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等待

  聞言, 郁嬌低頭看向手中的杯子，綠茶葉片在水中打著旋兒舒展開來。

  她說是要喝咖啡，但手比嘴更懂腦子, 撕開了茶包倒了進去，還沒察覺。

  郁嬌擡頭，梗直脖子。假裝若無其事，故作大方地推開門，只留下齊冥曜一個人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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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她過分僵直的背影, 齊冥曜很久後倏地牽出一抹笑。

  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無法遊刃有餘。

  在心裡默數著時間, 等得差不多了，齊冥曜準備出去。本來打算順道接杯水回去, 又想到, 要是他從茶水間帶出去一分一毫, 郁嬌都得急眼。

  不自覺地，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些。

  他將手中的瓷杯和茶包又放回了原位, 兩手空空地推門出去。

  休息時間比預計時間長了不少，見齊冥曜進來, 所有人都站起身來，沒人敢當面問他，去幹什麼了。但剛才偷摸猜測的對話都潛藏在他們電腦的對話框裡。

  「齊總，您回來了啊。」郁嬌歡迎得有點兒過分熱情了，像是許久沒見他後的欣喜重逢一樣。

  會議桌兩旁的人低著頭, 餘光在兩位之間游移。

  郁氏團隊的人心裡默默捏了把汗，是不是剛才有什麼談崩了的是他們不知道的, 怎麼才一個休息的時間回來，他們的郁總助對對面的齊總, 好像……諂媚了不少？

  「滿娣，辛苦替齊總倒杯茶，」郁嬌轉頭交代道，「不能勞煩他親自去茶水間。」

  「已經倒上了。」滿娣頷首回答道，這點兒小事兒也用不著她親自吩咐。

  齊冥曜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

  她像是察覺到這難以忽視的視線，撞上後，火速移開。

  擡手把根本沒有落下的碎發別向耳後，「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會議就繼續吧。」

  齊冥曜第一次覺得，郁嬌的演技這麼差。

  生澀又努力地，避免和他有一絲私下的聯繫。

  他微不可察地輕笑一聲，恍若嘆息，而後在他的位置落座，全部的注意力都回歸到工作上。

  倆人瞬間又恢復了剛才在會議室上爭鋒相對的模樣，齊冥曜吹毛求疵地挑刺，郁嬌反駁不過又盡可t能地補救和調整。

  其實他只是過於嚴苛，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

  郁嬌在想通這點兒後，便也耐下性子來。畢竟這也算是齊冥曜手把手教學，是千載難逢的快速進步的好機會。

  已經過了午餐時間許久，方案也終於算初具共識，郁嬌問：「齊總，請問您這邊還有什麼想法嗎？」

  齊冥曜沉默著，又快速過了一遍。

  「暫時就這樣吧。」總算一錘定音。

  算是放過他們，但又沒完全放過：「有任何新想法，線上及時溝通。後續辛苦郁氏將修改好的方案做好，我們再碰。」

  說完，他站起身來。

  跟著他的齊麟團隊，也齊刷刷地站起來，將電腦和文件一一收進包里。

  已經到了飯點，是不是應該主動邀請合作夥伴一起吃個飯。

  但對面的人是齊冥曜，郁嬌莫名地扭捏起來。

  話打了幾遍草稿，在唇舌間轉了幾圈，也沒能順利說出來。

  齊冥曜似乎也沒有絲毫要留下吃飯的意思，拿起電腦包，擡腿就要走，甚至連寒暄和客套都沒有。

  徑直地路過郁嬌，出了會議室，坐上下乘的電梯。

  郁嬌想說的話，最終哽在了嘴裡。

  會議室瞬間空了一半。

  她的心臟似乎也空了一角，她看向還坐著的團隊，手撐在桌上，疲憊遮掩不住：「辛苦大家了，快去吃飯吧。」

  得了話，大家紛紛走出會議室，氣氛都輕鬆了不少，在走去食堂的路上，小聲吐槽。

  「天吶，齊總細節扣得也太細了吧。」

  「救命，之前不是齊經理嗎？怎麼就換人了？」

  「估計是前任見面，分外眼紅吧。」

  「應該不會吧，不是說齊總和齊經理之前爭權，就差你死我活了，不可能來幫忙吧。」

  「搞不懂有錢人了。」

  「好可怕啊，我已經看到了未來一個月我們住在公司的悲慘命運。」

  「果然工作使人眼瞎，我現在已經不覺得齊總帥了。」

  「我看郁總助最後說話的時候，整個人都快要被抽乾了。」

  「來公司第一個項目就碰上這種難搞的大boss，她也挺慘。」

  「郁總助，您還不去吃飯嗎？」滿娣和婷婷還沒有走，她們看郁嬌一直站在那裡出神，纖薄的身影好像下一秒就會碎了一般。

  「我等會兒去。」郁嬌重新揚起笑。

  「需要我們幫您帶一份回來嗎？」婷婷很有眼力見兒。

  「那就麻煩你們啦。」郁嬌想了會兒還是決定待在辦公室，她突然覺得很累，但也隱約能感覺到不全部是因為工作。

  接下來半個月的時間，整個項目都在有條不紊地推進著。

  但齊冥曜沒有再出現過一次。

  線下是齊麟的項目負責人來對接的，就連線上的會議，齊冥曜的頭像也未曾上線過一次。

  也是，這么小的項目，上次他能來開會，已經是意外。

  「接下來就按照這個方案執行吧，」齊麟那邊，負責人的聲音從聽筒里傳過來，「執行過程中，有什麼情況，咱們再及時對接。」

  「好，辛苦你們了。」終於這個方案算是落定，郁嬌認為她一定是最近加班熬夜的太頻繁，所以在聽到這個消息後，也只是悶悶的，沒什麼太多開心的情緒。

  掛斷視頻會議後，她仰頭癱在辦公室里的軟椅上。

  她新買的茶桌放在這裡一周了，但她一次都沒用過，不知道齊冥曜用的什麼茶，還是泡茶的技術特別，她無論怎樣都復刻不出那個味道。

  後來索性作罷，直接喝茶水間裡的茶包。

  工作群里，雙方都在歡呼方案的敲定。

  點開群消息，齊冥曜的頭像明明就在其中，但從沒出現過一次。

  他的頭像是他站在辦公室窗邊的剪影，微信的頭像永遠都是彩色的，卻無法探知對方是否真實在線。

  她點開他的對話框，對話的時間比他們上一次的見面還要更早。

  郁嬌的手指在屏幕上，沒有落點。遲疑了很久，她把剛才敲定的方案發了過去。

  加載條在緩慢地轉動，但她的心跳卻在瘋狂地加速。

  輸入框裡的話刪刪改改，又趕著不要和前面的文件間隔時間太久，終於在文件加載完後，她發了出去。

  「齊總，方案確定了。您的建議是？」

  嗯，正式而矜持。

  就是會不會太冰冷了？她又挑選了個貓貓表情包發送過去：「乖巧等待.jpg」

  可對面的頭像一直沒有再跳動出來的意思。

  她突然有點兒怨恨，覺得有必要給這個產品提提意見，應該有個「已讀」功能，不至於把人望眼欲穿地晾曬在這裡。

  又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樣盯著凝固的對話框，無意義地浪費了許久時間。

  她覺得自己沒勁兒透了。

  不夠受控，不夠理智，不夠成熟。

  她輕輕鬆鬆就能細數自己的罪狀，於是立即拋下手機，在工作中贖罪。

  辦公室的門被敲開，進來的人是郁道。

  「郁秘書。」郁嬌道。

  「大小姐，晚上的晚宴，我會八點來接您。」郁道恭敬頷首道。

  「不用，」郁嬌說，「我們直接從公司出發。」

  這段時間她都在加班，得了這個回話，郁道也不意外。

  「那男伴，您有什麼安排嗎？」郁道又問。

  郁嬌面色一頓，這個她還沒來得及考慮。

  她現在去參加商業晚宴，不再只是郁家的大小姐。郁康安不可能陪同她一起，愛女的說辭已經不能總用，否則讓外界看起來，就是郁氏掌權人在她和她大哥之間，已經有了明確的授意方向。

  她的父親不可能打破這樣的平衡。

  而她現在已經算是明面上和大哥站在了對立面，郁景逸不可能再花時間和精力來拉攏她。晚宴的女伴是聯絡關係的極好機會，而他如今還未婚配，便處處還有餘地。

  其實，也不非要一個男伴。

  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

  「沒有。」她說。

  她還沒繼續說下去時，郁道就接著她的話講道：「那如果大小姐不嫌棄，我可以陪您去。我會和郁總報備清楚的。」

  他微微欠身，脊背卻挺直，垂落在西裝褲兩側的手，手心浸出薄薄的汗。

  郁嬌擡眸看過去，他沒有看她。目光直直盯著地面，眼睫微不可察地顫著。

  他其實並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

  和郁道多接觸也是她下一步的計劃，她突然的反叛打得郁康安措手不及，就算是同意了扶持她的方案，在他眼裡，她也成了一個隨時可能拿捏不住的女兒。

  與其繼續對著幹，不如賣個乖，她是一個有野心但沒能力的女兒，在公司摸爬滾打不到一個月，就發現自己還是只能攀附著父親。

  郁道作為郁康安的心腹，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畢竟，她心高又拉不下臉，但還是要偷偷折下傲骨，尋求父親的幫助，有什麼比這個更能滿足郁康安的虛榮心呢？

  「好呀，那還要辛苦你了。」郁嬌眉眼彎彎，「阿道，你真是幫了我很大的忙呢，我還正愁去哪裡找個男伴。」

  「大小姐，您言重了。」郁道直起身子來，正撞上郁嬌的笑眼，他神色一頓，很快又回過神來，目光挪向別處。

  只不過一秒的對視，就暴露了他的密不透風的情緒。

  畢竟，若是毫無私心，他又怎會不敢看她？

  「他喜歡你？」莫名地，郁嬌想起那晚，齊冥曜的問題。

  一時指責自己為何在此時又想起他，一個說了追人結果半個多月沒再出現的人，一個不回復她消息的人。

  但她又覺自己沒資格指摘他分毫。

  畢竟她目的不純，她心知肚明。

  就像郁道喜歡她，她怎會不知，她早就知情。而她就是如此這般卑劣地利用著他這份永遠不可能說出口的愛意。

  沒有愛的人，永遠勇往直前，而有愛的人，永遠擁有軟肋。

  郁道把平板放在她面前，上面是禮服的圖片。她直接從公司出發，來不及現場挑禮服。他提前預判過，所以直接帶著解決方案來見她。

  顯然這次的禮服郁康安沒提前掌眼，性感的，張揚的，出格的，應有盡有。

  但郁嬌都拒絕了：「不用了，我們直接過去。」

  她不想穿裙子，甚至懶得妝造。打算直接就這一身西裝參加晚宴。

  郁道微微驚訝，但他沒有表現出來。

  就像他從不會質疑郁康安的決定，同樣地，他也不會質疑郁嬌的決定。

  「好的，大小姐。那我先不打擾您工作了。」郁道的聲音有輕微的鬆軟，「我們八點見。」

  「八點見。」郁嬌朝他笑得明媚。

  -

  晚宴在鬧市中一處僻靜之地，復t古的小洋房還遺漏著歷史的痕跡，燈光和琴聲從窗子處透出。

  郁道躬身等待郁嬌下車，而後才直起腰背，動作自然地彎起臂彎。

  此時郁嬌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一聲。

  她低頭去看，齊冥曜的對話框裡多了一個紅點。

  「很好。」言語簡單，不用點開，就能全部看完。

  項目方案被他肯定了，這應該算是難得的成功了。

  但郁嬌似乎並沒有想像中的開心，情緒沉悶著，如同身後向她壓過來的黑夜。

  「大小姐，怎麼了嗎？」郁道見她久久沒有反應，問道。

  郁嬌擡起頭來，笑道：「沒什麼事兒。」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前走去：「我們進去吧。」

  郁道的手臂並沒有等來期待的重量，他又狀似自然地垂下手，兩步作一步，跟上了郁嬌。

  一個沒有穿著禮服的女孩，很快就成為了晚宴的異類和焦點。

  更何況，她還是郁嬌。

  曾經是各家豪門適婚男性都有意求娶的對象，如今又在郁氏集團上任。

  「嬌嬌小姐，今天當真是讓人眼前一亮啊。」陳潯端著酒杯過來。

  郁道拿起侍應生送過來的酒，適時地把其中一杯遞到郁嬌手上。

  郁嬌笑著和陳潯碰杯：「陳少，謬讚。」

  「嬌嬌小姐新上任，一時難適應是正常的，」新晉富豪許揚從社交圈裡走出來，徑直過來，「只是郁氏也太知道體恤美人了吧，都忙到沒時間給嬌嬌小姐換身禮服。」

  「就是，都讓我們錯失了欣賞的機會。」賀家三十多歲未結婚的總裁賀淶，被稱為鑽石王老五。

  郁嬌笑而不語，和送上來的酒杯，一一碰杯，放到唇邊輕抿了一口。

  「是啊，我們都多久沒見到嬌嬌小姐了，」有人回憶，「上一次……還是和齊總一起吧。」

  郁嬌拿著手中的酒杯一頓，垂著眸子，飲下最後的一口酒。

  辛辣苦澀的酒味在嘴裡泛濫開來。

  「誒，齊總還沒來啊？」不少人左顧右盼。

  這時，宴會門被打開。

  一陣秋風從外面侵襲進來，和廳內足量的暖氣相撞。

  郁嬌跟著看過去。

  男人筆直的身影站在門口，周遭氣質冷淡得充斥著生人勿進的氣息。他懨懨擡眸看進來，正巧與郁嬌的目光對視上。

  她被不同的男人眾星捧月著，而她向來能把這樣的情況處理得很好，笑靨如花著，都不用勾手指，自有人前仆後繼地臣服在她面前。

  「齊總，您終於來了？」有相熟的人，圍了上去。

  「抱歉，齊總等我化妝，時間就久了些。」一個穿著潔白長紗的女孩，從外面走進來，笑著挽住齊冥曜的臂彎。

  她優雅高貴，站在男人旁邊，他們像是一對登對的璧人。

  郁嬌垂下眸子，紅唇仍舊保持著笑容的弧度，端起酒杯，揚起頭頸。

  才意識到，她的酒杯早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