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榻
2024-09-14 13:29:09
作者: 聽竹妃子
同榻
阮文卓這個暴脾氣, 最看不得士兵這副頤指氣使的模樣,上去就要拔劍,花奼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喝,我們喝。」她說著, 連忙端起湯藥, 擰著眉頭一飲而盡, 阮文卓他們也都喝了, 士兵瞧見他們幾個都喝完了, 這才滿意離開。
花奼悄聲囑咐,「運氣丹田,千萬別被這藥蠱惑了心智。」
這藥的確古怪,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百姓們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眼神木訥,舉止僵直,台上的男子訓話,「你們從今往後, 要誓死效忠太后娘娘, 凡有所命, 無有不從!」
台下的眾人跟著重複, 「誓死效忠太后娘娘,凡有所命, 無有不從!」
阮文卓眉毛一豎, 「這幫人都瘋了嗎t?」
花奼解釋道, 「這藥里除了忘憂草,還放了其他東西, 人喝完就喪失了意識,跟木偶人一樣聽憑擺布。」
阮如玉倒吸一口涼氣,「這也太可怕了吧。」
蕭景衍皺眉瞧著空空如也的藥碗,「難道是因為這個?」
阮如玉握了握他的手,「想什麼呢?」
「我覺得那個人很像我從前見過的一個人。」
「誰啊?」
蕭景衍雙唇微動,小聲說,「任初。」
「任初?」阮如玉怔了一怔,「任初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
蕭景衍的目光久久凝結在台上那名男子的身上,「是啊,任初早就死了,而這個人卻為太后娘娘效力,這實在是說不通,我也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過了一會兒,男子訓完了話,便吩咐人帶著他們去休息,營帳里是幾排十人睡的大床,阮如玉和花奼相視一眼,都有些無語,這……
當晚,蕭景衍和阮文卓睡在兩邊,中間是阮如玉和花奼,阮如玉有些心煩,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一直琢磨著今天的事兒,如果蕭景衍沒有認錯人,那麼曾經的寧遠大將軍任初為什麼沒有死,反而出現在了這裡,還在幫著太后娘娘做事?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皇上知道這個地方嗎,還是說,這個地方只有太后娘娘才知道,她養了這麼多的將士,難道是意圖謀反?還有,廬水災患和舞樂署之間又有著怎樣的聯繫?
這些錯雜繁複的線索就像是一張塵淵巨網,一眼望去,是數不清的黑白交錯,是非迷疊,阮如玉急切地想從中抓住一個關鍵節點,卻始終迷失在斷續凝霧中。
床榻狹小,一旁的花奼已經睡熟了,她的睡姿不太老實,手臂直接搭在了阮如玉的身上,阮如玉尚在思索,冷不丁被花奼這麼一打,不由得唬了一跳,原本她就沒有多少睡意,此刻更是心中一驚,不由自主地往另一邊挪了挪。
結果,這麼一挪就碰到了蕭景衍的身上,阮如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翻身去瞧蕭景衍,卻見他已經醒了,正擡眼看著自己,輕笑,「睡不著?」
阮如玉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一聲,她與蕭景衍雖然早已議親,彼此也都說明了心中情誼,但是同榻而眠,這還是第一次,她的臉都紅了,幸而天黑了,倒也瞧不分明。
她抿了抿唇,「隨之,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怎會。」蕭景衍給她掖了掖被子,「入秋了,你夜裡當心些,萬一著涼了可怎麼好。」
阮如玉藏在被子裡的手絞作一團,著涼?她現在緊張得都快熱死了,他還給自己掖被子,到底是什麼居心啊!
「那個……」她輕咳一聲,悄無聲息地用腳蹬開一條縫,涼爽的空氣拂過肌膚,她總算覺得好受了些,她怕聲音太大,引來旁人的注意,於是又往前挪了挪,「你也睡不著嗎?」
不知為何,空氣中仿佛泛起了一絲灼熱,晚風吹起帳簾,月華順著縫隙滑入帳內,她細膩潔白的臉龐映入眼眸,距他不過一寸,蕭景衍下意識地退後一寸,卻被阮如玉伸手握住,「隨之,你別動,你在我跟前,我才覺得安心。」
蕭景衍只好不動,他也覺得有些熱,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柔聲寬慰,「長卿,睡吧,我在這兒陪著你。」
阮如玉笑了笑,說,「好。」
翌日,天還沒亮,他們就被催促著出去列隊疏數。
高台上除了昨日的任初,還有一個人,只是那人蒙著黑斗篷,瞧不真切他的臉容。
花奼瞥了一眼那人,微微蹙眉,阮文卓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怎麼了?」
花奼搖搖頭,「沒怎麼。」
訓練時也是十人一排,他們所在的這一排離高台頗近,蕭景衍耳力極佳,因此他能清楚地聽見高台上兩人的對話。
那人說,「此時動手,會不會太匆忙了一些。」
任初說,「太后娘娘不想再等了,再過幾日便是秋獮,皇上到時候必定會去雁嶺圍獵,你我二人里外夾擊,便可一舉攻下禁苑。」
蕭景衍覺得這人聲音頗有幾分耳熟,他尚在思索,便聽那人冷笑一聲,「太后娘娘應許我的金銀珠寶還沒有著落呢,等東西到了,我再出手也不遲。」
他這一聲冷笑一下子讓蕭景衍回想起來,此人,便是曾與自己交手的十步門門主狄川。
「急什麼,太后娘娘答應給你的就一定會給你。」任初嘆了口氣,「東西原本都有眉目了,結果阮如玉橫插一手,兵部、戶部的帳冊現在都凍住了,太后娘娘只能給你另想辦法。」
「行吧,不過我得再加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等你們攻入都邑了,我要那個阮如玉的命。」
「這個自然,阮如玉多次壞了太后娘娘的大計,她是一定要死的。」
「不。」狄川搖頭,「我說的是讓我親手殺了她,她的命,是我的。」
任初不解,「怎麼,狄門主同阮如玉有仇嗎?」
「當然有仇,她是第一個傷過我的女子,我與她,不共戴天!」
蕭景衍想起自己那日扮作阮如玉的模樣,曾經在狄川的右臂上劃出一道傷口,不禁覺得有些好笑,看起來,這個狄門主還挺記仇的,不過是一點小傷,竟然記恨了這麼久。
這時,一個士兵慌裡慌張地上前回話,「將軍,不好了,阮如玉一行人失蹤了。」
任初皺眉,「你說什麼?」
「回將軍,探子來報,阮如玉一行人行至百里城一帶就沒了蹤影。」
「百里城?會不會是栽在了那家黑店手裡?」
狄川搶先說道,「不會,與阮如玉同行的還有阮文卓和花奼,他們都是武功高強之人,斷不會打不過那些市井小民。」
任初略一思忖,吩咐道,「等下你去釣魚翁那裡問問,最近廬水一帶可有什麼可疑人員出沒。」
士兵拱手稱是。
阮如玉悄悄扯了一下蕭景衍的袖子,「你能聽見他們說什麼嗎?」
蕭景衍笑了一笑,「在說我們。」
「啊?」
「別慌,探子說跟丟了,他們兩個正著急呢。」
阮如玉遠遠看了一眼黑衣人,「他是誰啊?看這身量,恍惚在哪裡見過。」
蕭景衍壓低了聲音,「他是狄川。」
阮如玉不自覺看向花奼,卻被蕭景衍裝作操練的模樣攬了回來,她負氣地用劍鞘打了他一下,「你幹嘛?」
蕭景衍附在她的耳側,悄聲說道,「別讓她為難。」他頓了頓,補充說,「不管怎麼說,她都是北魏人,長卿,永遠不要對一個人的感情抱有太大的希望,感情,總是不夠牢靠的。」
阮如玉若有所思,擡眼看他,「那你的感情呢?」
「我也一樣。」蕭景衍拉住她的手,「我會向你許諾,我待你的心至死不渝,永世不變,可我不希望你相信,長卿,我很愛你,但我愛你的這件事我自己知道就夠了,而你不必知道。」
她垂眸瞧見了他白得發涼的指尖,於是,她反握住他的手,問道,「為什麼?」
他輕聲說,「因為,這世上有太多美好,如優曇華,時一現耳,我曾經對許多事情抱有期待,可後來,這些期待全都落空了,我知道這種痛苦,所以我不希望你會對別人抱有期待,長卿,比起愛情,我更願意你無憂無慮,無牽無掛,逍遙此生,這才是最好的歸宿。」[1]
阮如玉沉默了一下,「不,那是你以為的最好的歸宿,可對我來說不是這樣的。」
「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無悲無喜,無恃無怖,這樣的日子不好嗎?」
「當然不好啦。」阮如玉微微揚唇,「那是神仙才能達到的境界,可我們是凡人啊,凡人就該好好在紅塵里走一遭,就像月亮若是每一夜都是圓的,那還有什麼趣兒啊,豈不知,沒有遺憾才是最大的遺憾,有了遺憾才是最大的圓滿,隨之,你說呢?」
「你這話……」蕭景衍啞然失笑,「我竟無法反駁。」
「所以啊,這就說明,我說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阮如玉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隨之,我知道你在怕什麼,但你不要怕,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山無陵,江水竭,冬雷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2]
她的話極輕極柔,可落在他的耳中,卻是重若千鈞,他在人聲鼎沸處,將她抱入懷中,「t天地合,亦不敢與君絕。」[2]
一旁的官兵眼尖,一眼就瞧見了兩人,「喂喂喂,你們兩個幹嘛呢,怎麼練個劍,還能抱到一塊兒去?」
這話說得眾人都笑起來,台上的任初和狄川聽見動靜,也將目光挪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