼澤、阻礙了一部分玩家的腳步, 她所經營的店鋪應該會更早地打出名氣。

  江江接過冰激凌, 輕聲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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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爽甜蜜的味道撫平了煩雜的心緒, 她坐在花壇上，目光放空：

  「遇到了一個很棘手的任務。」

  ——這是一項「秘密任務」, 江江沒辦法透露太多內容，只能用相對隱晦的方式來訴說自己的煩惱。

  「是連環任務, 每完成一個環節, 下一個環節的任務難度就會上升。」

  「原本是有一次組隊機會的，但我低估了任務的難度, 還很貪心地想要全部的獎勵, 拒絕組隊，在那之後, 這項任務就變成了單人任務。」

  她垂頭喪氣道：

  「難度太高了，我打不過。」

  白榆坐到花壇邊，和沮喪的玩家肩並肩挨在一起：

  「唔，任務可以等嗎？等厲害一點之後, 再去挑戰。」

  江江：「可能不行，發布任務的t人要得很急。」

  藥劑的效果是會隨著時間流逝緩慢減弱的, 如果她沒辦法及時帶回高階惡魔，這次煉製的藥劑就算是浪費掉了。

  光明牧師都是心地善良、出手大方的好人，倒是不至於讓她賠償製作藥劑的素材，但她肯定會失去一部分信任值。

  連環任務沒辦法往下推進，她所希望的「和對方打好關係、獲取更多任務及資源」自然也無從談起。

  白榆在玩家身上看到了殘餘的暗元素，很活躍，一部分暗元素甚至團成了球、親昵地蹭蹭她的掌心。

  她悄悄攏起掌心，意識到對方可能去過天使一族的轄地——浮空嶼的暗元素沒有這麼活躍，被劃分出來的淵嶺倒是瀰漫著很多暗元素。

  白榆：「現在的話，姐姐想要和人組隊嗎？」

  江江苦惱地皺起臉：

  「我已經處於不可組隊狀態了。」

  單人任務都是會限制組隊的，接取任務的玩家沒辦法創建隊伍、也沒辦法加入隊伍。

  只有在任務完成、抑或是主動放棄任務的情況下，被限制的玩家才能重新組隊。

  白榆：「姐姐的任務，是通過奇遇任務觸發的嗎？」

  這個問題有點奇怪，但並不涉及「秘密」，江江猶豫片刻，點點頭。

  「跟我來。」

  白榆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牽住江江的手，帶著她往店鋪里走。

  「欸？」

  幼年期天使的力氣意外很大，江江跟著她踏進店鋪，看到被獸人們坐得滿滿當當的客用桌椅，左側的黑板邊則是圍著一圈玩家，一隻貓趴在櫃檯上，一邊用尾巴數錢，一邊用爪子…把一本書的書頁撕成花花綠綠的小碎片。

  察覺到門口的動靜，那隻貓警惕地豎起絨耳，身側有綠色的風渦一閃而過，原本還散落在櫃檯上的碎片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江江被白榆帶著擠進玩家堆了，在她的指導下，胡亂地完成一次交易、寫下了相關的顧客印象。

  走到這一步，她已經產生了淡淡的疑慮，總感覺自己是被帶進來刷好評的。

  但圍在周圍的玩家又實在很多，看到小店主牽著她的手，還齊齊露出「就是你這傢伙偷跑」的羨慕表情。

  「呃，接下來是……？」

  這段時間一直在爭分奪秒地完成連環任務，江江已經挺久沒上過論壇，自然也錯過了有關店鋪上新的消息分享，前置流程都是被白榆帶著走的，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白榆把她帶到了奇遇交易機前。

  奇遇交易機旁邊也圍著不少玩家，但這裡的氣氛要更加凝重一些，抱著法杖、佩著長劍的玩家們蹲守在附近，眼神炯炯，像極了準備餓虎撲食的野獸。

  江江看到了好幾張熟悉的面孔——都是在排行榜上的高階玩家。

  被一堆人盯著，她頓時忘記了原本的那點疑慮，渾渾噩噩地交了錢，看著晶石屏幕上陡然跳出來的提示，身軀一顫，眼睛也緩緩地瞪大了。

  【已有任務：藥劑學實驗[連環任務]】

  【評級：高危】

  【綜合評價：對你來說稍顯困難的委託，存在一定時間限制。】

  【是否發布任務求助？】

  「嚯！來活了來活了！」

  「寶，寶，你看看我怎麼樣，獎勵咱們五五分！」

  「去去去，黑不黑心？看我看我，我拿三成就行！」

  「禁止惡意壓價，不許擾亂市場秩序！我兩成就行。」

  蹲守在附近的玩家開始在口頭上互相攻擊，腳上工夫也沒有落下，你踩我一下、我踹你一腳，在相互掣肘的情況下，花費了不少時間，才擠到江江身邊，把她團團圍住，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充斥著期待的色彩。

  江江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她抿了抿因為著急上火顯得有些乾燥的唇瓣，低頭看向白榆：

  「就算是單人任務，也可以求助嗎？」

  沒等白榆作答，周圍的玩家便你一言我一語地給出答案：

  「都可以都可以！剛才已經有人試過了，通過這個機器發布的求助，和冒險家協會的委託差不多，不需要組隊。」

  「你提前定一下分享獎勵的比例，然後帶著接取任務的人去做任務就行。」

  「不用把我們當隊友，我們是被臨時僱傭的打手，是自帶跟隨系統的人形武器！」

  江江被他們說得心動了。

  她把手心黏膩的汗水胡亂地擦在褲腿上，把分享獎勵的比例設置在30%，點擊「發布求助」的按鍵。

  【發布成功。】

  真的可以！

  江江盯著晶石屏幕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正站在玩家堆里。

  ……比例好像設置得有點低。

  「這、這是連環任務，我前面已經提交了好幾個節點，所以比例會稍微低一點。」

  她慌忙解釋，又跟著補充，

  「節點獎勵可以五五分，完成所有任務後的最終獎勵，需要七三分。」

  話音未落，周圍的玩家便齊齊搖頭，用更加灼熱的目光注視著江江。

  江江被他們看得心驚膽戰，唯恐自己因為左腳先踏出店門被當場擊殺。

  關鍵時刻，白榆牽住她的衣袖，輕輕晃了晃：

  「姐姐，說一下對協助對象的要求。」

  江江也不太確定，只能試探性提出一點不會產生「變量」的要求。

  「有把握能擊敗高階惡魔，但是能控制住下手的力道，不把它殺死的？」

  戰鬥方式過於暴力的玩家含淚遁走。

  「最好是擅長暗屬性技能的…不行的話，普通元素、物理攻擊也行，淨化類或者光明屬性婉拒。」

  周身光明元素活躍的玩家悄悄退出。

  連著報了好幾條要求，周圍就只剩下五六個人了。

  江江環視周圍，把臉轉向一個留著披肩長發、瞳色偏藍的法師：

  「可以麻煩你嗎？」

  法師玩家愉快地微笑起來，白皙的指尖拂過黑色的髮絲，輕快地打了個響指：

  「沒問題沒問題~我是世界倒影，法師，擅長暗屬性技能。」

  沒被選中的玩家頓時發出遺憾的噓聲。

  世界倒影無視他們酸溜溜的目光，擠到奇遇交易機前，點擊接取委託。

  在江江點選「通過」後，世界倒影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把人拽到了影子裡。

  兩名玩家的身影被影子吞沒，看起來就像是掉到了地板底下。

  白榆低頭，沉思。

  澤菲爾跳到她的肩膀上：

  「別看了，是傳送術。」

  「暗屬性的傳送術，是陷到影子裡，那光明屬性的……？」

  白榆的關注點總是不同尋常。

  澤菲爾：「會變成一道光。」

  白榆：？

  幼年期天使茫然的表情實在太過可愛，擅長光明屬性技能的玩家抱著聖典擠到她面前：

  「我給你演示一下！」

  玩家攤開聖典。

  玩家念出了禱詞。

  玩家變成了一道光！

  耀眼的、閃耀的，比曜日季下雨前出現的閃電還要快，就這樣「咻」的一下，竄出了店鋪！

  白榆張大嘴巴，一臉震驚。

  沒見識過這般場景的玩家喃喃自語：

  「媽媽，我好像又開始相信光了。」

  -

  白曜港，光明教廷。

  奧爾德斯跪坐在禱告室內，低聲地吟誦著光明聖典上的禱詞。

  同樣的事情，他已經做過千萬遍，即便沒有睜開眼，古老的語言也會自動聯結成行，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禱告結束，他緩慢地睜開眼眸，臉頰上的太陽紋章灼灼發亮。

  「老師。」

  奧爾德斯看向坐在椅子上、穿著紅袍的年邁老者，眸中隱含擔憂，

  「您的身體有好轉一些嗎？」

  索朗奇看著自己的關門弟子，臉上的表情慈祥且平和：

  「如果紅衣主教的身體不好，那除去聖女和教皇之外，就沒有身體好的人了。」

  奧爾德斯：「您明知道我在說什麼……前段時間，您差點在深淵暈過去吧？」

  「年紀大了，身體機能會衰老，這是很正常的。」

  索朗奇失笑，示意奧爾德斯到自己身邊來。

  奧爾德斯起身，用魔能水壺沏了一杯花茶，放置在索朗奇手邊，又安靜地後退一步，侍立在老師身側。

  花茶散發著柔和的芬芳，加入了可以舒緩精神、療愈身體的藥材，索朗奇嘆了口氣，有些無奈：

  「不需要這麼拘謹。奧爾德斯，我是你的老師，不是你的處刑人。」

  「唉，也是我的錯，從前把你管束得太緊了。」

  眼看索朗奇露出憂傷的神色，奧爾德斯動作迅速地拖了一把稍微矮一些的t椅子，坐到索朗奇面前，雙手平放在膝蓋上，看起來異常乖巧。

  他擡起眼，準備像從前一樣聆聽老師的教誨，目光卻落在了索朗奇蒼白的發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在記憶中一向很高大的老師，已經變得佝僂瘦小。

  奧爾德斯從儲物道具里取出一把更矮的板凳，拎起長袍下擺，轉移到板凳上。

  他仰起頭，像小時候那樣，注視著這位亦師亦父的長者。

  索朗奇看著他折騰，用滿是皺紋的手拍拍他的腦袋：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奧爾德斯露出一個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沒有演戲的成分。

  他是發自內心地尊重自己的老師。

  索朗奇是一位負責的紅衣主教，也是一名優秀的光明牧師。

  於奧爾德斯而言，索朗奇是他的老師、父親，是引導他前行的指路明燈。

  「老師這次過來，是想要交代什麼事情嗎？」

  奧爾德斯問。

  在西大陸，光明教廷的主要駐紮點是白曜港。

  白曜港毗鄰基洛公國，卻不是基洛公國的國土，而是隸屬光明教廷的「轄區」，由駐紮在這裡的紅衣主教進行管理。

  也就是說，索朗奇是白曜港的實際掌權人。

  但這位紅衣主教並沒有一直駐紮在白曜港，在關門弟子奧爾德斯能夠獨立處理各項事務後，索朗奇便把自己的權力移交出一部分，跑去了菲茲伯頓——被深淵氣息所污染的機關之城。

  偶爾，他還會獨自前往深淵，有時候和居住在大陸背面的種族談心，有時候和光明教廷的隊伍會合。

  用冒險家們的常用語言來下個定義，索朗奇大概屬於傳說中的「遊走型牧師」，和冒險故事裡的最佳輔助一個樣，在任何危機場合，都有可能見到這位慈眉善目的年邁牧師。

  算算日子，奧爾德斯也有大半年沒見過他了。

  「是來交代後事的。」

  索朗奇拋下一個驚雷，

  「我快要死了。」

  奧爾德斯愣了一下。

  青年的眼眶迅速發紅，面上卻強擠出一絲笑容：

  「老師，不要開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索朗奇再度發出一聲嘆息。

  溫厚的手落在奧爾德斯發頂，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

  奧爾德斯盯著他，試圖得到一個反對的答案，但索朗奇的目光不閃不避，始終平和。

  「我已經一百三十二歲了。」

  索朗奇說，他的目光落在虛空處，像是在遙望著一些更加久遠的回憶，

  「我出生在貴族家庭，家境還算優渥，有一位感情很好的未婚妻。但我們的父親參與了一場政變，失敗了，現任皇帝的母親殺死了她痴傻的哥哥、又提著劍闖入我們的家中，殺死了所有參與政變的人。」

  「前任皇帝是個好人，並沒有牽連無辜的打算，可活著的人都見證了那個血腥的夜晚，為了避難，他們決定把最重要的『種子』送走——至少要送到無法被王室管轄的區域。」

  「我被送到了白曜港。」

  「我的未婚妻被送到了菲茲伯頓。」

  「我並不擅長劍術，卻擁有光明親和的體質、當時的紅衣主教覺得我是個好苗子，想要把我收作弟子。」

  索朗奇用已然渾濁的眼眸注視著自己的雙手，

  「信仰光明，需要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奉獻給神明，歷史上的紅衣主教，大多沒有伴侶。我覺得自己做不到。」

  「……那您？」

  教廷內有相關記載，奧爾德斯還閱讀過前任紅衣主教的手稿。

  那名紅衣主教只招收了索朗奇一位弟子。

  「我的老師並沒有脅迫我，在我說出理由、拒絕她之後，她搖頭感嘆著『呸，戀愛腦』，就背著手走了。」

  索朗奇說，

  「在那之後，我照常和未婚妻通信，和她交換生活中遇到的趣事，把偷偷採集的光明薔薇做成書籤送給她，比較空閒的時候，我們會在維安德爾約會。什麼都不做，只是坐在花海里聊天，花精靈偶爾會幫我準備一些驚喜，她笑起來的時候，眼裡的光芒比陽光都燦爛。」

  即便記憶已經開始褪色，流淌在其中的感情，也不曾更改。

  奧爾德斯看著索朗奇臉上的笑容，喉頭有些發堵。

  有時候，太過聰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明明是在講述如此溫暖的記憶，他卻無法擠出笑臉來應和。

  在深淵裂縫出現之前，菲茲伯頓是「中立地帶」，算是宜居區域。

  但是…在那裡被深淵氣息侵染後，就不再適合人類生活了。

  裂縫是門、是通道，生活在大陸背面的深淵領主和惡魔，都可以通過裂縫來到大陸正面。

  索朗奇不想成為紅衣主教，卻披著屬於主教的紅袍坐在這裡，足以證明一些悲慘的、不為人知的結局。

  「您的未婚妻……死在了菲茲伯頓嗎？」

  「怎麼表現得比我還難過。」

  索朗奇曲起指節，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行啦，都過去那麼久了，我早就消化掉那份情緒了。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安排好我的骨灰去處。」

  他開了個玩笑：

  「如果你沒有把我的骨灰灑在菲茲伯頓，我變成幽靈都不會放過你。」

  「……一點都不好笑。」

  奧爾德斯嘟囔一句，還是點了點頭，

  「行啦，我記住了，我到時候再給您買紙折的禮服、各種婚禮用品，保管給你們操辦得漂漂亮亮。」

  「乖孩子。」

  索朗奇微笑起來，

  「你是老師最得意的學生，仔細想想，似乎也沒什麼能交代給你的。」

  他起身，摸了摸口袋，取出一枚璀璨的白曜石，把它輕輕放在奧爾德斯掌心：

  「就讓它陪著你吧。」

  光明牧師往黑曜石中注入力量，可以製造出白曜石。

  白曜石散發出來的光芒越亮，所擁有的力量就越多。

  這枚白曜石顯然被索朗奇貼身攜帶了很久，散發出來的光芒足以把暗室照亮。

  奧爾德斯握緊那枚白曜石，看著索朗奇的背影。

  他幽幽道：「老師，交代給我的，只有這枚白曜石嗎？」

  索朗奇的腳步停頓了一下。

  他沒回頭，嗓音依舊平和：

  「老師沒攢下多少錢，給不了你太多東西。」

  「您的聖典。」

  「燒了。」

  「您的私房錢。」

  「用掉了。」

  「您的前一位弟子。」

  「我打算去——」

  索朗奇憤怒回頭，開始吹鬍子瞪眼：

  「臭小子！」居然套他話！

  奧爾德斯終於笑了起來：

  「我看您還能活不少歲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