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3

2024-09-14 13:15:59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33

  「你怎麼來了?」艾波看了眼牆上的圓鍾, 「才一點二十,今天布秀不忙嗎?」

  時裝秀定於周一下午四點舉行,還有不到三天時間, 時間緊、任務重, 公司空閒的人手都去幫忙了, 現下店裡只有瑪麗在, 電風扇吱呀呀地送出涼風, 黑髮女孩支著下巴假寐。

  

  正是午休時段, 艾波本來也打算靠在椅子裡小睡片刻,昨晚到底過於激烈,她現在腰和腿還酸著, 像是長期不運動的人突然跑了十公里,估計明後天才能恢復。

  「我來看看你。」西多尼亞反身合攏玻璃門,在空置的琴椅坐下, 笑意溫柔:「昨天基本商量完了。剩下的事, 有曼妮娜和阿萊在,她們一個把住審美方向,一個操持實際事務,出不了問題。這個秀說重要也重要, 說不重要也沒有那麼重要。相比之下,我更想來看看你,和你說說話。」

  三角鋼琴後方,天堂鳥因無人下狠手修剪而長得肆無忌憚, 棕灰色的影子伸出來,輕柔地撫摸淺綠襯衫裙的西西里女人。

  艾波揉了揉眉心, 插上電水壺,又從公共茶水櫃翻出罐速溶咖啡, 問在場的另外兩人:「要喝嗎?」

  瑪麗想了下,還是點點頭。店裡就剩她一個,萬一客戶投訴、反饋問題,她得立刻打電話調撥人手處理,不敢真睡。

  西多尼亞則搖頭。她嘗試過這種更便捷的咖啡,口味過於甜膩,香氣粗製濫造,典型的美國發明。她感嘆:「永遠都喝不慣。給我一杯熱水就行。」

  金屬水壺發出線圈加熱的嘶嘶聲,艾波往兩個杯子裡分別加入兩勺咖啡粉,笑問:」還有什麼不習慣的?你喜歡美式冰淇淋嗎?「

  西多尼亞仔細回憶前天下午嘗到的味道:「比意試冰淇淋奶味更足,但口感更輕盈。我還挺喜歡的。」

  「是教堂大道那一家嗎?」瑪麗問,得到肯定答案後,她朝客人解釋:「艾波娜真的超愛那家店,說起冰淇淋之類的話題就一定會提到它。」

  末了,她還調侃般感嘆:「我都懷疑她沒有嘗過其他店的冰淇淋。」

  誰知艾波一本正經點頭:「我確實只吃這一家。」

  「不會吧?」瑪麗瞪大眼睛,「紐約冰淇淋店那麼多,我知道的布魯克林就有三家,你都沒有去過?」

  「對啊。」水已經燒開,艾波拎起尖叫的水壺往白瓷杯里沖咖啡,「這有什麼奇怪的?七年前我和1900剛到紐約不久,開過一段時間計程車。有天傍晚我把一對母女送到曼哈頓的公寓,突然想吃些甜食,剛好那家店就出現在擋風玻璃後面了。我買了一支棉花糖味,坐在車裡吃掉了它,覺得很快樂。之後每次路過,只要不是生理期,我都會買上一個甜筒。」

  「你不想要嘗試其它口味嗎?」瑪麗接過艾波遞來的咖啡。

  「又不是非吃不可的東西,」艾波聳聳肩,「我不想在這方面花時間,萬一吃到一家不好吃的,那我的心情一定會變糟糕。」

  說著,她往白瓷杯半滿的開水裡兌了些涼水,遞給西多尼亞,又指指會客沙發旁的矮書架:「你先坐一會兒,那邊有紙和筆,還有些植物相關的書籍和園藝雜誌,你要是無聊的話可以打發時間。等我清一下帳,然後一起去趟警局,出來後我的時間就完全屬於你啦。」

  「行。」

  艾波走進後方倉庫,拿了掛在入口鐵架上的兩沓票據,坐進辦公桌。

  纖薄的紙張由金屬夾固定,是定製的送貨單、養護單第二聯,淡藍色的字跡不一,每張上面都有客戶的簽名,員工們憑藉這個單據核算獎金。

  她嘩啦嘩啦地翻看,目光一一掃過上面的數字,同時右手放著一副算盤,手指快速撥弄算珠,時不時地,停下來拿起鋼筆往帳本上記錄數字。

  短髮的女人坐在如城牆般交錯的辦公桌後面,仿佛中世紀肅守城內的騎士,噼啪作響的算盤聲恰似鼓點。暖黃的燈光混合陽光照亮她認真的側臉,西多尼亞內心一片柔軟,收回目光,拿起手邊的雜誌翻閱起來。

  這一看便一發不可收拾。等艾波完成手頭的工作,站起來伸懶腰時,便看到優雅從容的西西里女人大半個身子趴在茶几上,絲毫不在意形象。

  她手上原本用來交流價格的鉛筆此刻忽然被賦予藝術使命,石墨筆頭磨過紙張,留下一串利落又優美的曲線。

  不大的桌面散落著三四張畫稿,華麗的禮服裙、幹練的連體褲、寬鬆的闊腿褲……輪廓簡潔,無一例外三言兩語勾勒有植物圖案。

  艾波看向一旁攤開的書籍,是瑪麗安娜.諾斯的植物插畫集,翅膀般張開的書頁上大喇喇地躺著兩顆豬籠草,紅艷的、怪誕的、勃勃生機的。

  察覺到艾波投下的陰影,西多尼亞擡起頭,眼底莫名閃著淚光,有些不好意思:「這本書也可以借我嗎?我太喜歡她了。」

  「當然,當然。」艾波噙著如何都壓不下去的笑,「不過,要用這些圖案是不是要和諾斯女士的後人討論一下?」

  「我會想辦法的。」西多尼亞輕輕撫摸著畫面上的豬籠草,像是在感受筆觸之下的靈魂,「她是如此的熱烈,如此的溫柔,又是如此的不羈。我好喜歡她。曼妮娜一定也會喜歡。」

  一連兩個喜歡,讓艾波失笑。她問:「我要去警察局了,看你這情況,要不還是在這裡等我吧?」

  「不行,」西多尼亞收攏畫稿夾在畫冊里,「我和你一起去。」

  她就像是袋鼠媽媽,恨不得長出育兒袋把失而復得的妹妹裝進兜里隨身帶走。昨天實在沒辦法、脫不開身,今天終於得空,想要多和她相處一會兒。

  和瑪麗交代好後,艾波帶西多尼亞前往警局。上午因為某人虎視眈眈想要幫她打車、陪她去新澤西,艾波只好打著借車的由頭,把他打發走。現在正好把車鑰匙還給在警局工作的房東小兒子。

  *

  萊納德.布魯諾站在百老匯大街切爾西旅館門口,擡手看了眼手錶,離十點還差八分鐘。

  街上很熱鬧,小汽車一輛接著一輛地駛過,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在白日裡看起來一樣地繁華。西裝革履的製片人、潦倒的詩人、聲名在外的歌手走在高樓大廈底下。

  這是個炎熱的上午,太陽照透樓宇間的馬路,烤出一陣又一陣的熱浪。這讓習慣底特律氣候的義大利人有些不適應,他扯了扯領帶。

  一輛計程車在路邊停下,布魯諾看到上面下來了一名鬍髯茂密的男人,用手t帕捂著鼻子,灰色西裝皺皺巴巴,像是從哪個垃圾桶里翻出來的。

  看起來是個落魄的演員。布魯諾微微皺了皺眉,移開目光,繼續看向那熙熙攘攘的都市道路。

  他接到命令需要柯里昂家的小兒子回長灘。真不知道在這個非常時期,麥可為什麼要跑來跑去,好好待在太浩湖不行嗎?哪怕黑手黨有不殺平民的傳統,但傳統就是來打破的,要不然曾經殺手公司的創立者、理應被所有家族尊重的莫.格林也就不會橫死。

  布魯諾換位思考,如果他是羅薩托,被這樣擺了一道後,一定會安插人手盯緊柯里昂。縱使出於大局觀考慮,他們不會動桑尼和老爺子,可找個理由嚇嚇柯里昂家的非核心成員總是沒有問題的,畢竟他和奈利就是這麼嚇他們的。

  他頭腦冷靜地思索著,想著如果麥可.柯里昂被綁架,有什麼辦法把他萬無一失地救出來。

  猝不及防地,仿佛上帝兀然降下燦爛的神諭,在街頭,在小轎車和郵筒之間,在電線桿和百貨店鋪之間,布魯諾睜大眼睛,驚愕地望著這幕夢中都無法演繹的場景——他藏在心底的姑娘,正和另外幾個女孩說笑,手裡拿著相機記錄著紐約的景色。

  早在他回過神來前,身體不由自主地邁過去,急急忙忙衝進人群、衝過馬路。

  兩輛轎車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緊急剎車,司機不悅地按下喇叭、探出頭怒罵。布魯諾恍若未聞,繼續往那方向追。

  那隊女孩順著百老匯大街一路往北,拐進中央公園時,布魯諾止住了腳步。隔著十字路口,女孩和她的同伴投來一瞥,似乎沒有認出他。

  麥可一下車就看到了桑尼手下的那位頭領,沒有打招呼,徑直進入旅館,謹慎地通過樓梯前往二樓房間。這間他前一天下午訂好的、預付一周房費的房間裡,放著用來去除偽裝的專業工具。

  他不好意思讓布魯諾久等,急急忙忙換好衣服出來,卻發現對方不見蹤跡。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正當他準備問問旅館門童時,便看到桑尼倚重的行動組長失魂落魄地走來,嚴肅得愁人,仿佛一無所獲、為生計擔心的漁民。

  「怎麼了?」麥可問。

  布魯諾擡頭看向一席黑色意式西裝、打著暗紫領帶的男人,頭髮一絲不茍地向後梳,儼然文質彬彬的上流人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鼻子,上面的幾顆牙印,看起來很可笑。要是平時,布魯諾一定會腹誹他玩女人玩昏了頭,竟然在這時候在酒店亂搞。

  但剛剛經歷失戀的義大利人沒有心情,只搖頭:「沒什麼。」

  麥可莫名覺得這神情很熟悉,很像鏡子裡的自己。他清楚布魯諾只是出於走投無路的感激才替他們賣命,桑尼想盡各種辦法都無法像父親收服盧卡一樣徹底收服他。

  「是關於女孩嗎?」坐上車,麥可問駕駛座的男人,「你看起來像是被女孩兒給拋棄了,嘿,別灰心。我應該沒和你說過,托尼的媽媽一開始也不喜歡我,我追了很久才追到她。」

  福特轎車順著大街往南開,穿過輕軌、富力廣場和曼哈頓大橋,陽光照得車前蓋發燙,布魯諾擦擦前額的汗,靜靜聆聽男人喋喋不休的講述,媽媽咪呀,這些甜得發膩的詞彙,讓他這個以浪漫著稱的義大利人都覺得作嘔。他真想背下來,回去學給桑尼聽。

  終於,福特轎車停在綠林道的鐵門前。

  麥可下車,車門閉合前又探頭進來:「總而言之,只要有恆心,姑娘遲早會對你動心。」

  「等等,」布魯諾覺得自己從沒有說過這麼傻的請求,「小柯里昂先生,請您幫我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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