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3
2024-09-14 13:16:26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53
四周並不安靜。
古巴酒店凹字形的庭院, 細碎海風吹拂,鐵藝圓桌旁坐滿納涼喝酒的旅客,喁喁閒聊;婆娑的樹影沙沙搖曳;頭戴巴拿馬草帽的歌手彈奏三弦吉它, 熱烈悠揚的民謠如同海浪般層層外推。
麥可的耳朵里, 這些世俗嘈雜不知不覺間遠去。不遠處, 象牙白的羅馬柱立在光里, 閃爍耀眼光輝。仿佛這裡不是哈瓦那、不是古巴, 是西西里未遭受損毀的千年神廟。
壓抑著幾近要撞開胸腔的心跳, 他硬生生拔開目光,繃緊下顎,垂眸道:「謝謝。」
好像多說一個字都是在背叛自尊似的。
艾波笑了, 拿起那杯椰林飄香就走:「抱歉,先生,是我搞錯了。」
步子還沒邁開, 手腕就被握住。握得很緊。掌心纏了一圈紗布, 擋不住的熱度。垂著眼,眼睛依舊不看她。
都不知道該說他臉皮厚還是臉皮薄了。
艾波歪頭瞧他,黑西裝、白襯衫,脖子系有香檳色的絲巾, 寡淡素靜的搭配,連帶著他的臉,也毫無血色,蒼白得像農民從地底刨出、胡亂清理的石像。
潦草、又禁慾。
這雕像被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審視了一分鐘, 終於扛不住了,敗下陣來:「我錯了, 我們別吵了好不好?」
這話說得有意思。艾波把雞尾酒放回桌面,左手依舊由他牽著, 另一隻手撫上他的臉龐。有一層極短的胡茬,手感不算好。但她還蠻喜歡的。
「我每晚都睡得不好,迷迷糊糊夢到你。」他主動側頭,讓她摸得更方便,用西西里語繼續說,「你在羅馬時說過,日子總要往前看。」
同時,他手輕輕摟住她的腰,艾波沒有掙脫,脫出來的手搭上他厚實的肩膀。指尖穿入粗硬的髮絲,又順著鬢角往下,撫摸他的顴骨、下頜。
遠遠看去,兩人的身影幾近重疊。
麥可注視著她,中午離得遠又隔著車窗,看得不清楚,此刻不到半米的距離,麥可發現與感恩節聚會相比,她的皮膚白了些、頭髮又長了些,棕中帶紫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明亮,透著勃勃力量。
他忍著按她入懷親吻每一處五官和肌膚的衝動,語重心長地說:「我不計較你隱瞞我、不信任我們的愛,你也發發慈悲,原諒我吧。」
油膩之中又有點可憐。艾波索性捧著他的臉,低頭湊近觀察,想要搞清楚他腦袋裡在想什麼。
他的眼睛無疑是好看的,恰到好處的眼褶,輪廓標準得能當人像模特。此刻那漆黑的眼瞳倒映著她的臉,滿滿的,是裡面唯一的亮色。
她當然知道他愛她。只是他們好像沒有一起做成過一件事,總是在互相拆台。
「麥可.柯里昂,你覺得我會信你的鬼話嗎?從我們第一次見面起,你就在撒謊。」她壓低了聲音,近乎耳語的音量,仿佛說著情話。
男人一怔,剛想解釋就被捏住耳垂。她的手指帶著冰鎮雞尾酒的涼意,微微濕潤,他下意識一哆嗦。
「什麼我要是對你不滿意,你絕不會來打擾,結果轉頭就找上了克羅切,簡直胡攪蠻纏。」艾波揉他的耳垂,繼續翻舊帳,「對了,還有結婚那一次,你說索洛佐的人一個不留都殺了,結果呢?法布里奇奧活得好好的。如果不是那句話,我才不會同你結婚。現在看來,我們的婚姻都建立在謊言之上,」
正常來說,一個紳士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女人如此親昵地抱住是有失體面的,更別說她還捏住他的耳朵,小聲數落他、揭他的短。他該言辭拒絕,維持公眾人物的光風霽月。
但麥可.柯里昂從來不算紳士,他甚至沒仔細思考她說的內容。溫熱的、馥郁的呼吸噴吐在面龐,他全身的肌肉因她的動作而繃緊,心跳快得無以復加,而靈魂,早已隨著她的撫摸、喟嘆著飄出軀體。
他胡亂地嗯了幾聲,想要快點跳過這一節,進入後面的課題。他們總在吵架後做|愛,不是嗎?
然而,就在他以為她要惡狠狠的、讓他在各個角度補償她時,懷抱倏忽空落,她像陣輕柔的霧,輕飄飄地掙脫出去。
艾波達成了目的,順手拿起那杯顏色點綴了薄荷葉的雞尾酒,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而後朝他笑咧嘴一笑:「所以你也不能怪我騙你、利用你吧?」
麥可一時沒反應過來,以為她在說去年那件事、想要個台階下,正努力壓下嘴角、擺出唐的表情,好讓自己的原諒看起來有據可依,便看到她面帶得意又狡黠的笑,頭也不回地離開。
到了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她的衣著,牛仔短褲下兩條勻直的腿,上面一件深紫滾金邊的掛脖背心,露出大面積光裸的背部,前胸開得不算低,但只要她彎腰,總是能讓人探見些許風光。
這是酒店應召女郎的穿搭。麥可沉了眸,一動不動地坐在漆成淺藍的鐵藝靠背椅里,目送著她繞過坐滿遊客的露天圓桌,小跑著進入酒店的半開放的長廊,那裡有十幾名和她相似衣著的女人,簇擁著一個八字鬍、啤酒肚的男人。
彈唱的歌手、侍者和遊客絡繹不絕,庭院裡熱鬧又悠閒,麥可驀地笑起來,拿起半滿的酒杯,朝她們的方向遙遙舉起。
*
時間回到兩小時前。
艾波帶卡洛斯在碼頭逛了一圈,像位普通遊客,好奇地挨個打聽留港的船隻,終於找到西瓦遊艇,確定藥品和它的運輸距離,一個草率的計劃浮現在腦海。
沒有精密計算和多方考量,艾波打算住進古巴酒店,打探清楚方位,夜間潛入西瓦爾房間,簡單粗暴地敲暈並威脅,明早綁上船,一起去聖克拉拉,營造出他叛逃投敵的假象。
誰知她剛到前台想要辦理入住,便被制服筆挺的侍者告知:「女士,近期酒店有重要活動,暫不接待外客。」
艾波看看他,又默默拿出一卷皮筋彈好的美鈔。
「女士,這不是錢的問題。」侍者面無表情。
「真的嗎?」艾波無辜問,同時手指輕輕一點,捲成香菸裝的紙鈔便骨碌碌沿著大理石台面,一路滾進前台櫃內。
侍者卻出乎意料地彎腰撿起紙鈔,交還給了她,意外有職業道德。
無奈的艾波只好離開。
卡洛斯等在酒店門口,身後是她臨時租的一輛奔馳。見她愁眉不展地走出來,他一邊替她拉開車門,一邊勸道:「每年新年總統都在這裡宴請外賓,今年仗打得糟糕,總統想要拉些贊助,問美國佬、咳美國人買些軍火,邀請了很厲害的人物,所以酒店才戒嚴。哪怕你進去了可能也不能隨意走動,還不如住卡賓斯基,還能看尤蘭達的表演呢。」
車門打開了,艾波卻沒有坐進去,轉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問:「卡洛斯,你應該有些門路吧?」
「怎麼可能?」男孩只當她是外國人,被迷住以為自己手眼通天,他笑得不好意思,「您太高看我了,這可是全古巴最高規格的酒店,我怎麼可能有門路。」
艾波慢吞吞的說:「我是說一些特殊服務,裡面的大人物總要解決需求的吧?」
卡洛斯始料未及,笑容一下子凝在臉龐,沉默片刻,拒絕道:「我確實有些認識的人,但您是我的僱主,我得對您的安全負責。」
艾波又看了他一眼。
這回她看得很認真,不再將他當做無足輕重的過路人,眼神帶著不屬於她這個長相、年紀的威壓,仿佛看穿他的本質般,卡洛斯只在穿制服的大人物身上見過,本能地站直身子,接受她的審視。
艾波笑著拍上他的胳膊,感嘆道:「我運氣可t真好。」
笑罷,她和盤托出計劃,並說:「你可以選擇告密,這些藥在當下的古巴有價無市,賣了它們,能在任何國家過逍遙日子。」
她說得輕鬆,眉眼依舊含笑,仿佛在討論點心的鹹淡。
但卡洛斯沒有忘記她方才的眼神,銳利又有份量。他露出兩顆虎牙,笑著搖頭說:「我哪兒也不去。」
轉而介紹起他的門路。
時局不穩,哈瓦那越發聲色犬馬,在卡洛斯和美金的雙重介紹下,半小時內所有環節跑通,艾波順利進入酒店。
原本她以為第一個困難在於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搞到西瓦爾的房間號,誰知老天爺竟不按常理出牌,給她了一個職場打臉劇本。
剛換好衣服,門後便傳來男人稱斤賣量般的嘀咕:「新來的那個漂亮是漂亮,看著不像是能低下身伺候人的。」他看女人的眼光很準。
為她擔保的是卡洛斯的遠房表姐索尼婭,比她小兩歲,說話世故老道:「她的相貌身材都不錯,不用說話,自然有男人上趕著來。」
這倒是,她的外貌都可以去做電影明星了。男人沒說話,倒是另一個女人不服氣地說:「漂亮歸漂亮,到時候得罪了人,我們都別想繼續在這兒做生意。」
索尼婭嗆回去:「哪有那麼容易得罪人,我看你就是怕她搶你客人。」
女人還想反駁,那做主的男人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今年客人多,各憑本事不用搶。不過,蘿拉說得也有道理,我們該有些考核標準,唔,讓她先去送送酒,看看水平。如果不行就送回去。」
說實話,這龜公眼睛確實毒,艾波不會釣男人,兩輩子加起來也就一個麥可.柯里昂,還是條自投羅網的胖頭魚。
但幸好,這條笨魚總是游在她身邊。
回到長廊,索尼婭走在她身邊小聲說:「艾波娜,你可真厲害,竟然敢對那個客人那樣。他來了兩天,只在吃飯時露面,從沒有笑過。昨晚在小宴會廳聚餐,聽說還把陪酒女郎給轟走了,酒店經理道歉了很久。」
艾波笑容未變,心底卻生出疑惑,直接問:「既然這樣,為什麼我們的頭兒還讓我去給他送酒?」
索尼婭沒想過,聳聳肩:「可能只是湊巧,當時只有他點酒了吧。或者他想要傍傍這個大人物呢?誰知道呢。」
艾波也暫時放下這個疑問,跟著一行人橫穿整座酒店,往東側大廚房旁邊的更衣室走。今晚是平安夜,雖然不比跨年宴會熱鬧,但不少大人物蒞臨,她們要早作準備。
路過酒店大堂時,璀璨的水晶燈、黃色調的大理石地磚形成的華美場景里,她瞧見了一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這裡會遇到的人,一身俏皮的蕾絲蓬蓬裙,裙擺柔和飄逸,像海棠花瓣。
「是扎魯其夫人,」身邊不認識的姑娘說道,「她既慷慨又開放,那天早上我和露西亞從她丈夫臥室走出來,她還問我們要不要一起吃早餐呢。小費給得比她丈夫大方多了……」
艾波面色遽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