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2024-09-14 13:33:52 作者: 嘔花深處

  第 25 章

  「周姐姐為何躲我!」雲竹曳委屈控訴著。

  周子驚何曾這般狼狽, 她雙手合十道:「我心不在塵世,整日吃齋念佛,雲小公子休要糾纏。」

  「好了, 竹曳, 不要鬧了。」雲夢澤出言道。

  在他一個眼神掃來之際, 周子驚忙自證清白:「你親眼所見, 我可不曾糾纏你幼弟, 是他對我糾纏不休。」

  她求助的眼光投降郁雲霽, 似乎要藉此告知她, 雲夢澤究竟是如何的難纏。

  郁雲霽屈指抵唇, 便聽雲夢澤道:「是我誤會周娘子了。」

  

  翩翩君子, 有禮有節, 不曾逾矩糾纏。

  周子驚瞠目結舌,只是還不等她說什麼,半月堂的小侍將一道赤色身影扶出。

  孤啟對上她身旁雲夢澤的眼眸,電光石火間, 兩道目光似乎擦出了什麼火花。

  郁雲霽朝他看去,便見孤啟收回了眼眸, 溫聲道:「是引之身子不適,起得晚了, 還請諸位見諒。」

  他說這話時, 卻只直勾勾的看著郁雲霽。

  雲竹曳不怕她,卻怕極了她這位王夫, 瞧見他出來, 扯著自家哥哥的袖口, 低聲催促:「哥哥,我們回府吧……」

  原本今日就是為歸還帕子, 雲夢澤淡淡的掃了廊廡下的人一眼,朝著郁雲霽溫言:「殿下,我與幼弟先回府了,斯玉改日聊表寸心。」

  郁雲霽朝著他頷首:「三千,送一送雲家公子。」

  難得雲竹曳臨行前不忘扯著身旁的周姐姐,施施然一禮離去。

  郁雲霽看著廊廡下捂著心口的人,終還是開了口:「怎麼起得這麼早?」

  孤啟望著她,頓了頓道:「引之不曾睡下。」

  知曉他說的是昨夜和離書一事,郁雲霽頷首:「那便不要在這裡站著了,應當早些用膳,再去睡上片刻。」

  說罷,她沒再看他,奔著書房去看昨夜宮裡送來的文書。

  晨風還帶著絲絲涼意,透過身上薄薄的絹衫,涼風將身子打了個透徹。

  孤啟不覺冷也不覺痛一般,怔怔的看著她的身影。

  「殿下,天寒,咱們快些回屋吧。」含玉為他披上一件紅衫,道。

  孤啟唇瓣輕輕顫抖著,問他:「含玉,她不許我在這兒站著,是嫌我礙眼嗎。」

  含玉忙道:「殿下多想了,女君殿下分明是在關心殿下啊。」

  孤啟攏了攏肩上的薄衫,扯了扯唇角:「可她昨夜分明遞了我和離書……」

  既是不喜歡他,又為何要關切他。

  「是女君留意了殿下的話,否則她當時又怎會應下。」含玉開解著。

  「含玉,為我敷背吧。」孤啟如是道。

  幽朝常言,背是郎君們的第二張臉,便常有喚小侍敷背的做法,可敷背卻是極疼的,宛若蟻蟲啃咬般難以承受,尋常公子都是怕狠了。

  含玉喚道:「殿下!」

  孤啟沒再理會,他攥著心口衣襟的手又用力了幾分。

  他總不能,連勾欄瓦舍里的小倌都比不得。

  書房內。

  弱水將一部分公務呈上來,才問道:「殿下,可要派些侍人去半月堂,協助王夫收拾家當?」

  郁雲霽捧著文書,面上沒有半分波動:「王府不至於連個郎君養不起。」

  「可是,」弱水將問題轉了個彎,沒有置喙她的決定,「和離書已然遞交王夫,再讓王夫住在此處,又該以怎樣的身份?」

  郁雲霽先前吩咐過,弱水便沒有將消息遞出去,而今京城無人知此事。

  郁雲霽思忖道:「此事不許聲張,王夫的尊榮依舊給他。」

  「殿下當真是好脾氣。」弱水嘀咕。

  女子當振妻綱,此事要換做是她,早將這等潑夫休棄了,怎還會繼續留他在府上,正因殿下太過良善,才會讓兒郎踩在頭上。

  「並非如此,」郁雲霽微微搖頭,她有些惆悵的看著手中的文書,「你瞧這些摺子,話里話外無一不是抨擊我的,我在文武百官的眼中竟一無是處,先前京中還流傳著我與王夫如何恩愛,如今若是和離,怕成了眾矢之的。」

  說罷,她竟當真將摺子遞到弱水的面前,嚇得弱水連連躲避。

  「殿下,這如何使得。」弱水滑魚一般的躲開。

  郁雲霽搓了搓面頰,雙手托腮看著眼前的文書:「這可如何是好啊……」

  好在眼前的摺子比她所預料的摺子少之又少,小山一般堆在她的手側。

  她昨日順手救下雲夢澤,今晨便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待郎君們得知,昨日救人的是菡王時,一時間鬧讓著要上門提親的人,也息了聲兒。

  此事不足以她洗白。

  「殿下昨日要三千去查的,今晨已然有了眉目。」三千將懷中的畫紙展開。

  那張紙上,赫然是一張凶神惡煞的面孔。

  「昨日便是此人當街縱馬,先前京城也有縱馬命案,皆被人按了下去,此事想來是有人在背後操控,否則這人如何能如此大膽。」

  郁雲霽看著畫紙上那張臉,問道:「這人什麼來歷?」

  三千答:「她是飛龍使,在八寶街一帶算是出了名的地頭蛇了,百姓們都怕她,且上告不得,想來是背景深厚。」

  郁雲霽若有所思的看著那沓文書。

  她只當在女皇的治理下,海晏河清,一切安好,原來竟是她站的太高,貪圖享樂,不見民間疾苦。

  若是不根治這些民間疾苦,民怨便聚沙成塔,民眾不信任國主,不信任百官,一旦受人挑唆暴起,很難壓製得住。

  「飛龍使。」她念道。

  為皇家治理馬匹,並無實權之人封為飛龍使,只是這飛龍使是美稱,歷史上皆喚這些人為馬奴,弼馬溫。

  郁雲霽問:「她是土生土長的京中人士嗎?」

  三千搖了搖頭:「此人名喚郭愚嬌,是青州而來,屬下探查過了,她同吏部郎中有些往來,郎中大人應是她母族的遠親。」

  郁雲霽眉頭輕輕皺起,她僅僅是讓三千去探查昨日當街縱馬這人,竟是能牽扯出這般多的事,連京中官員都一併扯了出來。

  她將文書攤在一旁,一時無暇顧及:「飛龍使這個職位並不是那般必要,宮中從來不缺乏馴馬女,她們亦可以將這些事一併做了,如何要單獨設立這個職位,她可是有什麼過人的才幹?」

  三千亦是眉頭緊鎖:「不曾聽聞,想來是因著同郎中的裙帶關係?」

  鬻官賣爵,應當不僅如此,怕是不妙。

  郁雲霽當即起身,肩上碧色雲肩垂墜的東珠連帶著她的動作一併晃動:「我要見母皇。」

  女皇掌大權,若非她准許,怎會漏出這般多的非必要職位。

  半月堂。

  白皙的背部上遍布紅痕,乃是藥物所灼燒出來,男子皮肉本就嫩生生的,此刻紅白交映著,承受著非常人所能承受之痛。

  榻上那人卻一聲不吭,將侍人遞來的外衫披在肩上,這才啞聲道:「含玉,殿下此刻在何處。」

  含玉一時間不確定他問的究竟是哪位殿下,思量片刻道:「菡王殿下此刻方出了府……」

  「她可曾說去了何處?」孤啟顫著指尖,接過一壺酒。

  昨夜為了驅散藥力,他任由郁雲霽以繡花針為他放血,如今指腹仍是通紅一片。

  她竟寧可以這種法子為他解藥,都不肯趁機同他圓房,想來是當真厭惡他了。

  可她厭惡人的方式也未免太過溫和,孤啟從t未遇見過這樣的女娘,一時間也不知曉該如何討得她的原諒。

  「殿下不曾告知半月堂,想來是怕打擾殿下的休息,」含玉這般道,「不過奴婢聽聞,殿下的馬車是往皇宮去了。」

  皇宮。

  孤啟垂下了眼睫,他還記得,那日依弱嗅到他身上男子的香氣之時,曾提起這事,郁雲霽親口承認,是宮中太師慣用的香氣。

  幽朝不許男子為官,可太師是女皇親選,又是先太傅的親孫,人品貴重又聲名顯赫,誰也說不得什麼。

  「她竟是去見太師了嗎……」孤啟喃喃道。

  她同那位太師究竟是什麼關係。

  「哥哥。」門外有人喚道。

  突如其來的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孤啟擡眸,便見門口探出一顆毛茸茸的頭。

  依弱正趴伏在門口,眼巴巴的望著他:「依弱能進來嗎?」

  孤啟還不曾穿好衣衫,含玉作勢便要驅趕,他卻道:「無妨,進來。」

  得了他的應允,依弱歡脫地進了正堂:「妻主那日准許我入甘霖院了,聽說那裡有很大的溫泉,妻主還賞賜了依弱好多好吃的糕,他們都夸王夫哥哥賢良,哥哥,今晚還要我陪妻主睡嗎?」

  孤啟蜷了蜷指尖,冷道:「……你是專程來這裡耀武揚威的嗎?」

  依弱一怔,偏頭看著他:「依弱今晚不跟妻主睡了嗎?」

  想起今夜痛失一大盤糕點,依弱明顯的有一些難過,這神情落在孤啟眼中卻成了炫耀與挖苦。

  郁雲霽那般好,他先前竟為了恭王如此待她,實在是寒透了人心。

  思及此,孤啟心口陣陣絞痛,是他壞透了,他虧欠郁雲霽良多,如今哪裡還有什麼顏面面對她,可他不能因此如何,他還沒有讓孤家血債血償,如何能讓已逝的生父安心。

  可依弱是他親手推向郁雲霽的,如今皆是他自己種下的苦果。

  看著眼前懵懂的依弱,他心中愈發焦躁。

  「言行無狀,衝撞正君,」孤啟冷冷的看著他,吩咐道,「今日不許吃糕了。」

  「是哥哥對依弱做的不滿意嗎,若是依弱夜夜都陪妻主睡,哥哥能否不扣除依弱的糕啊……」依弱眼巴巴的看著他,好似就要哭了。

  孤啟指節繃緊,還是含玉勸道:「快些出去吧,當心殿下扣你兩日的糕。」

  他當真不曾見過自家殿下何時手段這般溫和了,饒是如今氣得心口抽痛,竟是僅僅扣除一日的糕這般簡單。

  一旁的依弱瞧起來比挨了頓板子還難過,如今苦著一張臉,被含玉送了出去。

  「殿下,我們出去走走吧。」看著他這幅樣子,含玉還是擔心道。

  孤啟搖頭:「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含玉不疑有他,背身為他關好了門。

  隔扇大開著,孤啟看著窗外將要綻放的骨朵,想起了方才兩人樹下相談的情景。

  雲夢澤究竟同她說了什麼,為何郁雲霽面上的笑那般愉悅,曾經那溫和的笑僅對他一人綻開的。

  那一瞬,仿佛她們才是天底下令人艷羨的妻夫,可是,郁雲霽分明是他的妻主,他一人的妻主。

  她對自己百般忍讓,世間再無這般好的妻主了。

  都是他,是他錯把魚目當明珠,明知婚事不成,去偏要強求,殊不知恭王心中半分無他,滿心利用,自始至終都是對他設下的一個局罷了。

  「郁雲霽……」孤啟呢喃著,抓起桌案上的碎瓷。

  這是昨日她不小心撞倒的,她昨夜實在太過緊張,這才失手將白玉花瓶打翻。

  他沒有喚侍人將碎瓷清掃,只一片片拾起,包在一張帕子裡。

  手中的碎瓷邊緣鋒利,他僅拿起便將指尖割破一道小口,鮮血汩汩而出。

  「是我虧欠於你,你卻不曾懲罰我,」孤啟眼尾殷紅,唇瓣血色盡失,「郁雲霽,我錯事做盡,你為何不懲罰我呢……」

  碎瓷劃破腕子的疼痛尖銳,孤啟咬緊唇才沒有讓自己出聲,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地。

  他數著近些時日的情形,每每有一日虧欠,他便朝著自己狠狠劃下一道。

  含玉推門而入,瞧見他如此,驚得打翻了手中的湯藥。

  「來人啊,快去尋女君殿下!」

  ——

  郁雲霽沒有先奔向宣政殿,而是在官道上碰上了溪洄。

  溪洄仍是一襲素白的衣衫,明明是謫仙下凡,卻沒有半分謫仙的倨傲。

  「菡王殿下。」他微微頷首。

  郁雲霽回禮:「這些時日奏摺繁多,溪太師如何在此?」

  「倒是殿下行色匆匆,不知發生了何事?」他清冽的聲線令人心神平靜了一瞬。

  他提起此事,郁雲霽也不曾避諱,問道:「溪太師可知曉,宮中是何時設立了飛龍使的職位,又是否覺出此事有不妥?」

  「飛龍使掌管馬廄的諸多事宜,並未有什麼不妥。」溪洄不知她如何說起這些,道,「殿下今日前來,難道是專程為了此事嗎?」

  郁雲霽蹙了蹙眉:「是因著昨日有人當街縱馬,險些出了人命,我派人去查,得知那人是如今的飛龍使,可幽朝多年不曾有這個職位。」

  他頷首,表示了解此事:「溪洄聽聞殿下昨日英雄救美男,當真是好身手,京中百姓人可謂是人稱讚,只是女皇突然恢復飛龍使這一職位,想來她是有自己的打算。」

  「正是,我今日前來便是要問問母皇,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本不會懷疑官職一事。

  照理說,母皇是明君,善用人,不會做無用之事,可飛龍使恢復的太過蹊蹺,宮中並非需要這樣的職位,她總覺得遺漏了些什麼。

  「殿下通透,又心細如髮,陛下想來很是欣慰。」溪洄定定的看著她,這般道。

  兩人在無人的官道上商討政事,絲毫不覺此刻怎麼樣。

  溪洄不認為自己要避嫌,而她也不認為,同溪洄一個男子商議這些會不會不合適。

  是一個急匆匆的侍人,疾步而來之時不曾看路,不慎撞到溪洄的肩旁,突如其來的撞擊令謫仙失衡,朝著她傾身倒去。

  郁雲霽正滿心政事,卻聽面前人低呼一聲,溪洄那雙沉寂的眸子微微睜大,向來平靜冷淡的俊臉也在她眼前放大。

  身子的反應比頭腦要快,郁雲霽下意識伸手,將面前的謫仙攏入懷中。

  清風徐來,沉香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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