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2024-09-14 13:16:14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44
天光未亮, 艾波悠悠醒轉,輕手輕腳掙開男人的桎梏。
搬開手腳時,他濃密的睫毛動了動, 在醒轉的前一秒, 艾波俯身親吻他削直的面頰, 又摸摸硬直的鬢角, 「再休息一會兒, 邁基。」
他鼻腔里發出唔的一聲, 又踏實睡去。這點倒和安多里尼一樣好哄。
手長腳長的男人像是蜷在肆意生長的藤蔓、樹蔭底下打盹的獵豹,每一塊鬆弛的肌肉都蘊含力量。艾波打量了他兩秒,不得不承認這個鬍子拉碴的男人俊美漂亮得堪比古希臘流傳下來的酒神雕像, 氣宇非凡又浪蕩不羈。
艾波下床,又站在床邊欣賞了幾眼,最後摸了摸他露在外面的屁股, 才赤身步入盥洗室。莫名想到父母都不是扁平的石膏屁股, 安多里尼長大了一定也是個翹臀,不知道便宜哪家姑娘,哦,或是小伙。
跨進浴缸, 她擰開閥門,水流自蓮蓬澆下,溫熱舒緩,如同母親的懷抱。也許今年可以回西西里看看, 但節假日是她的租擺公司最忙的時候,可能要等聖誕節之後才行, 不知道媽媽會不會生氣。
她貪戀熱水淌過皮膚的觸感,兩分鐘能搞定的熱水澡, 往往要洗五分鐘,多出來的時間呆站在水流里,大腦放空,什麼也沒有想。
六點一刻,洗漱完畢、穿戴一新的艾波坐入福特車的駕駛座,車倒出車位,她遠遠朝立於門前的布魯諾做了個手勢——右手食指摁住臉頰往下輕扯,提醒他集中注意力、盯牢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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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右打方向盤,轎車駛入主幹道前,她看見義大利人高舉左手回了OK。身後桑樹街的舊房屋窗玻璃在朦朧晨曦中閃耀。
從有小義大利之稱的諾利塔區駛出,艾波沿著第四大道往北,右側的建築如迎著光的崖壁,燒制的牆磚和天然石料鱗次櫛比,無一例外地在陽光中閃閃發亮。左側的樓宇卻仍沉浸在黑暗裡,如同湖底往上聳邃的岸壁,黑壓壓的窒悶。
時間尚早,街面寥落。蓬勃的五十年代,馬路兩旁並無醉漢和流浪漢,只有零星幾張隨風捲起的報紙,和夜巡的警車。
途經三角環形路口,艾波向右看去,聯合廣場靜謐空蕩,仿佛崖壁間的缺口,形成一汪光湖。美得會心一笑。誰會不喜歡這座城市呢?
車子繼續沿著公園大道往前開,最終停進中央車站附近的小巷。巷口是一家早餐店,紅漆刷滿窗框、門頭,克萊因藍的字母顯眼又摩登。
艾波推門而入,視線穿過一張張鋪有紅白格桌布的方形小餐桌,一眼望見坐在最深處卡座里的老人。
這位年過花甲的老人初登高位時,便要求手下的探員穿正裝、打領帶。自己更是其中翹楚,早年一襲英式西裝,俊俏迷人;年歲稍長,體型漸寬後,他更愛穿寬鬆的美式西服,儒雅沉穩。
艾波走到他面前,湊近看發現他的鬍鬚颳得極為乾淨,臉頰雖鬆弛,但肌理細膩,是一位保養得宜的老紳士。
「早安,維太里小姐。」老人從菜單間擡頭,看向她,那雙黑色眼睛既不銳利也不深沉,是讓人放下警惕、敢於託付信任的眼神。
這個稱呼。艾波笑著在他對面落座,皮質卡座的涼意透過西裝褲抵達皮膚,「您來得真早。」
「年紀大了,覺少。而且我比較戀家,想早些回華盛頓。」老人解釋。
他合上菜單,朝跟在艾波身後走來、等待在一旁的服務員點餐,等對方在小本子上完整寫下餐名後,他才轉頭說:「這家店的鬆餅味道不錯。」
正常來說,艾波這時候應該捧一捧他,故作驚訝地問「您怎麼知道,您不是華盛頓人嗎」之類的,好給對方發揮的空間。但她實在玩膩了這一套。
「給我一份相同的餐點,」等服務員離開,艾波對老紳士說,「您應該知道,我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家吃早餐,偶爾外食,幾乎不在中國城以外的早餐店吃飯。所以只能盲從您了。」
面對情報頭子,艾波總是很坦誠。
帶點聰明的諂媚,總是不讓人討厭的。老人被逗笑:「我一向不喜歡和女人打交道,手底下都是男性探員。因為女人總是一驚一乍,非常不穩定,容易受生理激素支配。當然,我也討厭黑人。」
艾波樂了,「男人更受荷爾蒙支配吧。您瞧瞧麥可.柯里昂,再瞧瞧您自己。如果您全然理智、不受感情左右,就不該把托爾森擢升為比副局長更高一階的局長助理,只需要給他一個秘書的頭銜,安排在身邊即可。某種意義上來說,您比那些妻子一哭鬧,就給她買皮包的丈夫還要蠢。」
這話說得屬實不客氣,老人笑意減淡:「難道該像你接下來打算做的一樣?把自己孩子的父親圈禁起來?艾波娜,我可沒有你這麼狠的心。敢剪掉一個人的自由。」
艾波莞爾,「怎麼能叫圈禁?這不過是情侶間的小情趣。他給我一槍,我把他送進監獄之類的……我們一直這麼相處。」
「好吧好吧,」老人敗下陣,鬆弛粗大的手指握上水杯,「趁我回特區前,說說,你是怎麼搞清楚帳冊的位置?據我所知,羅斯的女兒也不清楚藏匿地點。」最令他警醒的是,他手底下的探員也無從推出她的消息渠道。
服務員端著兩份招牌藍莓鬆餅和袋泡紅茶上來,艾波止住了話頭,看向盤子裡的食物,白瓷盤裡摞著五塊鬆餅,形狀並不像瑞茲酒店那樣完美,疊得歪歪扭扭,頂端一大坨紫得發黑的藍莓醬,一看就是小t店自製的。
鬆餅旁邊的小碗盛有滿滿的焦糖醬,艾波淋了三分之一。餐刀自上而下切割五層鬆餅,她叉起頂端的一小塊送入口中,宣軟的口感配合酸甜的醬汁,「確實該是招牌,當得起這個地段。」
老人倒光了全部的焦糖醬,贊同道:「以後可以帶克萊德來嘗嘗。」
艾波一怔。她好像鮮少有吃到美食想要和他分享的想法。到底是她沒把他放在心裡,還是他們相處時間過於短暫?
但這會兒情況特殊,面前的老人老謀深算,容不得她分神細思。
邊吃鬆餅,艾波邊撿起先前的話題:「沒什麼神通廣大。這只是簡單的推理,您可以當做我先畫靶後射箭。」
那天夜裡,她把娜塔莉叫到醫院,沒有和麥可說得那麼牛氣沖天,只是平淡地談了個交易,砸實西西里和羅斯家族的合作。對談過程中,艾波確定娜塔莉對暗殺西多尼亞的行動一無所知,於是索性明牌,把西多尼亞死亡的好處壞處掰開了、揉碎了一一道明。
娜塔莉不是蠢人,在得知西多尼亞出事後的第一時間就猜到主謀是弗倫扎。女孩也看出艾波願意耐心地講道理,是因為她還有用處。不然那幾位站在走廊里的、潘唐吉利的打手一定能讓她消失得無影無蹤。因而,當艾波問她,是否存在一個記錄有殺手和歷年暗殺對象的帳本時,她默認了。
「已知,海門.羅斯性格謹慎到膽小,那個要經常填寫的帳冊和您的小東西他絕對不敢放在銀行的金櫃裡。當然,保險起見,我還是聯繫了各家銀行,輾轉打聽羅斯寄存東西的種類。這聽起來十分厲害,其實只因為這些銀行大多是我的客戶,我的員工幾乎每周都要去澆水換花,和銀行職員和保安關係都不錯,幾根煙就打聽出來了。您做了這麼多年情報,應該也知道,在這些事不關己的信息方面,普通人並沒有多少防備心。」
「既然排除了銀行,剩下的只可能是他的房產。」艾波吹了吹紅茶,淺啜了一口,「這個就要謝謝我們工會的朋友了,遍布全美,和羅斯各個酒店都能搭上線。依然沒讓他們打聽負責的問題,只問了一下李.弗倫扎和海門.羅斯出現的時間和頻率。我把這些地點匯總在地圖、把時間匯總在年代軸上,用白色圖釘做標記,又讓姑娘們收集近年來黑手黨人失蹤案,用紅色圖釘做標記,兩廂對比,大致確定無正相關。」
這顯然是一種直觀的數據類比方法,老人有些感興趣,艾波不得不用手指沾紅茶,在桌面花了大概,解釋說:「只是簡單對比。」
「卻可以整理思路。」老人說道。
艾波笑眯眯:「我不相信你手下的精英探員沒想出這個辦法來。說回帳冊,按照我從各方面獲得的信息,羅斯這人不會把帳冊放在維加斯或者邁阿密賭場的套房,畢竟這是全美黑手黨甚至某些政商人士的把柄。我想,您應該也是如此推測的,只是苦於沒有搜查令,無法破門而入調查。」
所以,其實真正起到關鍵作用的是槍手供述出殺手公司存在,讓調查局的探員有理由、有底氣進入羅斯家。而他之所以願意打破緘默原則,無非是艾波給足了價碼,他的義大利裔家人和愛爾蘭裔朋友去警局勸說的結果。
有些手段艾波能用,他卻不能用。兩者打配合,自然雙贏。
老人吃完最後一口鬆餅,點點頭:「艾波娜,你那天午夜打電話到華盛頓,說要找克萊德時,我真的很驚訝。」
「驚訝?」艾波膽子很大,調侃道,「難道不是懷疑和嫉妒嗎?」
老人一哽,沒有接她的話茬,繼續順著自己的思路說:「我想麥可.柯里昂為了你的安全,是不會把我和克萊德之間的事告訴你。所以,你是怎麼知曉的?」
這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面前的老人疑心很重,羅斯以為握有他的不雅照就能高枕無憂,殊不知他一直在找機會除掉對方,不然也不會那麼容易接納、培養麥可。艾波清楚,如果她答的不好,下一個被失蹤,屍體被人在海邊發現的就是自己。
她環視七點仍然安靜到空無一人的早餐店,笑了笑,說:「您是虔誠的基督徒。也許可以和義大利來的天主教神父打聽打聽我。誠然,這世界上存在早慧的孩子,但我卻不是。」
老人眉頭一皺,臉上划過被欺哄的惱怒,但他沒有反駁,仍靜靜聽艾波說。
「這並不是秘密。麥可.柯里昂知道,我的姐姐西多尼亞應該也知道。不過,」艾波兩手一攤,「未來只是一種可能,並不是絕對的。就像我知道您就快要跟不上時代的節奏,為防止自己像那些被掀翻的老東西們一樣,必須竭盡全力扒住王座。」
這話說出口,艾波才覺得自己好像神婆,下一秒會掏水晶球出來的那種。但看老人的神色,似乎有些……信服?
「其實您的未來很完美,一直位高權重,死後和您的愛人葬得極近。」
「那你和我這些做什麼。」老人板著臉,仿佛在看一件沒有利用價值的、隨時被處理掉的舊洋娃娃。
艾波輕笑一聲:「我們這次的合作很愉快。就像做生意一樣。買家和買家。我兜售商品,您的需求得到了。我知道您現在並不相信我,但我們可以打一個賭,一個過程漫長、答案準確的賭。」
老人靜靜地聽著。
「距離下次大選還有兩年半,我賭您喜歡的候選人無論如何都贏不了。」艾波狡黠地露齒一笑,「這是風險對沖。您穩賺不賠。」
老人拎起圍在脖子上的餐巾一角擦嘴,慢條斯理、一絲不茍地擦拭嘴角,擦了足足一分鐘,他才把餐巾扯下來,揉成團丟進吃空的、僅殘留醬汁的餐盤裡:「成交。」
該談的都談完了,艾波又和老人在店裡坐了會兒,隔著玻璃欣賞外面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與店裡的靜謐無聲是如此不同。
不知過了多久,明黃的計程車出現在路旁,后座下來了一個少女,穿著一條淑女到行動不便的蓬蓬裙,向中央車站走去。是娜塔莉.羅斯。
「難以想像,她心腸竟然硬到這種程度,任由父親的屍體躺在醫院冷櫃。」老人嘆道。
這句話誰說都沒問題,他說出口,多少有些古怪。艾波沒說話。
「你想要除掉她嗎?」老人又問,「我聽說你在西西里殺盡了所有黑手黨,是斬草除根的風格。」
艾波搖搖頭,只說:「她不是黑手黨。」
老人意味不明一笑。
等娜塔莉.羅斯的身影淹沒在車站的大門裡,老人和艾波便也起身離座,臨分別,老人終於想起來似的,說:「希望早日在華盛頓看到麥可。」
既是對麥可.柯里昂入仕的支持,又在催她放人。艾波不由失笑,「才關了他一晚。他可是關了我兩周呢。」
見多識廣的老人直搖頭,坐上在路邊等候多時的林肯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