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

2024-09-14 13:29:11 作者: 聽竹妃子

  忘憂

  翌日, 花奼頭腦有些昏脹,微風拂落她的耳畔,她仿佛又聽到了昨晚枝椏傾曳的沙沙聲, 她擡手揉著太陽穴,問道, 「如玉, 我昨天都和你說什麼了?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昨日吃多了酒, 我問你有什麼夢想, 你說沒有, 然後你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是嗎?可我怎麼隱約記得,我好像還和你說了什麼?」

  花奼晃晃腦袋,「嘶,好暈。」

  阮文卓給她斟了杯白水, 他難得瞧見花奼這副樣子, 自然不肯錯過這個看熱鬧的好機會,於是抱膀嘲諷。

  「阿奼,你不是一向挺能喝的嗎,怎麼連如玉都喝不過, 嘖嘖嘖, 還醉成這樣, 看你以後還逞不逞強了。」

  花奼咬牙, 「沐玄,你膽子越發大了, 竟敢跟我耍橫撂恨, 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阮文卓覺得好笑, 滿不在乎地說,「來啊, 你現在站都站不穩,還收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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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話音剛落,就見花奼掀翻杯子,直衝自己而來,阮文卓笑容一僵,不對,她站不穩不耽誤她出手啊。

  阮文卓趕緊接住杯子,隨手擱在案上,一個轉身的工夫,他把阮如玉推到了自己前頭,態度極其誠懇地道歉,「阿奼,我錯了,別動手,千萬別動手。」

  「現在知道錯了?晚啦!」花奼用手撥開阮如玉,催道,「如玉,你快躲開。」

  阮如玉笑著給他們解勸,三人正鬧作一團,忽聽那邊喊起來,「將軍又發病了!快去請大夫!」

  機會來了!

  花奼和阮文卓相視一眼,隨即快步而去。

  阮如玉留在原地,她看著花奼的背影,不自覺想起了昨日花奼臥在自己膝頭,含淚喚的那聲「母親」。

  「阿兄。」

  「怎麼了?」

  「你聽阿奼說過她的父親母親嗎?」

  「好像還真沒有,我記得阿奼說自己是孤兒,無家可歸,師傅這才收留她的。」

  阮文卓說到此處,忽然意識到不對,既然花奼騙了師傅,那麼她說的話或許也是謊言。

  阮文卓看了一眼阮如玉,「好好的,怎麼問起這個?」

  阮如玉坦誠道,「昨夜阿奼吃多了酒,我聽見她含淚呼喚自己的母親。」

  「母親?」阮文卓怔了一怔,「那,方才阿奼問你,你怎麼不說?」

  「因為,我覺得,她一定不希望別人看見她流淚的樣子。」

  阮文卓點點頭,「也對,那我也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吧。」

  「嗯。」

  一個時辰之後,花奼從任初的營帳中走了出來,她揭開敷在臉上的一層麵皮,抱怨道,「悶死我了,這東西還得改進,這麼可不經用。」

  阮如玉撚著那層薄如蟬翼的麵皮,訝然道,「這也太逼真了,不會是真的人的臉吧?」

  花奼一笑,「傻姑娘,怎麼可能,這是我自己做的,做得雖然不像,一時半刻糊弄糊弄他們,還是過的去的。」

  阮如玉立刻佩服的五體投地,「阿奼,你好厲害啊,你怎麼什麼都會啊。」

  「闖江湖嘛,肯定什麼都要會一點。」花奼笑著謙虛,「三腳貓的功夫罷了,可不敢說厲害,如玉,你要是有興趣,等哪天閒了,我教你啊。」

  「好啊!」

  阮文卓上前攬住花奼的肩,關切道,「沒遇到危險吧?」

  花奼握住他的手,「當然沒有啦,放心吧,來,我和你們說說那個什麼任初的情況。」

  果然如他們先前所料,任初是因為藥物的緣故,才會甘心為賈太后所驅使,不過,按照花奼的說法,任初體魄強韌,耐力驚人,所以他的記憶並未完全消退,時不時就會爆發瘋狂可怕的病症,很難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花奼只知道他中了毒,卻分不出他中了哪種毒,對於任初的症狀,她可以說是無計可施,只能先為他施針,以期緩住病情。

  阮文卓眉頭緊鎖,「任初中的什麼毒啊?這麼邪門?你居然都不認得?」

  花奼攤攤手,「是啊,我也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麼罕見的毒藥。」她頓了頓,補充說,「不是我大言不慚啊,我在大梁大魏之間闖蕩多年,見過的聽過的實在是太多了,一般來講,這世上只要是有名有姓的毒藥我都是認識的,除非,這味毒藥根本沒有解藥。」

  阮如玉犯了難,「這麼說,我們沒有辦法為任初將軍解毒了?」

  一直沉默的蕭景衍忽而開口,「我有一個辦法,或可一試。」

  「什麼辦法?你說。」

  「我想,記憶或許會被消除,但是情感總是難以磨滅的,任初經常發病,說明他的意識尚存,一直不甘心被藥力掌控,那麼只要我們找到他心中最惦念的人,他或許就能恢復神智。」

  「任初最惦念的人?」阮如玉斂眉思忖,「任家當年獲罪株連,除了被你救下的任歸,任初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啊,可任歸不是還在怡夢宮嗎?」

  「任歸不想再與賈太后虛與委蛇了,我們出建康之前,他就已經同我商議了脫身之策,估計過兩日他就會抵達廬水,到時候,我想帶他去見任初一面,試試能不能喚醒任初的記憶。」

  阮文卓躊躇道,「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畢竟他們父子二人多年未曾相見,音容既改,任初即便還記得自己的孩子,也很難再從一張幾近陌生的臉上記起從前的事情。」

  花奼挑了挑眉,「依我說,我們就試一試,成與不成,盡人事,聽天命唄。」

  蕭景衍微一頷首,「那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肯定還要麻煩兩位幫忙把任歸帶進來。」

  花奼痛快應下,「小事一樁。」

  因為偶爾還有官兵巡視,幾人為了不引人注目,不能總在一起,所以他們說了一會兒話,花奼和阮文卓便往那邊去了,蕭景衍拉著阮如玉也換了一個位置。

  兩人走到弓弩那側,跟著眾人習箭,阮如玉一面搭弓,一面輕喚,「隨之。」

  蕭景衍從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嗯?」

  「你說,任初能記起來任歸嗎?」

  「我不知道。」

  羽箭「嗖」的一聲離弦而出,蕭景衍輕嘆,「毒藥是外力,情感是天性,或許,天性會戰勝外力,又或許,外力會扼殺天性,誰說的准呢。我自然是希望任初能認出任歸的,可是我並沒有多大把握。」他頓了頓,側眸看她,「長卿,你覺得呢?」

  阮如玉學著他的模樣拉滿弓弦,彎如滿月,「我覺得會,我相信毒藥永遠沒有辦法蠱惑人心,我相信人間自有真情在,世事常隨天心圓!」

  她鬆開手,便聽破風銳鳴之音,那支羽箭正中靶心,她笑著仰臉,「怎麼樣!」

  那日的陽光很足很暖,金燦燦的碎芒掛在她長長的眼睫上,在她如瓷似玉的t側顏上微漾塵光,不遠處,有一株生得極高的鳳凰松,破岩而出,傍崖而棲,蒼翠繁茂的枝葉隨風輕動。

  只消剎那,已是永恆,他在林海滄韻中記住了她的笑靨,如昨日,似明朝。

  任歸來得很快,不過他並未按照事先同蕭景衍商議好的計劃,偷偷潛入廬水,而是捉來了廬水的那名釣魚翁,讓他為自己引路,單人單馬殺入山門。

  此事發生得太過突然,阮如玉他們在睡夢之中聽見外面的吵嚷聲,還以為是夢,等他們裹著衣裳出去一瞧,才意識到出大事了。

  鐵騎當先,血珠翻滾,策馬凌躍的男子年紀很輕,他的玄色戰袍被鮮血染成了朱紅色,迎風獵獵翻舞,他就像當初的寧遠大將軍任初一樣有的是力氣,所有前來阻擋他的官兵全都死在了他的利刃之下,馬蹄濺破泥濘,士兵們握緊手中鋼刀,畏縮著不敢向前。

  阮如玉急道,「不行,這些人也是無辜的呀!我們得阻止任歸繼續殺戮!」

  蕭景衍輕啟涼唇,「沒有人能阻止他,除了,他的父親。」

  被驚醒的任初披掛而來,他冷冷望著火光中的那名年輕男子,不知為何,任初在這張臉上找到了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他驅馬上前,「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任歸怔忡地握緊馬韁繩,他從未想到,他的父親竟然還活著,他也從未想到,他的父親居然會為太后娘娘賣命,複雜的情感交織重疊,他不自覺咬緊牙關,試圖扼住幾欲奪眶而出的酸澀淚水,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

  任歸凝視著不遠處的任初,聲嘶力竭,幾近癲狂,「任初,當年,數萬將士隨你出征,可最後卻無一生還,任家上上下下更是因你而死,我曾以為,你是被人誣陷的,我曾以為,是杜無崖和賈惜柔將你害到了這步田地,我豁出去所有,為的不過是給你報仇,替你血冤,可我不曾料到,原來你才是那個作惡多端之人!任初,你為什麼還活著,你怎麼不去死啊!」

  任歸自嘲地笑,他仰起臉,不讓眼淚流下,「我真傻。」

  任初的頭突然疼了起來,他吃力地抱住腦袋,從混沌跳躍的火光中努力分辨任歸說出的每一句話,為什麼,他都聽不懂,又是為什麼,他會有想要流淚的衝動?

  任初艱難地張了張嘴,「你是誰?」

  任歸沒有答話,他拔劍出鞘,忽閃的火影摻著凜冽寒光,躍然頰側,他望著任初,一字一頓,「我是誰?哼,你不配知道我是誰!」

  翻腕間,白芒大盛,任歸衝著任初便是一劍。

  「今日,我便為任家列祖列宗清理門戶,為當年枉死的將士們討回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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