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2024-09-14 14:57:37
作者: 揚舟沉
第 108 章
送走老師, 奧爾德斯在禱告室里靜坐片刻,緩步出門。
日光照在耀痕晶砌成的牆面上,折射出來的光線晃得他閉了閉眼。
光明教廷的建築風格一向輝煌燦爛——用光明屬性的礦石、用亮晶晶的材料,就連地磚都要亮堂堂的, 比冒險家們拿出來的「幾百瓦大燈泡」還要刺眼。
奧爾德斯剛來的時候, 不太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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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也依舊不太適應。
但他的演戲水平提高了, 就算被晃到眼睛, 也不會露出苦惱的表情。
「還好很少有人把光明教廷的人編到歌劇里, 頂多就是出個聖騎士當男配。」
他小聲嘀咕,
「如果換成跨種族的戀愛故事……呃, 龍喜歡亮晶晶的, 教廷的審美是教皇和主教帶起來的……」
奧爾德斯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默默抖掉身上的雞皮疙瘩。
為了轉移注意力, 他強作鎮定,把目光轉向花圃, 打算看看光明薔薇的生長狀況。
陽光很刺眼, 他眯起眼睛查看了一會兒,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站立在花圃內, 旁邊還站著一個冒險家裝束的女孩。
奧爾德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諾瓦恩比他更早來到教廷, 據說,在老師的前一位學生跟著血族私奔後, 諾瓦恩是有機會成為紅衣主教弟子的。
但諾瓦恩的膽子很小,還暈血,沒辦法帶隊前往深淵,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由於性格和能力限制, 諾瓦恩大多負責後勤類工作,在藥劑學上也頗有建樹。
會找冒險家幫忙…是在研究新藥劑嗎?
光明牧師坦誠地面對自己, 從不吝嗇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奧爾德斯毫無心理負擔地邁開腳步,悄無聲息地靠近過去。
「很感謝你的幫助,藥劑的試驗與改良已經接近尾聲了。那隻惡魔就待在這塊封印晶石中,麻煩你再跑一趟,把它送回結界內。」
「不麻煩不麻煩,很樂意為您提供幫助!如果之後有什麼需要的話t,也可以讓渡渡鳥寄信給我!」
「好,我也很信任你的辦事能力。沒記錯的話,你住在歌之城?再跑一趟似乎有些麻煩,我提前把報酬支付給你吧。」
諾瓦恩遞出一個儲物道具,冒險家查看一番,握住慷慨牧師的手,使勁晃了晃,歡天喜地地走了。
「奧爾德斯,偷聽可不是好習慣。」
青年回過頭,沖他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奧爾德斯:「你都發現了,算什麼偷聽?」
他絲毫不慌,走過去,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同伴:
「又研究出什麼新藥劑了?」
「算是減抗藥劑?可以消解深淵氣息,我挨個嘗試過了,對高階惡魔也能起效。」
諾瓦恩沒有隱藏的打算,取出一瓶成品,遞給奧爾德斯,
「這樣一來,大家進入深淵時,也能多一重保障。」
光暗對立,但光明教廷與深淵的關係也並非全然敵對。
深淵源自惡意,只要這個世界上還存在活著的生靈,位於大陸背面的深淵,就不可能消融。
但是,也不能就此擺爛,放著深淵不管。
將惡意的溫床置之不理,任由其發展,只會導致更多的悲劇、催生更多的惡意,進而壯大深淵。
光明教廷的職責便是「調和」。
他們會通過特定的通道出入深淵,把沒做過壞事的惡魔、深淵領主帶到淵嶺,勸阻想要做壞事的深淵種族,偶爾還要武力鎮壓,把熱衷於折磨同族、誘導惡意的惡魔斬殺。
赤月和藍日也是他們的重點關注對象,位於各個區域的光明教廷,會輪換著組織牧師去往深淵,和祂們對話。
這項工作需要很強的精神抗性,還需要一點自顧自說話的厚臉皮,會優先挑選話癆且粗神經的牧師。
諾瓦恩沒去過深淵。
會促使他研發減抗藥劑的原因……
奧爾德斯垂下眼眸,隔著瓶子觀察了一下閃爍著微光的淡金色藥液,把藥劑瓶遞了回去。
心念電轉間,他已經找到了答案。
「消息傳得還挺快。」
這句感嘆來得沒頭沒尾。
但他們都能聽懂。
光明牧師經常傾聽信眾的煩惱,不說別的,在「讀懂潛台詞」這一課程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諾瓦恩沉默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所以…去深淵的隊伍,真的發現了一絲屬於天使的氣息?」
「嗯,帶隊的是蘇利亞。她說,在地面上發現了一個深坑,裡面混雜著深淵領主的氣息、狼人的氣息,最不容易察覺、但力量波動最強的氣息,屬於天使。」
在駐紮白曜港的所有光明牧師中,蘇利亞是精神抗性最高、最擅長追蹤氣息的,她不會被深淵中的囈語影響,做出來的判斷足夠真實可信。
「算算日子,確實是狼人們進行赤月試煉的時間。」
深淵領主本來就自深淵中誕生,出現在那裡也很合理。
但是。
諾瓦恩捏著藥劑瓶,手指都有些發白:
「天使怎麼會出現在深淵?他們是被深淵氣息污染了,還是、還是說,他們打算在深淵中迎接神明的——」
奧爾德斯打斷了他的話:
「不要用這些沒來由的猜測來嚇唬自己。」
他望向東面。
浮空嶼離這裡很遠,自然也看不見飄在天上的浮島,雲朵堆積在蔚藍的天空上,看起來格外寧靜。
「要下雨了。」
他說。
腥臭的血液如同瓢潑大雨般落下,風巽腳尖一蹬,躍至深淵領主頭頂,將手中長劍狠狠刺入它的眼瞳中,另一隻手揮舞著法杖,往最薄弱的一點砸了個高階火球術。
深淵領主轟然倒下,她丟掉長劍,抹去臉上血珠,摸出一瓶高階治療藥劑,給自己灌下去。
似乎是今宵月明新調配的,不知道用了什麼素材,治療效果立竿見影,就是味道又苦又酸,好像生吞了好幾斤黃連和檸檬的混合物。
……最近有惹到她嗎?
風巽從背包里摸出來一包甜口小餅乾,一股腦兒倒進嘴裡,嚼嚼。
「你接的是什麼鬼任務啊,居然還要跑到深淵這裡。」
真知之眼心疼得不行——當然,不是心疼自己的眷者,而是心疼自己的甜口小餅乾。
風巽面無表情地咽下餅乾,決定回去之後向白榆訂購雙倍糖的,最好外面再裹一層焦糖外殼。
「在教廷那邊接到的任務。」
她擡頭望了眼天空,
「一般來說,赤月和藍日是輪換出現的,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赤月的力量增強了、出現的時間也大大延長,教廷想要找出原因。」
真知之眼:「噢,我不太聰明的眷者,為什麼不問問神奇的真知之眼呢?」
「你知道原因嗎?」
「不知道。」
風巽異常平靜地「哦」了一聲。
真知之眼:「唉,就不能配合一下你可愛神明的惡趣味嗎?至少讓我看看不孝順眷者失望的表情嘛。」
「你如果知道具體的情況,一開始就會嚷嚷出來。」
本來就沒抱期望,自然也談不上失望。
風巽:「狼人和赤月之間擁有一定程度的聯結,還記得我們在狼人村維拉遇到的那頭銀狼嗎?那是狼人一族的族長,和赤月聯結最深的狼人。如果沒猜錯的話,她已經沒辦法控制體內的力量了,所以才沒辦法以人形出現。」
真知之眼轉移到她的胳膊上,伸出一根紋路,試圖觀察一下懸掛在混沌天幕上的赤紅之月。
強烈的危機感襲來。
風巽就地一滾,撿起落在地上的長劍,向著虛空處揮砍。
帶著奇異香氣的液體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只有觸感,看不見形體。
視野變得模糊起來。
數不清的囈語自她耳畔響起——
【還給我,還給我,把她還給我!我只剩下她了,為什麼要奪走她!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笑容好刺眼,笑聲好刺耳,啊啊,為什麼要這麼開心呢?把嘴巴縫起來,把耳朵割下來,把眼珠挖下來,是不是就可以結束這一切了?】
【好漫長,好孤獨,沒辦法等到回應,也沒辦法看到▆▆▆▆▆▆】
風巽咬牙,用長劍在自己的腰間劃了一道,在因為劇痛短暫清醒過來時,匆匆忙忙地灌下一瓶補充精神抗性的藥劑。
囈語聲還停留在耳畔。
她從背包里翻出單獨存放的藥劑,藥液的色澤格外瑰麗。
「那瓶藥劑是毒性藥劑!」
真知之眼一邊用神力抵擋來自赤月的注視,一邊冷汗涔涔地給出提醒,繁複的紋路都變成了沒精打采的波浪狀。
祂試圖和掛在頭頂的赤月溝通:
「你會注視我是眼睛,四捨五入就是一家神啊,這麼敏感做什麼!」
赤月寂然無聲。
交涉失敗,真知之眼開始大聲抱怨,回過神時,發現風巽已經喝下了那瓶毒性藥劑。
「你失智啦?!」
祂幾乎要把紋路嚇出感嘆號,
「快快快,現在傳送出去來還得及!去找你的小藥劑師救命!」
「死不了。」
風巽抹了一把臉,看到密密麻麻的眼珠,濕潤的、黏膩的。
真知之眼和她共享視覺,被嚇得哆嗦起來,看向周圍。
被赤色月光照耀的地方,流淌著蠕動的暗紅色觸肢,布滿血絲的眼球點綴在每一根觸肢上,荒誕詭異。
「是降低靈覺的藥劑。」
風巽面不改色地踩在軟趴趴的地面上,把試圖纏繞過來的觸肢挨個斬斷,奇異的香氣愈發濃郁,周遭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響,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各處窺視——最強烈的視線,來自赤月。
真知之眼已經被嚇得縮到她的衣袖底下了。
「你、你當心被深淵同化!」
祂結結巴巴地警告自己的眷者,很後悔沒有臨時去投奔白榆。
在白榆那邊,祂可以甜口小餅乾無限暢吃,到處蹦來蹦去,偶爾犯科普癮了,白榆還會認認真真地聽祂說話。
怎麼想都比這個帶著神明深入險境的眷者強啊!
「沒關係,我的靈覺已經被降到最低了,祂沒辦法和我建立聯結。」
風巽擡起頭,沖赤色的月亮露出一個極具挑釁意味的笑容,
「這些聲音,和雨聲差不多。」
雨聲淅瀝,艾比·瓦恩端著一碗藥湯,匆匆踏入旅館的房間中。
「蠻骨的情況怎麼樣?」
圍在床鋪旁邊的魔物狼齊齊擡起腦袋,看向被安置在被窩裡的小狼,發出低低的「嗷嗚」聲。
金帛魚里坐在椅子上,中斷法力供給,蹙著眉搖頭:
「還是不太對勁。她好像和某種力量源建立了聯結。現在,聯結的另一方在源源不斷地為她提供力量。和混血的天賦覺醒很相似,但力量濃度太高了,她沒辦法輕易消化。」
她停頓了一下,還是把最糟糕的結果說了出來:
「再這t樣下去,她的身體會因為沒辦法承受太多力量,直接崩潰的。」
和艾比之前診斷出來的結果差不多,她端著已經調整到合適溫度的藥湯走過去:
「先把這個給她餵下去吧,可以讓力量衰退的藥湯,我調整了一下藥量,不會對身體造成太大傷害。」
和身體機能崩潰相比,中毒只是一件小事。
金帛魚里接過碗,掰開蠻骨的嘴,直接把藥湯灌下去。
幾息後,蠻骨緩慢地睜開眼睛。
「醒了?」
「你突然暈倒,差點把我們嚇壞!還好還好——」
充斥著擔憂的話語被狼嚎聲打斷。
蠻骨以四肢著地的方式從床上跳下來,身體各處都復上皮毛,幽綠色的狼瞳中,各種各樣的情緒飛快閃過。
「不、可、以……!」
蠻骨發出痛苦的嘶吼聲,像是在與某種不可見的存在作鬥爭。
在狼群和玩家愣神之際,她跌跌撞撞地衝到窗邊,用力一躍,衝破玻璃,頭也不回地踏入雨幕中。
突如其來的雨編織成一塊巨大的幕布。
豆大的雨點從空中落下來,將清泉揉碎為細碎的漣漪。
白榆蹲在樹底,看著灰濛濛的天空。
「好像,不是太陽雨。」
雨下得有點大,總有幾滴雨順著樹葉的縫隙落下來,她慢吞吞擡起翅膀,稍稍攏起,蓋在澤菲爾的腦袋上。
「哼,澤菲爾大人又不怕水。」
「下雨的時候,有點冷,澤菲爾大人,很暖和。」
「……」曜日季怎麼可能會冷。
風刃斬斷了水蓮寬大的圓形葉片,又凝聚為一縷風,將葉片險險撈起,飄到樹底。
澤菲爾用絨尾卷著葉柄,讓水蓮的葉子罩在白榆上方,順帶著用風魔法吹走飄進來的雨水。
「下次出門,一定帶雨衣和雨靴。」
白榆認真反思了一下,很快便恢復過來,隨手撿起一根小樹枝,在地上畫出一個簡陋的貓貓頭。
被雨水浸濕之後,土壤變成了黏合在一起的深色,正適合用來作畫。
澤菲爾低頭看了一眼,用風魔法在貓貓頭旁邊勾勒出一隻圓滾滾的糰子。
白榆:「和店裡的,白鳥玩偶,有點像。」
澤菲爾冷哼一聲,又劃拉一筆,在糰子的腦袋上加了一顆星星。
白榆擡起頭,摸摸點綴在發間的星星髮飾,終於反應過來。
她拿著小樹枝,高高興興地在貓貓頭和小鳥團之間畫上一根線,中間還點綴著一顆愛心。
「這是澤菲爾大人。」
「這是我。」
「這根線的意思,是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白榆:「我在故事書上看到過,很久很久以前,怒風海岸還沒有盤桓著狂躁風元素的時候,在那裡生活的居民,會把名字寫在沙灘上,和朋友、和親人、和喜歡的人,等待著海浪把名字帶走。」
「海浪把聲音留在海螺里,把捲走的名字鐫刻在潮聲中,這樣一來,每當潮水上漲,再一次漫過這片沙灘,曾經留下的名字,就隨著潮水一同回歸、一同恆久存在。」
「他們覺得,這是一種誓言、一種可以守護羈絆的特殊儀式。」
雨珠落在濕潤的土壤中,砸出來一個個小小的凹坑,濺出來的泥水逐漸模糊掉簡筆畫的輪廓。
「雨水落在大地上,又以另外一種形式回歸天空。」
白榆托著下巴,道,
「被它模糊掉的字跡,也會和雨水一樣,一直存在吧?」
好像有點哲學。
白榆:「和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是一個道理!」
「幼稚。」
「你是不是忘記自己是長生種了?」
澤菲爾有些彆扭地轉過頭。
因為卷著葉柄,他的尾巴已經被雨水打濕了,看不出來有沒有炸毛。
「就算沒有這種奇怪的儀式,我也會一直和你待在一起的。」
白榆笑了起來,側過臉,和他貼貼。
就在這時,遊戲面板跳了出來。
遊戲面板跳了出來。
【全新活動「赤淵之囈語」即將開啟,伺服器將暫時關閉,進行世界維護。】
【請玩家自行尋找安全區域下線,30s後自動彈出。】
倒計時緩慢地跳動著,白榆突然感受到一陣強烈的疲憊感,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意識卻渙散起來。
一滴雨落在澤菲爾的腦袋上。
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把腦袋縮到能擋雨的地方,只是愣愣地盯著緊閉雙眼的白榆。
他停頓了許久,才把絨耳貼近一些。
心跳聲很平穩。
——只是睡過去了。
風魔法的光輝一閃而逝。
雨幕被隔開,沉睡的天使被風橫抱起來,呼吸輕緩,睡臉寧靜。
-
白榆聽到刺耳的警報聲。
她在閃爍的紅光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漂浮在綠色的液體中。
透過透明的艙壁,她看見巨大的光屏,上面流淌著數以萬計的數據流,紅色的進度條位於光屏中央,上面的數字停留在65%。
仿生人背對著她,似乎是在調試故障。
一隻機械鳥飛過來,停留在操作台上,啄了啄仿生人的手。
仿生人回過頭。
白榆想要和她打個招呼。
「咕嚕嚕。」
她吐出一串氣泡。
又嗆進去一堆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