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2024-09-14 13:33:55 作者: 嘔花深處

  第 26 章

  懷中的身子溫軟, 不同與孤啟的冷香,溪洄身上是令人心神安定的沉香。

  在眼下的境況下,她竟是也聞出了青燈古佛的味道。

  仿佛當真是她褻瀆了謫仙。

  饒是溪洄一貫遊刃有餘, 也不曾料到如今的狀況, 他渾身僵硬的怔在她面前, 任由兩人的髮絲糾纏到一處, 晚香玉與沉香交融。

  

  這一瞬, 好像清風都跟著停滯, 郁雲霽一時間忘記了眨眼。

  「宓兒?」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郁雲霽當即回神, 如同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 她同溪洄各退一步, 朝著聲源看去。

  紅牆下,一身金龍袞的帝王望著兩人。

  女皇面上的驚異緩緩化成了欣喜,但帝王喜怒不形於色,她輕咳一聲, 緩聲道:「母皇先前總覺得,你二人最是般配, 卻不想你面子薄不肯開口,既然這般……」

  「陛下不可。」

  「母皇等等。」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隨後面面相覷, 互相從彼此的臉上看出了窘迫。

  女皇欣慰地頷了頷首,對著身邊的大伴道:「你說若是溪太傅還在世, 此刻瞧見兩人情投意合, 估計要比朕還欣喜, 那老傢伙最知曉朕的心意了。」

  郁雲霽注意到他微紅的耳尖,不自覺地蜷了蜷袖中的指尖, 率先開口道:「母皇,方才只是意外,女兒同溪太師商談政事,不曾想……」

  方才撞到溪洄的小侍,此刻已然哆哆嗦嗦地跪在了地上。

  「求陛下恕罪,奴不是有意的。」小侍已然嚇出了哭腔。

  「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女皇笑著揚了揚手,「好了,你下去吧。」

  郁雲霽毫不懷疑,倘若女皇不是顧忌著兩人,此刻後面要接上一句「下去領賞」了。

  「溪洄,朕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覺著宓兒如何?」女皇笑問他,眸中的讚揚不加掩飾,「若是你願意,孤氏可做平夫,正君的位置非你莫屬。」

  她是打心底的喜歡她欽定的這位未來女婿。

  這是她看著長大的郎君,知根知底,品性優良,是提著燈籠都難尋的好夫郎,以至於她能給出這樣的高位。

  溪洄虛虛攏著手心,裡面已然洇濕一片,卻不t知此刻自己心中究竟是什麼滋味。

  「回陛下,臣……」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郁雲霽,「菡王殿下心有所屬,臣亦無心婚事。」

  「主要是因為她心有所屬嗎?」女皇揚了揚眉頭,問得問題卻極為刁鑽。

  郁雲霽怕他撐不住,忙開口救場:「母皇,你也知曉,女兒心悅王夫,且王夫不曾犯下什麼過錯,如何能降為平夫,此事於理不合,又難堵天下悠悠眾口。」

  溪洄長睫輕眨,不曾看她。

  「尋常女子納夫也是常有的事,為了太師的尊位,正君的位置如何給不得,怎的就扯上悠悠眾口了。」對於她的說辭,女皇也無奈,她卻知曉自家女兒的脾性,對此事不再提。

  郁雲霽松下一口氣,正欲將方才的措辭闡述給女皇聽。

  只是她還不曾開口,便聽身後一人匆匆趕來。

  「殿下!」宮中不可奔走,那人疾步而來,正氣喘吁吁道,「王夫,王夫出事了!」

  ——

  半月堂。

  榻上那人昏睡著,長睫的剪影投在眼下,面色慘白入紙,原本殷紅的唇也淡了下來,看著沒有半分生氣。

  郁雲霽看著孤啟這副模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

  孤啟本就身子孱弱,太醫說是氣血兩虛,再加上他又有嚴重的胃病,尋常情緒起伏過大,長年累月下來形成了痼疾。

  太醫把脈後連連搖頭,只道是:「悲哀憂愁則心動,心動則五臟六腑皆搖。」

  郁雲霽在心中將這話揣摩了一遍又一遍,最終斷定為鬱結於心,神經衰弱。

  所以,原書中作天作地,成日尋死覓活,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反派,其實是個一身頑疾的小可憐。

  郁雲霽是疼惜他的,可孤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她不知曉究竟怎的了,這人竟開始如此傷害自己,好似受了莫大的刺激一般。

  「王夫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對勁的?」郁雲霽問他的小侍。

  含玉垂首答:「自昨日從恭王府回來,殿下便不大好了。」

  昨日嗎,昨日他被人陷害,誤飲下烈藥。

  對於男子來說,這的確是毀了名節又丟了顏面之事,也難怪他對此耿耿於懷。

  「為我修書一封,本殿倒是要瞧瞧,究竟是誰如此歹毒,竟做出這等事。」郁雲霽沉聲道。

  榻上的人似是悠悠轉醒,郁雲霽心下思量,手卻先將含玉端著的湯藥接過:「你先出去吧,我有話同王夫說。」

  孤啟緩緩睜開了眼眸,見是她,也沒有厭惡地別過頭,只是眼眸中沒有半分生氣:「殿下來作何,引之髒污,恐惹了殿下不悅。」

  郁雲霽沒有計較,只看著他道:「為什麼故意劃傷自己?」

  孤啟似乎有些迴避這個話題,他偏著頭靜默許久,道:「殿下又為何要關切我,你分明……」

  他後面不曾再說,郁雲霽攪著那碗苦澀的湯藥,瓷勺與碗底相撞發出一聲脆響兒。

  「君子當言而有信,」郁雲霽吹了吹那一勺湯藥,「你先前答應過我,不會傷害自己的,今日又因何食言?」

  孤啟眼眶微紅,他咬了咬牙道:「……那是你對王夫的規勸,在你昨日將和離書遞於我之時,所有的諾言便都已不作數了」

  「可這是你自己的身子啊,你如何能不愛惜?」

  郁雲霽不明白他的思維,孤啟的想法同常人有些不同,他自毀傾向太重了,郁雲霽從不曾見過,會有人這般嚮往死亡。

  孤啟對上她的眼眸,冷聲道:「菡王殿下何故關心我,引之即便是死,也不勞殿下操半分心。」

  他說的決絕,郁雲霽也對這話毫不懷疑。

  只是她沉下了臉,緩聲道:「若不想要我管,你便將和離書籤下,離開菡王府,尋常的地方我不多說,但這裡是菡王府,還是我說了算的。」

  孤啟喉結上下滾了滾,他對著她的眼眸看了許久,隨後偏過了頭。

  「若是你不肯,還想將王府當做棲身之地,便乖乖的聽話,否則我也不容你在此處生事。」郁雲霽將藥碗放在他手邊的小几上,居高臨下的睨著他。

  孤啟蜷了蜷指尖,像是被她話中的冷意凍到了。

  連同著在喉頭百轉千回的話語,好似一瞬間都跟著凝結住了,他終是沒再反駁。

  「……我,知曉了。」他深深吸進一口氣,面上還帶著蒼白。

  他好似從來都不曾與眼前的女子抗衡過。

  可在他沒有等量條件交還的情況下,郁雲霽卻還是給足了他應有的尊榮。

  一切都是他自己自欺欺人,是他夜郎自大,誤以為這些東西能夠拿捏菡王。

  可實則,這種這些東西都是她施捨來的。

  他才是那個可憐蟲,他孤啟自始至終都是可憐蟲。

  郁雲霽看著他不知在想什麼,她心中還惦記著政事,便道:「你在此好好將養著身子,莫要惹是生非,若是有需要告知三千即可。」

  沒等孤啟應聲,她便踏出了半月堂的地界兒,獨留他咬緊了唇。

  弱水將飛龍使郭愚嬌先前的種種調查出來,她效率極高,如今已將這些東西整理成冊,送到了書房。

  郭愚嬌此人,仗著遠房親戚的裙帶關係,在青州也算得上風生水起,青州百姓無不對其怨聲載道,後來她那位皇姨母川安王帶兵駐紮了青州,便在不曾聽聞此人。

  人只道她是在青州混不下去,故而轉頭投奔遠房親戚,這才到了京城。

  郁雲霽心中裝著事,不曾發覺依弱何時跟在了她的身後。

  只是臨進書房之時,她腦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郁雲霽立於廊廡下遠遠望著面前的牆樓。

  不對勁,川安王七巧玲瓏心,她初駐紮在青州時,若想得青州城的民心,定然不會動一兵一卒,而若想潛移默化的影響,不去驚動京城,必然就需要青州城有名的文人大儒。

  可文人大儒向來清高,如何會幫著她做事,郭愚嬌此人在如何作惡多端,川安王正是用人之際,又是多疑,怎會容許一個存在感極強的人脫離她的掌控。

  她好似在腦海中的一團亂麻中找了一根線頭,可還不等她扯住這根線頭,身後便一涼。

  「嗚嗚……」一陣委屈又淒涼的哭聲從身後傳來。

  腦海中的一團亂麻徹底消失不見,郁雲霽微驚,轉身便見身後的依弱。

  春日回暖,他穿了一身單薄的水藍薄紗,總不似初見那日的過分暴.露,依弱有了些中原男子的樣子,身上叮噹作響的飾品也一概去除了。

  只是這突如其來的哭聲讓她一時間沒能回神。

  郁雲霽道:「怎麼,小廚房的糕短了你的了?」

  依弱搖了搖頭,眼眸中的淚意更甚。

  看著依弱這副模樣,她一頭霧水。

  既然不是糕上出了事,那又是哪裡的問題,總不能是他被欺負了。

  不該的,依弱雖過於憨厚可愛,卻也是個有力氣的,想那日便是將她撞得生疼。

  「王夫哥哥……」話未說完,淚已決堤。

  依弱一頭撞在了她的懷中,埋頭大哭:「依弱今日一日都沒有糕吃了!」

  ——

  月溪閣。

  溪洄垂著長睫,看著龜甲上的裂紋,整個人僵在了那處。

  他自幼心性沉穩,鮮少有失態的時候,此刻他看著面前隱隱冒著輕煙的龜甲,以及其上的紋路,就這般坐在了那處,宛若老僧入定。

  溪洄最是知曉他的脾性,如今瞧見他坐那處道:「太師怎的了?」

  清風徐來,將他垂在鬢邊的髮絲吹起。

  即便他精於占卜,碰上眼前的境況還是怔了許久。

  醫者不自醫,他年紀不大,卻與尋常公子不同,溪洄自知這一點,是鮮少給自己占卜的,可眼前的結果,卻頭一次讓他懷疑自己習得多年的卜筮。

  「太師?」蕪之朝他走來。

  溪洄看著他的小臉,靜默了幾息道:「我卜出了自己的情緣。」

  「這並非壞事!」蕪之歡喜的看著他,險些驚呼出聲。

  他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對女男之間的感情抱著美好的幻想,得知他不茍言笑的太師也有了情緣,看著他怔愣的模樣,蕪之是打心底的高興。

  溪洄面上極為沉靜,仿佛方才為此呆滯的不是他。

  「是孽緣。」他平靜的道。

  蕪之的笑意僵在了面上。

  溪洄將龜甲上燒灼出的非塵拂去,摩挲著甲面上的紋路,他一時間也不知曉自己的怎樣的心情。

  可手中的紋路他見過千百次,斷不t能認錯的。

  「可是,」蕪之一時間不知曉該如何勸說,他看著面前穩穩坐著的溪洄,將質疑的話咽了回去,道,「太師無心情愛,怎會占出情緣呢。」

  月溪閣不曾有過女子,而他長年累月在溪洄身邊伺候著,身邊的來往皆有數目。

  別說女子了,就算是雌蟲兒,他都不曾見過。

  溪洄握著龜甲的骨節微緊。

  月溪閣一時間沉寂的不成樣子,手中的龜甲逐漸寒涼,他腦海中不自覺的呈現出郁雲霽那張明媚的面容。

  他的確是無心情愛的。

  可他不去招惹,偏有人來招惹他,八寶街那日,他得閒來看民間熱鬧,卻碰見上好奇難掩的她。

  郁雲霽是菡王,是女皇捧在心尖兒上寵大的女兒,不曾來過八寶街這種地方,這等地方,她好奇也屬正常。

  可那日的情況,她明明可以同先前一樣袖手旁觀的,這些本就都與她無關。

  「若是說女子,蕪之想起太師這些時日,好像的確碰上過一位女子啊,除女皇陛下之外……」蕪之埋頭暗自思索著,再擡眸,面上是掩不住的驚詫。

  衣衫上還殘留著晚香玉的氣息。

  溪洄望向院落中的那棵桃樹,思緒百轉千回。

  半月堂內,孤啟捧著藥碗,同樣魂不守舍。

  「……我不是這個意思的。」他望著碗底黑沉沉的藥汁,喃喃道。

  他心頭還在陣陣的絞痛。

  他看到郁雲霽來看他,心中分明是欣喜的,好似渾身都放鬆的打開了,他望著眼前人,恨不得將她身上的香氣悉數汲取。

  可是下意識的,他便說出了那些話,再三的惹了她的不悅。

  郁雲霽會不會不想管他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孤啟手中的湯藥一時沒拿穩,登時摔落在地。

  瓷碗跌落在兔絨毯子上,將原本雪白的絨毛打得黑乎乎,濕漉漉的,瓷碗的碗沿著地,滴溜溜的轉了兩圈。

  心口的痛意更甚,孤啟悶哼著緩緩蜷起了身子。

  他方才不是這個意思的,今日見著她前來,他實在是高興的不知說些什麼好了。

  「郁雲霽……」滾燙的淚滴順著眼角滑落,他低低喚著。

  含玉聞聲趕來,見著他這副模樣當即驚道:「殿下!」

  孤啟眼前眼眸酸脹的不成樣子,任由含玉將他冰涼指尖的藥漬擦淨:「殿下如此不愛惜身子,女君殿下若是得知,又該生氣了。」

  喉頭異常的干啞,孤啟乾乾的吞咽了一下,闔上眼眸沒有辯駁。

  終是於心不忍,含玉嘆道:「殿下莫要再傷懷,女君殿下這些時日也是宵衣旰食,不曾睡過整覺,顧及不到這邊也是有的……」

  「她……」孤啟望著小臂上微微滲血的白綢,咽下了後面的話。

  所以她不是生他的氣,是去忙政務了嗎?

  「這些時日二位雲公子來往頻繁,聽說宮中的溪太師也對女君殿下另眼相待。」含玉將沾染血跡的帕子放進一旁的水盆中搓洗著,提及此事,他語氣中不自覺的帶了敬仰。

  口中湧上一陣血腥氣,孤啟才發覺,唇肉不知何時被咬破了。

  他是男子,知曉男子怎樣才算心悅女子。

  宮中森嚴,雲家在京中勢大,這些消息若是不曾受到阻攔,能在京中廣為流傳,便不是空穴來風。

  她這樣的女子,兒郎不會不動心的。

  可如今人人都對她有意,孤啟心頭按捺不住的顫動著。

  她的選擇太多了,郁雲霽是那般好的人,又怎會屬於他一人。

  他如此低賤,根本就配不上郁雲霽的,卻在她對他千萬般好之時,次次踩在她的底線之上,終是讓她對自己生了厭。

  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可是,偏偏他對郁雲霽生了妄念。

  「便是小廚房送去的參湯,女君殿下都不曾顧得上喝……誒,殿下!」含玉正說著,見他掙扎著爬起,不顧腕子上暈出的血跡,踩上了榻邊的木屐。

  「殿下,您又要去哪!」含玉疾步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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