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1

2024-09-14 13:16:23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51

  沒有人敢攔她。黑色福特轎車暢通無阻地駛出林蔭道, 路燈藏在茂密樹冠之下,灑落冷寂的白光。

  開回布魯克林的這段路,一半的路程臨著海。初秋夜風裹挾潮濕沙灘和海水的氣味, 輕柔地送入車窗, 除此之外, 路左側明亮路燈後方、風吹來的位置是一片混沌難明的黑暗。

  可以說是一望無際的大西洋, 也可以說是無垠空曠的草原, 甚至可以說是深邃連綿的森林。全憑她的想像力。

  艾波被自己主觀唯心的想法逗笑了, 摁開了車載音響,沉鬱的音調伴隨著無邊的夜色緩緩流轉,卻因歌唱家的演繹而剝去憂傷黯淡, 不急不緩的有力女低音,飽含對生活的熱情和篤定。

  兩曲的間隙,通過電台的主播的介紹, 艾波才知道演唱者的名字, 貝西.史密斯,今天是她逝世二十周年整。

  富有魅力的女聲,如同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撫摸托舉著聽眾的靈魂。艾波腦中繃得嘎吱t作響的弦不知不覺鬆弛。

  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她已經比別人多活了一輩子, 走到今天,早已學會摒除雜念,只著眼於擁有的東西,並用這些東西, 一步一步向前走。

  至於男人?選擇很多,乾淨好用就好。

  

  回到布魯克林的公寓, 簡單洗漱、換上睡衣,艾波爬上蓋有薄棉被的床鋪。十幾攝氏度的氣溫, 不冷不熱,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

  「我怎麼睡得著?」

  湯姆送和他一同趕來的家庭醫生出別墅大門,回到客廳冷不丁聽到這句,一擡頭,便看到麥可站在吧檯後,往玻璃杯里倒威士忌。

  襯衫衣襟半敞著,赤|裸的胸膛,心口的位置隱約浮現一塊紫紅色的淤青。他神情閒適,帶著自家人的親近:「來一杯嗎?」

  湯姆卻心下本能一緊。這是唐的神情,閒散的姿態,暗藏讓人膽戰心驚的威力。憑藉律師的素養,他故作無奈地搖頭拒絕:「太遲了,你喝吧。早點睡的話也不是我說的,是醫生說的,」

  又擡擡戴有腕錶的那隻手,提醒道:「已經三點了。」

  麥可瞧出他輕鬆語氣之下的緊繃,握著半滿的威士忌走到沙發坐下,指指對面的空位,示意他落座。

  湯姆暗自嘆氣,瞧出他心裡冒著邪火,坐下後,以關心家人的語氣提醒:「這麼晚了,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她,是否安全到家?」

  這個她,在場的兩位心知肚明。

  麥可卻沒有回答,翹著腿往後一靠,用義大利語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桑尼在哪裡?」

  「太浩湖,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湯姆見他不接話茬,心知這氣一時半會兒消不掉,便也不再多提,反而像軍師般,主動向家族首領匯報近日的工作和當下情況。

  他思路清晰、條理分明,從紐扣人的去留到簿記點的規劃,等講到競選運營團隊時,麥可驀地一笑:「這麼說,那位塞西莉亞以後就留在美國了?」

  湯姆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點頭說:「艾波的意思是,讓她積攢些經驗,等你成為那兩百人之一。她再去底特律,獨立輔助布魯諾競選市議員或者市長。」

  「她倒是考慮得周到。」麥可嗤笑。人心、能力、感情,被她算得明明白白。

  湯姆不敢接話。

  麥可很了解這位義兄的謹慎性格,也沒指望他發表看法,又問:「誰去負責艾爾.錢伯斯的競選?」

  湯姆笑了,「桑尼。」

  麥可挑眉,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布置。經過一個月的發酵,諾曼.貝茨的案件在西面甚囂塵上,警長的名聲水漲船高。這其中自然有柯里昂家的手筆。

  讓桑蒂諾去做這件事,一方面是他夠強硬、壓得住對方;另一方面,也是在替他揚名,桑蒂諾能和這樣一位在民眾眼裡替無辜女孩聲張正義的候選人有來往,無異於鍍了一層正派人士的金,關鍵時刻甚至能救命。更別說他能就近看住弗雷多、照顧父母、經營安保公司……幾乎是定海神針般的存在。

  真有她的。麥可又問了些其它的問題,股票、工程、專利授權之類的,湯姆一一作答。

  如她所說,柯里昂家族將像軌道上的鋼珠,沿著既定的路線,悄無聲息又順暢無比地向權力的巔峰靠近。

  「湯姆,你回去睡吧,」麥可啜了一口威士忌,「我再坐一會兒。」

  律師謹慎地觀察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沒有繼續留下來陪他,站起身,半是安慰半是提點地說;「你也早點睡,明天托尼肯定要去找他媽媽。」

  坐在沙發里的男人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戴有家族尾戒的手握著酒杯,面龐被自上而下的昏黃燈光照得晦澀難辨。

  別墅門輕輕合攏,麥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臉上再也沒有面對湯姆時的悠閒。

  她安排得很乾淨,乾淨到無私……她並不想要柯里昂家族的權柄。麥可為這個發現而感到心涼,不禁開始懷疑自己在她心裡是不是和布魯諾、湯姆、桑蒂諾一樣,只是實現目標的工具?那麼,她到底要什麼?

  *

  柯里昂家的事步入正軌,艾波脫開手,做回自己的小生意。經營柯里昂家族、獲取人脈,方便日後做些暗度陳倉的事,租擺公司實打實的錢、則可以變成外匯。這點,她分得很清楚。

  十月開始,節日一個比一個多,又是萬聖節、感恩節、聖誕和元旦,花卉植物裝飾需求量極大。至少有三家百貨公司下了訂單,要求各不一樣。

  店裡的姑娘小伙都帶出來了,設計稿用彩色粉筆畫在黑板,幾乎不需要她出調整建議,客戶來看看模型和畫稿,基本就能過稿。

  市場端不用多費心,她便打起開發產品的主意,提前訂了一批雲杉樹枝,打算做成小巧精緻的聖誕樹,給城裡擺不起整棵樹的公寓家庭提供新選擇。四十厘米高、綠榮榮的樣品提前一個月擺出來,立刻俘獲主婦們的芳心,在感恩節前夕便銷售一空,讓她不得不聯繫各地林場,又下了一批樹枝。這東西沒有技術門檻,能賺了一季是一季。

  感恩節前的周六,艾波受邀觀看安多里尼的曲棍球比賽。

  小傢伙生得手長腳長、性格有恆心,周末又有奈利、蘭科等叔叔伯伯陪練,期中選拔時被挑入低年級校隊,成為最快進校隊的學生。全家都替他開心。因而比賽這天,借著萬聖節的由頭,全家齊聚紐約,去賽場給安多里尼加油助威。

  臨上場前,艾波蹲在兒子面前,給他打氣。麥可站在她身後,等她說完,摸摸兒子的頭。

  安多里尼瞧瞧父親,又瞧瞧母親,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敵人好強大……我要是贏了,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打著小算盤的模樣實在可愛,艾波剛要點頭答應,便聽到頭頂男人冷硬的拒絕:「沒得談條件,勝利就是你最好的獎賞。」

  安多里尼泄氣般的垂頭,身後隊友在喊他去熱身,艾波快速地在他小臉蛋啄了一口,「我答應你,快去吧。」

  望著兒子喜滋滋跑開的身影,艾波緩緩站起身,準備去球場另一端的觀眾區倒杯水喝。柯里昂夫人和老爺子都來觀賽了,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坐在遮陽傘下。

  錯身而過時,她聽到男人陰陽怪氣道:「你倒是心軟。」

  艾波腳步一停,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小柯里昂先生,您倒是和我說話了。」

  自從九月底兩人不歡而散後,麥可心裡憋著氣、一次都沒有找過她,到開家族會議、陪伴安多里尼,兩人不得不見面時,他也冷著一張臉,一副和她不熟的樣子。這副做派,艾波自然不往前湊。

  麥可努力不將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她今天穿得該死的好看,明明只是薄紫的襯衫和卡其色長褲,但那顏色,襯得她的膚色白潤得像沉在水底的珍珠,眼睛又恰到好處勾出她眼底的紫。中性的穿搭無損她的魅力,只讓她愈加挺拔知性。他敢說,在場至少有一半的孩子父親在偷偷瞧她。

  「爸爸和媽媽都在,我不希望被他們看出來。」男人面無表情地說。

  正常來說,艾波應該追問他,怕被看出來什麼之類的,逗逗他。但她現在對他提不起勁兒。要是勾引勾引她、給她摸摸胸肌之類的,她還願意陪他玩玩,現在這副正人君子、欲拒還迎的模樣實在無趣。她淡淡地應了一聲,「這樣啊。」

  麥可站在原地,見她走到對面、和家人們巧笑嫣兮,生氣之餘又有些委屈。好像自己是一枚榨乾價值的檸檬,她只要他的家人、他的身份,而不要他這個人。

  他只是希望她作為愛人、作為伴侶哄哄他,這個要求很過分嗎?可這兩個月來,她一次都沒給他打電話,一次都沒有找過他。麥可打定主意要給她瞧瞧自己身為男人的尊嚴和堅持。可她又實在漂亮,他總忍不住看她,沒辦法,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只能選擇觀察在場的男士,誰敢多看她一眼,他就審視對方,瞧瞧是誰膽子這麼大。

  七十分鐘的比賽很快結束,安多里尼他們逆風翻盤,在比分劣勢的情況下艱難逆襲,最終取得了勝利。

  裁判一宣布結果,全家都高興得不得了。弗雷多更是直接把安多里尼抱起來,騎在自己脖子上。七歲的孩子t,年紀不太符合這個動作,麥可本該嚴厲制止,但他心不在焉,還在努力和自尊做鬥爭。

  算上奈利,全家近三十人,分八輛車烏泱烏泱地回長灘。潘唐吉利宅後院早已擺好燒烤架,一家人像普通美國家庭一樣,在院子裡燒烤、聊天。

  當然,意面依然不可少。配方是克萊門扎留下來的,已經變成柯里昂家族聚會必出現的一道菜。

  開飯前,原本和叔叔伯伯講述自己比賽心情的安多里尼忽然跑到艾波面前站定,表情有些扭捏,支支吾吾的。

  艾波瞭然,問:「托尼想要什麼獎勵?不能太為難我呀。」

  安多里尼看看她,有低頭看看自己的球鞋尖,聲音細若蚊吶:「我、我想要你和爸爸和好。」

  哎,這孩子。艾波無奈聳肩:「這我說了不算,是你爸爸自己不和我好,你也看到了,他總是沖我板著一張臉。換一個獎勵?」

  安多里尼也不認為媽媽有錯,爸爸確實很兇。最近這段時間,他只在電視上看到爸爸笑過,還笑得很難看。他說:「那我想要一套超人的樂高玩具。」

  這個容易。艾波一口答應:「行。」

  這頭安多里尼勸合失敗,另一頭柯里昂夫人也在勸小兒子。

  「你當初是怎麼和我說的?說她是你這輩子最愛的人、是上帝給你的禮物,錯過她,你後半生都會渾渾噩噩失去希望,」卡梅拉連珠炮似的說,「所以我和桑德拉才想辦法留她在太浩湖。現在你這副鬼樣子給誰看?」

  麥可靜坐在花園沙灘椅上,任由母親數落。

  瞧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柯里昂夫人便知道他又犯倔脾氣了,氣呼呼地喝了口水,不再多說。

  麥可還想再抻一抻,他就不信她一點都不喜歡他。等感恩節結束,她要是還不服軟,他、他就親自登門道歉,隨她處置。也就五天了。

  可惜,艾波對男人可笑的掙扎毫不知情,感恩節前一天,乘著柯里昂家族聚首紐約、有人照顧安多里尼,她直接飛往布宜諾斯艾利斯,撿起引種空氣鳳梨的計劃。

  她在阿根廷待了半個月,飛回紐約後馬不停蹄地籌備聖誕節活動。期間麥可找過她幾次,全都被她忽視了。早幹嘛去了,最煩工作的時候有人打斷。

  翻過年,艾波回了趟西西里,維太里夫人對她又哭又罵又親,強住了小半年,等回來時,麥可.柯里昂已經擠掉了尼爾森.安德森成為紐約州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參議員。作為當下炙手可熱的政治新秀,他自然沒有時間再來騷擾她了。

  忙碌的工作讓他們愈加生疏,仿佛兩條直線,偶爾在安多里尼這裡相交時,也只是略一點頭。都是成年人了,離了誰日子照樣過。

  以至於艾波怎麼都沒想到,她會在古巴的街頭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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