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

2024-09-14 13:27:16 作者: 聽竹妃子

  青樓

  芳菲樓是大梁第一大青樓,因有十八位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亭亭娘子在此,又名芳菲十八樓,建康中人無一不想進去一睹十八娘子的風采。

  不過這樣一個風流之地也不是誰都能進的,自芳菲樓開門迎客的第一天起,樓中便立下了規矩,或為在朝官員,或為太學士子,否則,絕無進入芳菲樓的可能。

  紅燭輕曳,金鏡耀彩,娘子們的丹碧紗仙裙暈染開樓中柳兒香的縈郁幽痕,飄帶含香,流蘇垂髾,絲竹管弦之音,婉轉悠揚,不絕於耳——

  「杏梁日始照……蕙席歡未極……碧玉奉金杯……綠酒助花色……」[1]

  季青喝得醉醺醺的,他摟著娥娘,一步一晃地走著,交領寬衣松松垂及地面,頭上小冠歪在一側,幾乎要掉了下來。

  娥娘自己喝得也不少,只得勉強扶著他,一面笑,一面勸,「大人怎麼這就走了,天色已晚,不如今晚就歇在奴家這裡吧,奴家給大人捏捏筋骨,松泛松泛。」

  季青一張嘴便是一股酒氣,「嗝,不行啊,今兒晚上是我當值,苦差事,脫不開身的。」

  

  「大人真是辛苦了。」

  季青低頭瞧見自己衣衫不整的樣子,連忙垂指系好帶扣,又重新理了理衣袍。

  「欸,我的腰牌怎麼不見了?」

  「什麼腰牌?」

  季青有些急了,他推開娥娘,翻完了自己的衣裳,又去翻娥娘的衣裳。

  「大人別急,許是喝多了掉在哪裡也未可知。」

  娥娘招呼了幾個樓中的侍女過來,「你們幾個,還不快幫大人找找。」

  「是。」

  人影憧憧,阮如玉女扮男裝,趁著大家都在低頭找東西,悄無聲息地上了樓。

  她記得,隨之曾經和她提過樓里一位娘子的名字——芸娘。

  六七年前,在太子蕭景衍的傾力推行之下,朝廷初步採用科舉選士與中正推舉雙線並行的選官制度,那幾年,有一批出身寒門的士子單純憑藉自己的才能步入仕途。

  為了博一個好聽的名聲,一部分世家大族會強迫自己的孩子先在太學讀幾年書,然後再出來做官,但是官職都是有限的,寒門士子的湧入勢必會對世家子弟的青雲之路造成衝擊,因此太學裡經常有世家子弟與寒門士子起了爭執的情況出現。

  不過都是口頭上的爭鋒,學裡的先生們覺得就是幾個學生之間的小打小鬧,也一直都沒放在心上,直到三年前,寒門士子云昭一舉奪魁,卻在授官拜職的前夜死在了芳菲樓的門口。

  經調查,是雲昭與幾個士子發生了齟齬,因為喝多了酒,在推搡間不慎從芳菲樓二樓的窗子摔出,當場身亡,當時在場之人除了其餘幾個士子,便只有芸娘了。

  芸娘作證,是雲昭最先出言不遜,結果自己一不小心失足跌落,由於芸娘的證詞,其餘幾名士子只是被各自罰了點錢,然後就被無罪釋放了。

  結案之後,蕭景衍在翻閱卷宗的時候覺得此事有些蹊蹺,於是來到芳菲樓,想要找芸娘問個究竟,卻被告知芸娘已於數日前離開建康了。

  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蕭景衍派人去查芸娘的下落,但還沒等派去的人找到線索,蕭景衍自己就被扣上了謀逆犯上的帽子,之後,這個案子無人過問,便不了了之了。

  找到芸娘,或許就能找到一些線索。

  阮如玉走到一間屋子門口,她瞧見門外牌子上刻著「芸娘」二字,擡手才要叩門,忽聽身後傳來一陣疾促的腳步聲,「抓小偷!」

  阮如玉怔了怔,然後就看見「裴義」一個箭步衝上二樓。

  二人四目相對,俱是一愣。

  腳步聲越來越近,阮如玉急中生智,擡手抽掉發冠,三千青絲,頃刻垂及腰間。

  「抱我,快!」

  蕭景衍會意,伸手攬住她的腰肢。

  阮如玉回握住他的手,一個轉身,將他抵在了門上。

  蕭t景衍低著頭,脈脈看她,二人鼻尖貼著鼻尖,幾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追來的人繞了一圈,並沒發現什麼異常,轉身離開了。

  這個姿勢有點難堪,阮如玉張了張嘴,「人都走了,還不放手。」

  蕭景衍笑了笑,「姑娘是不是搞錯了,分明是你不放手的。」

  阮如玉這才想起來,自己因為害怕他被發現,將他推在了裡面,此刻被他一說,連忙鬆開了他,「我……我忘了……」

  蕭景衍笑而不語。

  「你笑什麼啊!」

  「我笑,那些人追的明明是我,你慌什麼神呢?」

  阮如玉嘴硬,「我沒有。」

  蕭景衍便又笑笑。

  阮如玉默了一陣,輕聲開口,「說真的,裴義,有時候你給我的感覺很像一位故人。」

  蕭景衍的心跳仿佛漏了半拍,他聽見自己說,「像……隨之嗎……」

  「嗯。」

  「隨之生母出自裴氏,而我也是裴家的孩子,我們身上都有一半流著裴家的血液,我與隨之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有些相像也很正常。」

  阮如玉點點頭,「也對。」

  蕭景衍見她信了,暗自鬆了口氣。

  他打量著她的裝束,「對了,還沒問你,你打扮成這樣做什麼?」

  「這還不夠顯而易見嗎,當然是出來逛了。」

  「逛什麼?」蕭景衍挑眉,「逛青樓?」

  「不行嗎?」

  蕭景衍眉頭微蹙,抿唇不語。

  阮如玉瞧見蕭景衍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哈哈哈,你別這副表情,好像我輕薄了你似的。」

  蕭景衍望著她的笑靨,忽然覺得恍如隔世。

  「你的頭髮亂了,我幫你理理。」

  說著,他擡指幫她理順鬢角垂落的青絲,動作輕柔,笑容溫潤。

  「謝謝……」阮如玉的臉有點紅了,她輕咳一聲,「其實,我來這裡是找人的,你呢,你來這兒做什麼?」

  「我是過來還東西的,就是那個腰牌,你知道的。」

  「哦,怨不得被人喊成小偷了,你是還的時候被人發現了吧?」

  「差一點就被人發現了,不過還好,我遇到了你。」蕭景衍歪頭看她,「你要找誰呀,說說,沒準我還能幫到你呢。」

  阮如玉擡手一指,「喏,就是這位娘子,不過她已經不在建康了。」

  蕭景衍看清牌上二字,神情微變,「芸娘?」

  「你知道她?」

  「略微知道一點,你找她,該不會是為了查雲昭的事情吧?」

  「你也知道雲昭?該不會又是隨之和你說的吧?」

  「嗯。」

  「他怎麼什麼都和你說啊,裴義,你老實交代,隨之的死到底和你有沒有關係。」

  「查案子不是這麼查的,假如真的是我害死了隨之,你覺得你這麼問我,我會回答嗎?」

  阮如玉才要張口說話,卻見蕭景衍伸出一指,抵在她的唇間,「如果是我害死了隨之,我不會回答你的問題,你這樣問,只能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他的指尖冰冰涼的,阮如玉怔了一瞬,隨即連忙後退半步,「你嚇唬誰呢!」

  蕭景衍搖搖頭,眼眸中慢慢浮出了一抹悔意,「我不是嚇唬你,我從前和你一樣,遇到什麼事情就想刨根究底,問個究竟,後來才知道這樣沒有任何用處,只能害人害己。」

  他擡手輕輕戳了一下她的腦門,「如玉,光有勇氣是不夠的,查案要靠腦子,要靠手段,你只有先保全了自己,才有希望才有能力拯救別人。」

  阮如玉偏了偏臉,有些不服氣,「自己膽子小就說自己膽子小,何必說得這麼冠冕堂皇,若是隨之還活著,他哪怕丟了性命,也一定要還別人清白的。」

  蕭景衍似乎是笑了一下,「是啊,所以他死了。」

  阮如玉的神色一下子變了。

  蕭景衍垂眸掩住眼底的哀痛,笑問,「不是嗎?」

  阮如玉思忖半晌,略一點頭,「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芳菲樓魚龍混雜,是個是非之地,你一個女孩子還是不要牽涉其中,免得最後傷到自己,這樣,你幫我追查言老的下落,至於芸娘的事,我來辦。」

  「可是——」

  蕭景衍上前半步,深情凝視著她的眼睛,「各有分工,才是同盟,單槍匹馬,那是一腔孤勇,沒用的。」

  阮如玉點點頭,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答應他,但她的心底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說,他是值得信任的。

  「行吧,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也是。」

  阮如玉擡手將發冠重新束好。

  「我要走了,你不走嗎?」

  「我過一會再走。」蕭景衍怕她誤會,忙又解釋,「避一避丟東西的風頭。」

  「你和我解釋這個做什麼,我又沒問你。」

  蕭景衍輕輕一笑,「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之間不該有事隱瞞。」

  阮如玉扁了扁嘴,「誰和你是朋友啊,我們之間是合作關係。」

  「無所謂,反正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朋友。」

  阮如玉掃了他一眼,沒吭聲,轉身就走,走了沒兩步,她又回過頭來,「你自己小心啊。」

  「嗯。」

  蕭景衍目送阮如玉的身影出了芳菲樓的大門,這才回身推開房門。

  屋中安靜,落針可聞。

  蕭景衍清了清嗓子,溫聲道,「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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