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君
2024-09-14 13:28:11
作者: 聽竹妃子
香君
本章節來源於𝗯𝗮𝗻𝘅𝗶𝗮𝗯𝗮.𝗰𝗼𝗺
幾日後, 舞樂署。
阮如玉過來交還舞樂署帳冊,蔡嫣然笑著引她入座,「香君, 奉茶。」
香君捧茶過來,「阮姑娘請。」
阮如玉微微一笑, 接茶時留神瞥了一眼香君的指甲, 見上頭塗著的鳳仙蔻丹甚是鮮艷, 於是笑問, 「這位姑娘在舞樂署是做什麼的呀?留這麼長的指甲, 也不怕耽誤事嗎?」
香君眉眼低垂,神情溫順,「奴婢香君,隸屬舞樂署的琵琶部, 已經在舞樂署彈了許多年的琵琶了, 從來沒有誤過事。」
阮如玉「哦」了一聲,擡眸仔細打量著她,「我記得,上次挺身而出, 差點和蘭卉一起被攆出舞樂署的那名宮娥就是你吧。」
「阮姑娘記得不差, 正是奴婢。」
「宮裡頭, 像你這般的有情有義之人倒是少見。」
「奴婢和蘭卉姐妹情深, 遇到難處互相幫扶一把也是應當的。」
阮如玉抿了口茶t,不疾不徐地說, 「可我聽說, 蘭卉是才從花坊選上來的, 屈指一算,這才數月光景, 你便願意為了她出頭?」
「雖然時日尚短,但奴婢與蘭卉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挺好的,勇氣可嘉。」阮如玉擱下茶盞,笑道,「下去吧。」
香君鬆了口氣,垂手告退。
蔡嫣然不明白阮如玉怎麼突然對香君起了興趣,不過這會子她也沒工夫理會這些。
她掃了眼門外的帳冊,試探道,「阮姑娘真是守信之人呀,我原以為區區七日,阮姑娘定是看不完的,沒想到這麼快就還給我了。」
阮如玉神色淡淡,「是啊,東西都送回來了,蔡令人不命人清點一下嗎,看看有無缺失。」
蔡嫣然擺手,「瞧阮姑娘說的,不至於,我相信阮姑娘。」
阮如玉笑笑,「蔡令人這樣說,我很感動,不過為了穩妥起見,還是請人檢查一遍吧,不然,萬一他日有了什麼錯漏,再找到我的身上,我可是不依的。」
這話雖然好聽,可裡面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你今日若是不查,來日出了問題,可休想賴到我的頭上。
蔡嫣然面色訕訕,揚手吩咐道,「你們幾個,仔細清點一遍帳冊,然後入庫。」
幾名宮娥應聲去了。
蔡嫣然垂眸抿茶,正琢磨著怎麼向阮如玉打聽有關帳冊的事情,便聽阮如玉已經開口了。
「哎,說起來,還是我高估了自己,原以為不就是幾本帳冊嗎,有什麼難的,結果一連看了幾日,沒看明白不說,還害得我頭暈,今早找了大夫來瞧,說是累著了。」
蔡嫣然見她容色憔悴,不似作假,心中一時安穩了不少,笑著應道,「的確是個苦差事,不瞞阮姑娘,就連我們這些舞樂署的老人翻起帳冊來也是要頭暈的,若不是為了應付上頭,誰沒事兒看這個呀。」
阮如玉眸光微斂,順著她的話問道,「宮中經常查帳嗎?」
蔡嫣然思忖道,「倒也不算經常,不過一年半載總要查上一遍,萬一中間趕上什麼年節,可能還會抽查。」她搖著花鳥卉紋團扇,忍不住抱怨,「煩死了,提起來都頭疼。」
「若是帳目並無問題,查便查唄,有什麼好怕的。」
蔡嫣然抿嘴一樂,「阮姑娘這就不懂了吧。」
「蔡令人此言何意?」
蔡嫣然見四下無人,尋思和她說上一嘴也無妨,便用團扇掩著,悄聲道,「說句不好聽的,這天底下哪有沒問題的帳啊,不過是看挑不挑你的錯兒罷了,哪次查帳的人來了,我們不是多多孝敬著,生怕他們不滿意,揪住我們不放。」
阮如玉若有所思,「所以上次我向蔡令人要帳,蔡令人百般阻攔,竟是為了這個?」
「是啊。」蔡嫣然有些不好意思,「不瞞阮姑娘,我在宮中呆久了,見慣了人心醜態,還以為阮姑娘同他們一樣,都是來舞樂署撈油水的,是我誤會阮姑娘了。」
阮如玉擡指輕敲手側瓷盞,清脆的聲音落在耳里,她的心也透亮了不少。
她來之前便覺得奇怪,若是蔡嫣然知道這裡的問題,說什麼都不應該把帳冊交給她的。
「舞樂署的帳冊一直都是由蔡令人管著的嗎?」
「我哪有這個本事呀。」蔡嫣然笑著搖搖頭,「這些帳目都是香君幫著打理,有她在,我倒也省心。」
「香君?」阮如玉有些驚訝,「就是方才的那個丫頭?」
「是啊。」
「她不是彈琵琶的嗎?怎麼還會記帳?」
「香君那一雙巧手呀,不光琵琶彈得好,撥起算盤來更是利索,自從巧曼去了,一直是她管著這攤子爛事兒,她要真是走了,我還真不知道要把這活交給誰。」
「巧曼?她也是舞樂署的嗎?她去哪兒了?」
蔡嫣然見問,眸光一黯,「是啊,只是她好幾年前就害病死了,罷了罷了,提起來都是傷心事。」
阮如玉不覺蹙眉,死了?
又是一個不會開口說話的死人。
她擡眼眺望著窗外暖陽,竟在這炎炎夏日裡感受到了一絲徹骨寒意。
這宮裡死的人可真不少啊。
「既然香君這樣得力,你上次怎得還要把她攆走?」
「哎。」蔡嫣然嘆氣道,「她雖得力,可這幾月來也不知是怎麼了,動不動就頂撞我,說她兩句還要還嘴,若是私下也就罷了,那麼多人都看著呢,我也不能總縱著她呀,舞樂署一個個都是人精,再這麼下去,往後誰還聽我的呀。」
阮如玉思量道,如果蔡嫣然說的都是真話,香君三天兩頭和她頂嘴,分明是干夠了的意思,這麼看來,香君上次出頭,未必是為了蘭卉,只怕是她自己早就不想在舞樂署繼續待下去了,這才變著法兒的得罪蔡嫣然,逼著蔡嫣然將她攆走。
可是香君在舞樂署幹得好好的,她為什麼要走呢?
難道是為了帳目?
「阮姑娘?」
蔡嫣然的一聲輕喚,將阮如玉的思緒拉了回來。
阮如玉笑了一笑,「蔡令人,不知上次我救下的那個丫頭現在何處?」
「你說蘭卉呀,她這會子應該是在後院練舞呢,你等一下,我找人喊她過來。」
「不必了。」阮如玉起身,「我自己去瞧瞧。」
「也好,那我找人帶你過去。」蔡嫣然擡眼,招呼門外的一個宮娥,「煙冰。」
阮如玉望著跑過來的丫頭,見她粉衣蘭裳,一臉稚態,瞧模樣不過十歲出頭,過來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舞樂令。」
蔡嫣然似乎還挺喜歡這個丫頭的,她伸手摸了摸煙冰的頭,「煙冰,帶阮姑娘去後院。」
「是,阮姑娘請跟我來。」
阮如玉沖蔡嫣然頷首一笑,便跟著煙冰出去了。
路上,阮如玉有一搭沒一搭地套話,「煙冰,你幾歲了?」
「十歲了。」
「這么小就進舞樂署了?」
煙冰仰臉一笑,「聽著小,其實也不小了,舞樂這種功夫都是要打小練的,像香君姐姐她們都是六七歲就進來了,不然哪有如今的本事。」
煙冰既然說到了香君,阮如玉也便自然而然地問道,「香君是這些人里很厲害的一個嗎,不然你怎麼單單提到了她?」
「是啊,香君姐姐是挺厲害的,她的琵琶雖然不是舞樂署中最出色的一個,卻是練得最嫻熟,甚少出錯的一個,而且最難得的是她會看帳、管帳、理帳,就憑這一點就超出許多人去了。」煙冰說到這裡,不覺吐了吐舌頭,「不過呢,她就是脾氣差了些。」
「她對你們不好嗎?」
煙冰有點糾結,「嘶,倒也不能說不好,就比如我平時去向她請教問題,她要是那會子高興,就會耐心地講給我聽,要是趕上她生氣,定然是一頓好罵,而且香君姐姐不喜歡別人進她的房間,碰她的東西。」
煙冰說著,低下了頭,「上次我原本是想給她送好吃的去的,偏巧趕上她不在屋裡,我就把東西放在了她的桌上,結果晚上吃飯的時候,她就氣沖沖地把東西摔在了我跟前,叫我不准進她屋子,我那時候小,都被她嚇哭了。」
阮如玉掃了眼一排排的房舍,納罕道,「你們不是幾人住一間,難道是一人住一間不成。」
「不是的不是的。」煙冰連忙擺手,「除了蔡令人可以自己住一間,舞樂署里的姐姐們都是兩人住一間的,像我們這些年紀小的都是三四個人住一間的。」
「那你方才說香君不許別人進她的屋子——」
「和香君姐姐同住的人死了,大家嫌晦氣,所以就一直是香君姐姐一個人住著。」
「死了?」
阮如玉突然感覺到一股惡寒,即便是煙冰這樣的小傢伙,說起「死」字也是這般自然,這般隨意,這般漫不經心,仿佛「死」是一個極稀鬆平常的事情。
又或許,在宮中死一個人,本就是極稀鬆平常的事情。
阮如玉忍住嘔意,腦子中驀然閃過一個念頭,「死的那個人……是不是叫巧曼?」
「欸。」煙冰好奇地仰頭打量著阮如玉,「阮姑娘怎麼知道?可不就是叫巧曼。」
阮如玉深吸一口氣,她似乎明白香君為什麼不惜犯錯,也要離開舞樂署了。
香君若不走,只怕她就是下一個巧曼。
「煙冰,你可見過巧曼?她是一個怎樣的人?」
煙冰皺著眉頭回憶,「見過倒是t見過的,不過巧曼姐姐寡言少語,甚少與人交談,所以我們都不敢和她親近。」煙冰說到此處,忽而頓了一下,「說起來,那時候的巧曼姐姐倒是和現在的香君姐姐挺像的,都是喜怒無常,動不動就要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