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丹
2024-09-14 13:28:13
作者: 聽竹妃子
蔻丹
阮如玉聽著煙冰的話, 若有所思。
年歲變遷,一個人的容貌或會大改,可一個人的脾氣秉性若不是遇到了什麼大事, 一般都是不會變的,香君突然變得喜怒無常, 這其中必定有個緣故。
「煙冰, 你香君姐姐最近可是遇到什麼難處了?」
「並沒有呀, 前幾日姜夫人找了她們去彈曲子, 姜夫人還誇她彈得好呢。」
香風襲面, 煙冰拉著阮如玉的衣袖,笑道,「阮姑娘,這就是我們舞樂署的後院啦。」
阮如玉擡眼, 但見韡服華妝, 帛姿縷曳,舞樂署的歌舞伎們或坐或立,或臥或倚,舞者三五成群, 顧影自憐, 樂者和琴而歌, 軟語清韻。
「去吧, 有勞你了。」
「阮姑娘客氣了。」煙冰行了禮,蹦蹦跳跳地去了。
阮如玉在香粉堆里尋見了一個清冷身影, 她走上前去, 輕拍那人肩膀, 「蘭卉。」
本書首發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那人轉過身來,卻並不是蘭卉, 而是香君。
香君瞧見是阮如玉,不知怎的,她內心突然緊張了起來,「阮,阮姑娘怎麼來了?」
蘭卉和香君的身形本就大差不差,又梳著一樣的髮髻,穿著一樣的衣衫,認錯倒也正常,只是阮如玉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上次一見,她依稀記得,蘭卉給人的感覺清新蘊藉,而香君則自帶一股煞氣疏離,可今日再見,似乎也不盡然。
香君見她不作聲,抿唇道,「阮姑娘是來找蘭卉的嗎,我帶姑娘去找她。」
阮如玉卻是搖搖頭,她拉起香君的手,仔細端詳著上頭的蔻丹,「香君,你這指甲可真好看,是誰幫你染的?」
香君眼帘低垂,「是奴婢自己染的。」
「真好看。」阮如玉又贊了一聲,「香君,這樣的好顏色,你可願意幫我也染一染?」
「啊?」香君沒料到她會說這個,下意識掃了一眼阮如玉的指甲。
阮如玉平素彈琴,手上也蓄著指甲,只是因她不喜艷色,指甲上的蔻丹顏色也是淡淡的,有如春風面、桃花雨。
香君囁喏道,「奴婢觀阮姑娘行事說話,奴婢這大紅顏色怕是不太適合阮姑娘。」
阮如玉聽她如此說,一時來了興致,「你說說看,為什麼我便不能用大紅色的蔻丹。」
「不是不能,而是阮姑娘不喜歡太艷麗的顏色,難道不是嗎?」
阮如玉心思微動,算上數日前的那一次,她與香君不過三面之緣,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香君是如何看出自己的喜好的?這樣一個女子,又會彈琴,又會理帳,又會洞察人心,放在舞樂署豈非屈才?無論如何,她也不相信,這樣的女子是一個小小的舞樂署能養出來的。
她想了想,說,「香君姑娘難道不知道,人都是會變的嗎?從前喜歡的,如今未必喜歡,從前不喜歡的,如今也未必不喜歡,人的喜怒哀樂總是沒有定數的。」
香君應了聲「是」。
阮如玉面上雖然不顯,可心中卻更奇怪了,她方才裝作無意,喚了香君一聲「姑娘」,若香君真是在舞樂署長大的奴婢,怎麼敢受此稱呼。
除非,她原本就是好人家的姑娘。
「所以,你現在願意幫我染蔻丹了嗎?」
香君無法,「奴婢榮幸之至。」
阮如玉走了兩步,見香君沒有跟上來,回頭笑道,「怎麼,不帶我去你屋裡嗎?這大熱的天,難道你還想讓我坐在外頭不成?」
香君似是遲疑了一下,才說,「不敢,阮姑娘請隨我來。」
香君的屋子在院側一角,門外一株枇杷樹迎風飄舉,濃蔭拂落。
這間房舍看起來是個陰涼清淨的所在,可是仔細一想,夏日蚊蟲多不說,有這麼一株樹擋著,陽光根本照不進來,屋中必定潮濕,長年累月住下去,怕是會生病的。
阮如玉擡手碰了一下枇杷枝葉,「這枇杷是你種下的嗎?」
香君搖頭,「是……是巧曼從外面移植過來的。」
阮如玉明知故問,「巧曼是誰?」
「一個樂伎,從前也在舞樂署來著。」
「哦。」阮如玉沒再往下問,她推開房門,兀自走了進去。
香君咬唇,跟在她的身後。
屋子不大,被褥疊放整齊,裡頭擺著的家具樣式老套,一看就是用舊了的,有的連漆都磨掉了一塊兒,卻難得的很乾淨,案上沒有一點灰塵,銅壺上面雕刻的雞首溜光鋥亮。
阮如玉看了一圈,腦子裡想得卻是,這屋子可真乾淨啊,乾淨的甚至有點過分了。
香君如今正是花一般的年歲,卻住在一個四壁空空,有如墳墓的地方,她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
阮如玉輕咳一聲,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香君,你在這兒住了多久了?」
「大約,十來年了吧。」
「不覺得悶得慌嗎?」
香君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這屋子,「還好,住得久了就慣了。」
阮如玉的目光緩緩挪到靠牆的一張床榻上,與這屋中其他擺設不同,這床榻上面都是灰,有的地方還結了蛛網,看著有些格格不入。
阮如玉不自覺擡指,「這張床?」
香君極自然地接道,「這張床是巧曼的,她死了,她的東西奴婢也不好亂動。」
阮如玉打量著香君,她原以為香君是不願意提起巧曼的,可瞧她這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似乎也沒什麼避諱。
「巧曼是怎麼死的?」
「病死的。」香君頓了頓,補充道,「癆病。」
香君說著,眉頭微蹙,慌忙背過身去,掩唇咳嗽了幾下,阮如玉看著香君狼狽的模樣,遞了方帕子給她。
香君卻不敢接,一面咳嗽一面擺手,「奴婢失儀了。」
阮如玉遞帕子的手一滯,人受身體本能的牽制,在這種時候的舉動往往都是下意識的,香君咳得面上通紅,卻還能顧及禮儀,屬實不易。
阮如玉倒了碗茶給她,「潤一潤吧。」
香君道了謝,捧著喝了。
「難怪你這屋外種著枇杷樹,枇杷清熱利髒,你該多吃些。」
香君擡袖拭去唇邊茶漬,「奴婢知道。」
阮如玉伸出手,笑道,「來吧,讓我也試試你的蔻丹。」
香君開了妝匣,從中取出一個蓮花紋青黃釉小瓶,她挑了些千層紅,仔細暈染在阮如玉的指甲上,動作十分輕快嫻熟,阮如玉一面看,一面問,「這手藝是你自己悟出來的?」
「不,是巧曼教我的。」
阮如玉微一挑眉,「巧曼?」
香君淡淡「嗯」了一聲,「巧曼自小是在宮裡長大的,不像奴婢是六七歲才入了宮,她什麼都懂,也樂意教奴婢。」
「所以,查帳的本事也是你跟她學的。」
「是。」香君手腳麻利,將蔻丹小瓶重新放回匣中,「阮姑娘,等它幹了便好了。」
阮如玉垂眸凝視指尖那簇濕潤的胭脂紅,半晌方道,「有勞你了。」
「這都是奴婢該做的。」香君站起身,「阮姑娘若沒有旁的吩咐,奴婢送您出去。」
阮如玉笑了笑,「怎麼,這就要攆我走?」
「不敢,只是奴婢等下還有事,怕是沒工夫陪著阮姑娘了。」她掃了眼四下,又道,「這屋子畢竟是死過人的,阮姑娘身份尊貴,奴婢怕嚇著您,擔不起。」
「不妨事,我膽子大。」
阮如玉說完這句話,心裡突然有點發虛,說真的,要是真讓她一個人在這屋子睡一宿,她還真受不住。
「香君,你就沒想著換一間屋子住?」
香君垂著頭,「舞樂令來了之後,原本是要給奴婢換一間的,只是奴婢住久了,不想再挪動。」
「你怕我?」
「不怕。」
「那怎麼總低個頭?」
「阮姑娘是貴人,見到貴人,自然是要低頭的。」
「是嗎?」阮如玉揚揚唇,「你若真是個守規矩的,就不會隨便頂撞蔡令人了,香君,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著禮,坐下。」
香君猶豫了一下,才在桌子t對面坐了,阮如玉趁機仔細端詳著香君。
香君青絲烏髮,擷子髻間插著一支藕荷色玉簪,阮如玉於是想起,上次見她時,她頭上戴的也是這支簪子,「我瞧你日日都戴著,這簪子可有什麼特別的寓意嗎?」
香君擡手摸了摸玉簪,簪子很涼,觸手冰肌,她的聲音不自覺輕顫,「沒什麼特別的寓意,奴婢就這一樣首飾,不戴它戴什麼呢。」
「舞樂署不是個闊綽地兒嗎,不然蘭卉她們也不會想方設法選到這裡,平素月俸就不用說了,每逢年節,你們獻歌奉舞,難道宮裡的主子們會不賞你們?」
「主子們自然會賞,只是奴婢宮外還有一大家子人等著用錢呢,奴婢又怎麼能自私到,將錢全都留給自己。」
「你家裡人都是做什麼的?」
「奴婢家裡人都在鄉下,他們是老實人,沒什麼來錢的路子,無非也就是耕耕田采採桑,一年到頭還不如奴婢在宮裡一月攢下的體己多。」
阮如玉秀眉微斂,她怎麼看也不相信,香君這麼好的談吐會有這麼一個出身,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香君一定是撒謊了。
阮如玉不想打草驚蛇,於是擡身起來,「我手頭還有些金銀,等下讓人給你送來,也算是我謝你這份蔻丹了,一起給你家裡人送過去吧。」
「奴婢不敢。」
阮如玉輕輕一笑,「我也是一片好心,希望你不要拒絕。」
香君見她如此,也不好再推辭,只得行禮道,「那奴婢就收下了,謝謝阮姑娘。」
「走吧香君,帶我去找蘭卉,我還有些獻舞上的具體事宜要找她相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