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席
2024-09-14 13:29:10
作者: 聽竹妃子
擇席
說時遲, 那時快。
花奼足下運氣,隔空而出,下一瞬, 便聽見高台骨架「咔嚓」一聲斷裂的聲音,官兵慌了神, 也顧不得阮如玉和蕭景衍二人, 連忙大喊, 「將軍小心!」
任初和狄川飛身而下, 任初怒斥, 「你們是不是偷工減料了,這才搭上幾天啊,就斷了!」
官兵拱手請罪,「將軍恕罪, 我們這就重新搭建一個!」
一旁的狄川伸手摩挲斷紋, 這木頭斷裂齊整,儼然是剛勁外力所致,不過他並沒有聲張,只是斂眉不語。
虛驚一場, 阮如玉他們都鬆了口氣。
高台既斷, 官兵從眾人中挑選人手進行修繕, 幾人自告奮勇, 領了這個差事,他們借著取木料的由頭, 偷偷去了一趟營中倉廩, 意外發現, 兵部送往北境的糧草竟然被發到了這裡。
阮如玉暗忖,難怪賈太后可以無聲無息地在這裡養了這麼一支軍隊, 難怪每次廬水泛災,朝廷大把大把的錢款撥下來卻都不了了之,難怪舞樂署歷年的帳冊都同廬水有著奇奇怪怪的關聯,難怪在蕭景衍「死」後,一向同賈太后交好的襄陽王卻遲遲未被立為太子,難怪就連韓仕昌提起那些金銀的去向,也只當是被賈太后拿去籠絡朝中官員了,任誰能想到,賈太后居然一早就有了養兵謀反的念頭。
既然如此,她又怎麼可能允許太子的出現,她要的,就是自己登上權力至巔,呼風喚雨。
阮如玉越想越心驚,「我們必須阻止賈太后。」
蕭景衍點頭,「現在的癥結在於,任初究竟是自願為她效力,還是因為受了藥物的蠱惑,被逼迫著為虎作倀。」
花奼說,「這個好辦,一個人是否受了藥物的控制,我只需要搭一搭他的脈象就能知道。」
阮文卓掃了眼四周,瞧見無人注意這邊才說,「我聽說那個將軍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病,一旦發作,病勢十分兇猛,只能請大夫過去看視治療,等下次他再發病,我把那個大夫打暈,再讓阿奼換上大夫的衣裳,這不就成了?」
花奼同他相視一笑,「好啊,就這麼辦吧。」
阮如玉想了想,說,「若他是自願追隨太后娘娘的也就罷了,若他真是中毒所致,阿奼,你可有破解之法?」
「這可說不好,具體要看他中的是哪一種毒,有的毒好解,有的毒不好解,還有的毒……」花奼抿了抿唇,繼續說道,「無解。」
阮文卓斂眉沉吟,「若是無解,我們怎麼辦?殺了他嗎?」
阮如玉立刻阻攔,「不行,如果他中了毒,那他也是受害者,我們怎麼能殺了他呢?」
「可是如玉,你有沒有想過,中了毒的任初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任初了,他這些年盤踞此處,還不知道替太后娘娘幹了多少壞事呢,你不殺他,他反過來可是會要你的命的。」
蕭景衍打斷阮文卓的話,「沐玄,這個人不能殺,不單是因為他是受害者的緣故,你瞧,這些官兵現在都聽命於他,所以我懷疑,除了同我們一樣被押送進來的新人,這裡還有一批就是當年消失的數萬將士,他們沒有死,而是跟著任初一起被帶到了這裡,被賈太后訓練為不辨是非的利刃,這些人對任初忠心耿耿,我們拿下了任初,也就拿下了這支軍隊。」
「消失的數萬將士?阮如玉擡眼看他,「你是說,當年那場戰爭本來就是子虛烏有的,北魏根本就沒有打過來,任初也根本就沒有撤退,這不過是賈太后掩人耳目的藉口罷了。」
「不錯,我一直覺得古怪,都說當年的那場戰爭,北魏兵馬才打過來,大梁軍隊就倉皇后撤,僅用三天就全線潰敗,數萬將士無一生還,可為什麼數萬將士的屍骸始終沒有送還?」
阮文卓張了張嘴,「不是說,將士們的屍骸被北魏那幫畜生焚毀了嗎?」
阮如玉冷笑,「數萬人被焚毀?那該是怎樣一場血腥屠戮,又該是怎樣一幕慘絕人寰?我彼時雖然年幼,卻也並未聽聞北疆有大火連天之象,如今想來,所謂的大火不過是賈太后的障目之計罷了。」
蕭景衍回憶著,「不過,有一件事頗為蹊蹺,任歸說,任初曾經八百里加急送回來一封求救信,說是糧盡援絕,請朝廷速速派兵支援,如若此戰並不存在,這封書信又從何來?」
「或許,這封信,並不是給皇上看的,而是給杜無崖看的?有沒有可能,就連賈氏杜氏一開始也並不知道賈太后的計謀,畢竟他們跟著賈太后是為了從中分得一杯羹,可舉兵造反這種事是會掉腦袋的,杜無崖那個老狐貍最是狡猾,他怎麼會願意賠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阮文卓嘆了口氣,「如玉的猜測不無道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如此說來,這個女人的心機頗深,早在許多年前就謀算好了,卻始終不露聲色,直到今日萬事俱備了,才準備與皇上殊死一搏。」
蕭景衍繼續說道,「即便杜無崖一開始不知道此事,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不可能還不知道,不然,廬水的事情也不會一直隱瞞至今,只是那時他已經上了賊船,就是想要後悔也晚了。」他皺了皺眉,「仔細想想,賈太后勢力之大恐怕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想像,從吏部到戶部到兵部,還有禁苑、太學、廬水、北境,都有她的人手,這未免太過可怕。」
「是啊,還有北魏十步門也同她屢有往來。」阮文卓說著,不由自主去看花奼,卻發現花奼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了,「欸,阿奼呢?隨之,如玉,我去找找她。」
說罷,阮文卓便離開了。
阮如玉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隨之,我倒是有一個主意,這天底下,有這麼一個人或許能為我們所用。」
蕭景衍笑了笑,「我也想到了一個人,我們都別說,用樹枝在地上寫出來,等都寫完了,再瞧瞧是不是一個人。」
阮如玉聽他說得有趣,果然拿起樹枝在地上寫了一個字,二人寫完一對,皆是一個「襄」字,不禁都笑了起來。
燈闌寂靜,夜半三更。
阮如玉素有擇席之症,她睡不慣這樣的營中大床,只能閉眼挨著時辰,她眼皮昏昏沉沉之際,忽覺身旁的人翻身下床,她算算方位,這人應該是花奼。
奇怪,這麼晚了,她要去哪兒呢?
阮如玉有點好奇,她聽見帳門關合的聲音,也披衣起身,追出了營帳,結果才走兩步,就被花奼扼住脖頸,「誰?」
阮如玉連忙擺手,「阿奼,是我。」
「如玉?」花奼瞧見是她,這才鬆了手,「大半夜的,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沒睡著,剛剛聽見你出去了,我有些擔心你,就想跟出來看看。」
阮如玉瞧著花奼略顯疲憊的臉容,「阿奼,我感覺你今天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花奼信口否認,「沒有啊。」她拉起阮如玉的手,「既然你來了,正好,陪我吃杯酒。」
「啊?可是我不太會喝酒啊。」
「沒事,我教你。」
花奼拉著阮如玉潛入了酒窖,她隨手捧起一壇,「就這個啦!走!」
好夢留人醉,金輪掛梢頭,鳥兒吱吱呀呀地鳴唱,風在地上留下一道道婆娑斑斕的吻痕,阮如玉和花奼臥在虬枝上,一擡眼,便是星漢燦爛,漫天流影。
「如玉?」
「嗯?」
「你小時候有過夢想嗎?」
阮如玉微闔上眼,她聽見風聲中傳來了兒時的笑語輕音。
「有啊,我那個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回到故鄉孤山,跟阿兄學策馬,學拉弓,學很多聽起來就很有意思的事兒。」
花奼笑笑,「想不到嘛,你這麼一個文靜的女孩子居然會有這樣的願望。」
「哈哈,那當然了,你看著我文靜,其實我骨子裡和我阿兄一樣,也很嚮往一望無際的天地,無邊無垠的山川。」
「那你怎麼不回去?你阿兄要是聽見你這麼說,一定開心死了。」
葉子相依相傾,滑出秋夜的樂章,花奼t似乎聽見了一聲輕嘆,「人不能只為自己而活。」
這話阮如玉說過三次,一次是數月前同蕭景衍說的,一次是今日同花奼說的,還有一次,是不久以後,她同自己說的。
「人不能只為自己而活。」花奼重複了一遍,若有所思,「或許吧。」
「你呢?阿奼,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
「我呀——」花奼拉長了尾音,嘴角不自覺上揚,「我小時候沒什麼夢想,每天不過是混吃等死罷了。」
花奼舉起罈子,酒水從中溢出來,一半進了她的口中,一半順著她的下巴淌進了光亮稀薄的夜色。
阮如玉聽見酒水落在隨風曳動的葉子上,漾起了一片「沙沙沙」的韻律。
桂月西沉,那罈子酒阮如玉沒動幾口,基本都讓花奼喝光了。
花奼吃多了酒,眼神有些渙散,話也漸次變得模糊不清,阮如玉想要拽她回去,卻根本拽不動,花奼握住阮如玉的手,無論如何也不肯撒開。
「母親……別走……」
阮如玉怔了一怔。
母親?
阮如玉湊到花奼跟前,她應該是睡著了,眼角蓄著晶瑩的淚花,這是阮如玉第一次看見花奼流淚,阮如玉一直以為,她這樣剛強堅韌的女子是不會流淚的。
阮如玉望著這樣的花奼,突然就有點心疼,她擡指撥開花奼鬢角的碎發,「阿奼,你醒醒,我是如玉啊。」
花奼卻不理她,只管喃喃念著,「母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