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4
2024-09-14 13:16:01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34
「似乎是個不錯的小伙子?蠻上進的。」
踏出警局, 西多尼亞回憶方才的小警員鮑勃,稍顯普通的五官,擁有淺綠近似薄荷的瞳色和圓規型鼻樑, 配合熱情的笑容, 讓人一想到就心情明亮的相貌。
艾波雙手插兜看向天際的雲, 正分心思考新得到的信息, 只順著姐姐的話嘆了一句:「愛爾蘭人要混出頭不容易。」
有太多誘惑了。同樣是愛爾蘭裔的湯姆, 沒有抵擋住命運的陷阱, 一腳踩進賭癮里。不過,也許他能翻身。
因為他的探視登記簿上明晃晃寫著安東尼.羅薩托的名字,這位黑手黨頭目顯然並不怕被人知道這幾人參與的生意和他有關。是挑釁?是有恃無恐?還是秀肌肉般彰顯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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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薩托的名字邊下面是一位十分擅長打這類官司的律師, 鮑勃說這兩人同時抵達、先後探望了湯姆,詢問基本情況,該律師甚至承諾會儘可能快地回家。
瞧出她神思不屬, 西多尼亞便放下這一節試探, 感慨道:「這年頭誰都不容易。」
「是啊,」艾波領著她往方便打車的路口走,忽然想起什麼般問,「羅斯小姐怎麼樣?」
西多尼亞一怔:「還不錯。我讓她給阿萊她們打下手, 目前應該在中央公園旁做最後一次路線勘定,明天她們會帶模特走一遍,後天彩排。怎麼?你覺得她有問題嗎?她出現的時間確實很巧。不過現在我們缺秀場舉行時的接待人手,她會法語和一點點義大利語, 能力不差,能分擔一些就分擔一些。」
這時她們已經來到路口。附近迴響著喇叭和輪胎碾過柏油路的聲音, 樓宇間逸出淺薄的尾氣與塵埃,路面上印著一攤攤油漬, 在烈陽下閃著夢幻光澤。
艾波招手攔下一輛計程車,明黃的車漆沐浴在金黃的陽光里,亮得刺眼。
兩人拉開車門先後坐入,西多尼亞朝司機報出目的地,市聲被砰地一聲關在門外,汽車徐徐發動。
坐穩後,艾波用西西里語繼續說:「有一些古怪,你應該也聽說了,全美黑手党家族已經聚到紐約。海門.羅斯沒道理在這個時候讓女兒落單。要麼,他知道自己有危險,特意把女兒送到你面前,希望能得到庇護。畢竟——」
她笑了下,手舉過頭頂揮了揮,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紳士禮,「你是吉里安諾夫人,沒有黑手黨敢動你。」
西多尼亞無奈一笑。
「要麼,他想藉此隱晦地向其他家族表達和平的態度。那些黑手黨頭目各個是人精,耳目靈通,自然聽到一些柯里昂和海門搶地盤、斗得很兇的傳聞。你是柯里昂家族的姻親,和你關係好,側面反應了他和柯里昂並無齟齬。這麼做能間接打消他們的疑慮,好讓買賣順利進行。」
聽到這裡,西多尼亞猶豫著開口:「那你希望我留下她嗎?」
艾波一時沒有回答她,目光落在車窗外。
鱗次櫛比的樓房消失在車後,她們駛上了曼哈頓大橋。開闊的河景仿佛一張巨大的銀板,起伏的波濤是由風鍛打而出的密集錘紋,在熱烈的陽光之下,熠熠生輝。
西多尼亞順著艾波的目光眺望,一時之間也陷入了這燦爛又廖遠的美里。
等車重新回到高樓大廈之間,建築陰影投下、遮蔽了陽光,西多尼亞才再次開口:「圖里素來不干涉這群美國佬的生意,只要不在我們義大利賣白粉,其他的由他們去。但我知道你一直對這類東西沒有好感,我也許無法幫你搞垮羅斯,但給他造成一些困難總是沒有問題的。」
艾波收回視線,看向身旁的姐姐。淺綠色的襯衫裙溫柔隨性,又因為古巴領和半掌寬的腰帶而平添幹練氣質。懷裡抱著那本植物圖集,艷橘的蓮霧結在畫面中央,與她周身淺淡的綠形成鮮明對比。書籍的側面露出幾張纖薄的紙,是夾在裡面的草稿。8開的大小無法裝進包里,哪怕在車上也時刻不放開。
「你就別瞎操心了,好好辦服裝周。而且——」她失笑道,用回了英語,兩手一攤,「也許她只是個想要工作的姑娘呢?」
*
「所以,你喜歡的這個女孩,她為吉里安諾夫人工作?」
「不算是。」萊納德.布魯諾筆挺地坐在藤椅里,有些尷尬地講起所有事的原委,包括自己和那個姑娘見面時的場景,又說,「塞西莉亞是赫耳墨斯在巴勒莫辦事處的負責人,幫我聯絡忒西奧。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跟吉里安諾夫人出現在紐約,但我確定是她。」
麥可揉了t揉眉心。
這和他的想法相距甚遠。他以為布魯諾看上紐約姑娘——周五十點多從百老匯大街走到中央公園,這一段路可不短,沒有轎車接送或是破費打車,可見其家世普通。桑尼開的工資單能輕鬆搞定她的父母,剩下的無非向女孩展示真心,一年半載,結婚是遲早的事。
可巴勒莫辦事處?那是瑪蓮娜的手下。那女人曾和艾波有著讓他嫉妒的親密關係,帶出來的女孩一個比一個厲害,哪會那麼輕易被打動。
但也不算壞事,麥可想。如果那名西西里姑娘心甘情願留在紐約,萬一日後艾波恢復記憶,他便多了一個挽留的理由。
麥可釐清思路,往扶手椅里一靠:「這有些難。」
布魯諾非但沒有泄氣,脊背反而挺得愈加筆直。棕色的眼睛直直注視靠背椅里的男人。他捏起手指,做了個標準的義大利手勢
——你在說什麼?這手勢既表示堅持,又表示質疑,甚至還有威脅之意。
麥可一下子笑了,也不賣關子:「今晚七點,紐約服裝協會舉辦晚宴,西多服裝也是受邀嘉賓,我帶你去碰碰運氣。」
雖然久不在紐約,但他總有些老朋友,前往晚宴不成問題。就是要晚些去她家了,不知道她會不會想他。麥可不由自主地想起早晨分別時的光景,她站在公寓樓下目送他遠去,真像是送丈夫上班的美國妻子,他的心臟像泡過水的豆子,不由發軟、發漲。
他靠在椅子裡,眯眼瞧著光線過濃郁的樹蔭,落在修剪整齊的草坪,思忖今晚該如何進她家門。
福特轎車停在矮牆外的碎石子地面,更遠處是近三米高的石灰石院牆,缺口由一處大鐵門連接。
輝煌的陽光給所有的一切鑲上金邊,在沙沙的蟬鳴中,漆黑的鐵藝大門徐徐開啟。棕黑的龐蒂亞克開進來,停在福特轎車後面。
奇契停好車,朝麥可打了個招呼,便去門崗抽菸,順帶和弟兄們聊天、說說城裡的情況。保鏢兼司機都走一半了,副駕駛座的車門才開啟,男孩慢吞吞下車。梳著和父親一樣的背頭,身穿格子短袖襯衫,下擺塞進長褲里,儼然貴族小紳士。
「爸爸,」安多里尼在父親面前站定,乖乖問好。
麥可上下打量著兒子,雙手擡起拍拍他的小肩膀:「這兩天過得怎麼樣?」
寬厚的大手落在稍顯稚嫩的肩膀,拍得安多里尼身體直打晃,努力站穩。他有很多話想說,學寫了新單詞、教馬丁削鉛筆、看到了一朵像烏龜的雲……可他知道爸爸不喜歡他說這些,只是需要一個答案。安多里尼回答:「很好。」
麥可摸摸兒子的頭,提點道:「多交些朋友,我聽說你們學校感恩節前會有曲棍球比賽。如果你能加入低年級校隊,也許我可以邀請艾波娜來觀看。」
一瞬間,男孩的眼睛變得亮晶晶,像是摁下了某個開關,不疊地問:「真的嗎?艾波娜真的會來?」
番茄、羅勒等香味從屋後飄來,潘唐吉利夫人和住在附近別墅的下屬家眷一道烹飪好了午飯,手擦著腰間的圍裙往外走,用西西里語喊他們吃飯。
「當然。只要你能做到。」麥可說得篤定,「去吃飯吧。」
安多里尼像彈珠一樣蹦蹦跳跳地跑進屋內。麥可依稀聽見潘唐吉利夫人誇獎他,並讓他洗手的聲音。
他站起身,和布魯諾一起,拎著自己剛才坐的椅子往室內走。
吃過午飯,安多里尼難得大著膽子纏著父親,嘰嘰喳喳地,不停追問曲棍球規則,恨不得立刻就開始訓練。麥可沒辦法,只好翻箱倒櫃,終於在潘唐吉利夫人的幫助下,找出一本過期的體育雜誌,寫有完整曲棍球介紹。
麥可把兒子抱在懷裡,捧著雜誌,讓他自己指著雜誌上的曲棍球規則,逐字逐句地念出來。遇到不懂的單詞,麥可只解釋一遍,並立刻要求他複述一遍。
安多里尼背貼著父親的胸膛,懷著緊張又激動的心情努力記下規則,對於那些陌生的單詞,他還會問對應的義大利語,乖巧得讓潘唐吉利夫人直呼可愛。
短短一篇八百詞的文章,父子二人愣是看了兩個多小時。終於在日頭稍稍西偏、快要四點的時候,麥可得以脫身,帶著布魯諾起身告辭。
「爸爸,你要去哪裡?」安多里尼拽住父親的衣擺,「是和昨天晚上一樣,找艾波娜嗎?」他也想去。
「噓,」麥可低聲說,「她不想被別人知道我和她的關係。」後悔昨天早上送他上學時,嘴快說晚上去找她了。
安多里尼歪頭:「所以這是我們三個人的秘密?」
「對。這是西多尼亞也不能知道的秘密,能保守嗎?托尼下士?」
安多里尼立刻立正,「能!」
糊弄完兒子,布魯諾開車,麥可先去了趟華爾街,見到以前的老上司,說明來意後,對方直接打了一通電話,把他們的名字報到宴會舉辦的酒店。
這位赫赫有名的金融巨鱷是少數經歷二戰而屹立不倒的存在,以穩健謹慎著稱。他對麥可的小公司有所耳聞,知道他和內華達州參議員乃至政府之間的關係。
兩人針對當前的市場交流了一番看法,一致認為五年內股市將掀起電子熱,可以針對性開發、包裝一些金融產品。
得知麥可要將重心轉回紐約後,更是高興地從辦公桌後走出來,給他一個結實的擁抱。臨了,他才不好意思地提出請求:「我那位離婚的小妹妹想赴這場晚宴,我怕好萊塢男演員帶壞她、騙她兜里的錢,便拒絕了。既然你要去這場宴會,勞駕幫我看著點她?」
麥可稍作猶豫,想了想還是答應了對方。
於是他們又多了一個行程,等接上那位女士已是晚上六點。
夕陽懸在道路盡頭,仿佛燒透發紅的鐵球。
這位路易斯.貝爾德今年三十四歲,是貝爾德家的么女,大學沒有畢業便嫁給了菸草大亨的長子,婚姻磕磕絆絆地存續了十年,最後還是倒在情婦身上。離婚後,路易斯一下子看開了,拿著前夫的錢花天酒地,打定主意像男人一樣瀟灑生活。
「約瑟夫就是多管閒事,」她話說得直白且不客氣,「你們等下自己忙去,別來招惹我。我對你們這種三十歲以上的、皺巴巴的男人不感興趣。」
「沒有問題。」麥可不甚在意。他本來也不想管她。
倒是布魯諾,因為她的話緊張起來:「我看起來很老嗎?」
路易斯耿直點頭:「是的。而且你看上去就是那種床上不會體諒人,只會蠻幹的類型。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找更年輕可愛的呢?」
布魯諾緊張到行將就木,好像下一秒就要得過度呼吸綜合徵了。
為了行車安全,麥可只好安慰:「平常心。貝爾德女士只是特例。女孩們大都喜歡成熟的對象。等下進去,你先吃東西,我去打探那女孩的位置。等和她聊天時,你就敘敘舊,說說對她的感謝。」
哪怕被人用繩索自身後勒住脖頸,布魯諾都沒有這麼忐忑害怕過。他鄭重點頭,深深呼出一口氣,握住方向感的手指無意識撚動著。
麥可又對路易斯說:「貝爾德女士,這傢伙從小到大隻喜歡過這一個女孩。他的幸福就指著今晚了。」
后座一身華服的女人翻了個白眼,顯然不信這套說辭,但到底沒有再說什麼。
黑色的福特轎車沿著公園大道往北行駛,在一聲接著一聲緊張的深呼吸中抵達目的地。
金黃的路燈在紅彤彤的霞光里亮起,高聳的端方建築直插雲端,被燈光照得宛如金磚般奢華糜麗。
福特轎車在酒店正門口停下,燕尾服的門童坐入駕駛座,將車開往停車場。
布魯諾再次深呼吸,在金碧輝煌的門廊下整了整衣襟,嘴唇輕碰,用義大利語低聲念著過會兒要說的話。
路易斯攏著裙擺下車,低頭髮覺腰後的蝴蝶結鬆了:「喂,來個人,幫我緊一下腰帶。」
後一輛車已然駛入門廊下鋪有紅地毯的車道,周圍沒有空閒的侍者。麥可只好幫忙,一面走到她身後用力拽蝴蝶結的飄帶,一面打趣布魯諾:「你也有三十歲了吧?至於嗎」
下一秒,猶如低音提琴伴奏下的悠揚歌聲,麥可的話語猛地停駐。
後面那輛轎車後門開啟,率先邁出兩條雪白的t長腿,緊接著是柔韌纖細的腰肢與飽滿的胸脯,最後是那張嬌美至極、讓他時刻沉湎思念的面龐。
她美得熟悉又陌生。嘴唇塗得紅紅的,像是貪食人心的魔鬼。眼睛上不知道塗了什麼東西,眼波流轉間,多了幾分魅惑人心的風情。
霎那間,麥可再一次的、第無數次的被她擊中,龐大的戰慄山呼海嘯般流經全身,強勁的力量,仿佛要讓他超脫於肉身、超脫於一切感知。
他懷著虔誠的歡愉,想像親吻聖杯般親吻她,想像雲朵般圍抱住她……然而,很快,這美妙的幻象被毫不留情地打破,她投來極其冷漠的一瞥,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凍得他靈魂發硬,心臟嘎吱嘎吱地掉血渣。
「怎麼還沒好?」路易斯轉頭往身後瞧。
蒼白突如其來地爬上麥可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