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
2024-09-14 13:28:14
作者: 聽竹妃子
重華
阮如玉從蘭卉處出來的時候, 煙冰笑著朝她們跑過來,「蘭卉姐姐,如玉姐姐。」
蘭卉連忙糾正她, 「煙冰,這位是阮姑娘, 你不可以隨便亂叫的。」
煙冰有點膽怯地吐吐舌頭, 立時閉了嘴, 不敢吭聲。
「這有什麼。」阮如玉笑著摸摸煙冰的頭, 「沒事的, 我喜歡聽你叫我姐姐,什麼事啊?」
「姜夫人宮裡的映霜來了,說是請阮姑娘去重華宮一趟。」
「是姜夫人的意思?」
「嗯,應該是。」
阮如玉微一思忖, 「蘭卉。」
「姑娘有何吩咐?」
「我聽說姜夫人素善歌舞, 她當年是不是也是從舞樂署出去的呀?」
蘭卉抿抿唇,「這個……奴婢也不清楚,不敢亂講。」
都說自古英雄不問出處,可賈太后已然貴為太后, 尚且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曾以歌舞博幸先帝, 更何況是姜夫人了, 這樣的事情, 蘭卉怎麼敢亂嚼舌根。
阮如玉知她為難,也不再問, 擡步跟著煙冰出去了。
映霜的年紀和蘭卉幾個差不多大, 卻是少年老成, 說話辦事極有分寸,一路上, 阮如玉有意無意地向她打聽重華宮的事情,卻都被她三言兩語就給搪塞過去了,偏生她心思靈透,雖是搪塞,卻也恭敬謙和,叫人挑不出她的錯處。
阮如玉見套不出話來,索性自己琢磨。
這姜夫人呢,是襄陽王蕭景珃的生母,想來母子之間總是有一二分相像的,這麼一想,這姜夫人只怕也是個心思深沉、頗能隱忍之人。
自裴皇后仙逝後,整個後宮裡最得寵的便是姜夫人了,而與此相對應的,便是襄陽王在前朝的風光,也不知究竟是母以子貴,還是子以母貴。
不管怎麼說,姜夫人能在賈太后的眼皮子底下獨享盛寵,必有她的過人之處,絕對是個厲害的角色。
映霜引她進了重華宮的宮門,「阮姑娘稍候,奴婢先去通稟夫人一聲。」
阮如玉微一頷首,她等得無聊,擡眼望向白雲碧穹,心說初次見面,姜夫人該不會也像賈太后一樣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吧?
她有點擔憂,可轉念一想,卻又歡喜起來,這會子已經過了太陽最毒的時候,姜夫人就算真要罰跪,她也不至於太遭罪。
阮如玉正在這兒想入非非,映霜已經笑著出來了,「阮姑娘,請吧。」
阮如玉跟著映霜拾階而上,步入大殿,心說,這姜夫人倒是個爽快的。
重華宮三面環窗,寬闊明敞,正中央置著一個水缸,缸內浮著幾朵睡蓮,兩側侍女執著扇子搖啊搖,風生水起,香遠益清,又涼快,又雅致。
阮如玉繞過大殿中央的荷花缸,上前款款一禮,「臣參見姜夫人。」
一個清潤柔和的聲音響起,「百聞不如一見,你就是珃兒時常提起的阮姑娘呀,還真是個妙人,擡起頭來。」
阮如玉這才仰起臉,仔細端詳著端坐於胡床之上的女子。
不得不說,姜夫人生得很美,卻並不是那種很張揚艷麗的美,而是那種溫溫和和的美,像是一副霧蒙蒙的山水畫,稜角都藏在了不為人知的地方。
阮如玉暗忖,難怪梁帝愛來重華宮,她若是男人,也喜歡姜夫人的這一款,既好看,又不會過分好看,讓帝王懷疑她是妲己褒姒之流,對她起了戒心。
自古帝王愛美人,可是太美了也不是好事,很容易被人斥為紅顏禍水,說來也是好笑,一幫大男人打輸了仗,卻要把罪因歸結到女人頭上,怎麼好意思呢,就像姜夫人明明沒做什麼,可是當年三千士子給她定的一大罪狀便是穢亂宮闈。
阮如玉是想查明真相,為蕭景衍洗清冤屈,可是賈太后也好,姜夫人也罷,無論她們犯了什麼錯,阮如玉也絕對不會用這種方式去潑她們的髒水。
她不屑於此,更不願於此。
「臣也久仰夫人之名。」
「我的名聲?」姜夫人似乎笑了一下,自嘲,「只怕不會太好。」
「夫人說笑了,無論旁人怎樣說,只要夫人自己問心無愧便好。」
姜夫人眉心微蹙,她一揚手,殿內宮人便都退了下去,獨留映霜在側。
「阮姑娘,坐吧。」
阮如玉謝恩坐定,此刻,搖扇子的兩名侍女已經退下了,殿內一時有些焦熱,映霜識趣地換了柄藤扇來扇,水氣逸散,總算清爽了些。
姜夫人輕咳一聲,再開口時,語氣中頗有肅然之意,「阮姑娘,我知道你是個聰慧之人,我也就不和你繞圈子了,珃兒心裡一直有你,我是他的母妃,這件事,我不能不上心,所以今日找你過來,就是想問個明白,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阮如玉沉吟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不敢擅作主張,在夫人跟前妄言。」
姜夫人搖頭輕笑,「阮姑娘,明人不說暗話,我都開門見山了,你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姜夫人這話說得直爽,阮如玉想了想,誠懇地說,「臣不敢欺瞞夫人,臣對襄陽王無意。」
阮如玉說完這話,竟有些不敢擡頭了。
姜夫人不似賈太后般喜怒哀樂全都掛在臉上,活得肆意張揚。
阮如玉同她說了這麼久的話,她的臉上始終是淡淡的,威儀是淡淡的,笑意也是淡淡的,薄薄一層,掛在眼角眉梢,風一吹,便散了。
同為女子,阮如玉其實並不怎麼怕賈太后,但她卻是有點怕姜夫人的。
這樣的人一直將鋒利的爪子藏於袖內,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給你一刀。
姜夫人默了半晌,輕聲道,「如此也好。」
阮如玉並不知道她所說的「好」是什麼意思,於是問道,「恕臣無禮,夫人問臣這個,是希望得到什麼回答呢?」
姜夫人又是一默,末了一笑,「你膽子倒大,這也敢問。」
「夫人都問了,臣有什麼不敢的。」阮如玉見她不作聲,又道,「夫人若是不願意講,不妨讓臣猜上一猜。」
「說來聽聽。」
「臣若是願意,襄陽王便可得到阮氏一族的支持,距離太子之位便又近了一步,臣若是不願,襄陽王也可和太后娘娘聯手,共同來對付臣,所以無論臣怎樣想,夫人都有應對之策。」
姜夫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一位冰雪聰明的通透人,難怪珃兒對你痴心不改,一往情深,難怪陛下准你入禁苑,涉朝堂,阮姑娘果然不是一般女子。」
「謝夫人讚譽。」
姜夫人微微欠身,打量著阮如玉的神情,「你既然猜到了,就不怕嗎?」
「怕也無用,為何要怕?」
姜夫人柳眉輕揚,「說得有些道理。」
「夫人還有t什麼要問的嗎?」
「沒了。」
阮如玉起身道,「那臣就告退了,畢竟夫人也知道,太后娘娘不喜歡臣,若是臣在夫人這裡待久了,只怕會連累夫人。」
「等一下。」
姜夫人坐直了身子,「阮姑娘就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夫人這是何意?」
「我聽說,阮姑娘這段日子一直在查舞樂署的帳目,不知,查的如何了?」
「臣無能,並沒有查出個究竟,如今已經將帳冊全部交還舞樂署了。」
「阮姑娘這是防著我呀。」
「夫人的話,臣不明白。」
「那我換一個問法,阮姑娘,你可聽說過巧曼這個人?」
阮如玉眸光微動,「臣,略有耳聞。」
「既然阮姑娘查到了這一層,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同巧曼是認識的,當年她得了癆病,我還找了太醫去給她瞧,結果你猜怎麼著,她把人家給攆出來了。」
「夫人同臣說這個,是想讓臣做什麼?」
「你不用慌,我也沒想著讓你做什麼,不過是怕你查的太吃力,想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你罷了,以後你若遇到了什麼難處,也可去找映霜,她會暗中助你的。」
阮如玉一時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得屈膝,「那臣就先謝過姜夫人了。」
「去罷,映霜,好生把阮姑娘送出去。」
阮如玉出了重華宮,整個人還是有些暈暈的,姜夫人既然敢和她提起巧曼,想來便是與此事無關,可若真的無關,她又為什麼沒來由的和自己說這些?
姜夫人身為后妃,卻認識舞樂署的巧曼,那麼,是不是賈太后也認識這個人,還有香君,她們究竟都是什麼關係?
阮如玉覺得頭疼,其實她最初入宮,不過是想查一查當年的禁苑謀逆案,卻沒想到遇上了這樣一樁陳年舊事,既然遇上了,她也總不好放手。
她放眼眺著綿綿宮牆,忽然覺得這富麗堂皇的皇宮像是一座囚籠,囚住的是人心,放走的是欲望,她不由得眉頭微蹙。
她不喜歡這個地方,很不喜歡。
「阮姑娘。」
阮如玉聞聲回過頭去,見是蕭景衍,她本來想喚一聲「隨之」,想到這是在宮中,還是改了口,「裴侍郎,你怎麼在這兒?」
「本來想去舞樂署找你的,結果聽說你被姜夫人喚到了重華宮,我怕她難為你,就趕緊過來了。」
阮如玉抿唇一笑,「放心吧,她沒有難為我,再說,就算她真的難為我了,你又能如何?」她趁著四下無人,伸指戳了他一下,輕笑,「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裴侍郎。」
蕭景衍捉住她的指尖,「我不管,反正我不能讓你出一點差錯,長卿,我如今能夠保護的人就只有你了。」
這話很暖,可阮如玉聽了,卻有點想掉眼淚。
他說的是「能夠」,而不是「願意」,所以剩下那些他想要保護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阮如玉微微動唇,她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擁抱,蕭景衍怔了一怔,下意識想要推開她,小聲道,「長卿,你瘋了,這兒是在宮裡。」
阮如玉抱得更緊了些,「怕什麼,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你還在乎這些?」
蕭景衍被問住了,也是啊,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於是,他伸出手,環住了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