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2024-09-14 13:15:43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22

  這天晚上艾波睡得很好, 因為太累了所以沒有做夢。

  等她醒來,首先看見珍珠灰的天空映在幾乎占滿整面牆的落地窗,連綿的山脊線仿佛鋼筆畫家頓挫流暢的一筆, 更近處、高低錯落的GG牌和酒店褪去夜間斑斕的戲劇性, 灰灰濛濛, 呈現更現實的色彩, 甚至真實得讓人覺得無聊。

  視線回到房內, 除了大得離譜的窗戶, 壁燈、衣櫃的把手、暗紅織金的窗幔…奢華得近乎庸俗,像這個時代大多數高檔酒店一樣。

  艾波花了幾秒才記起自己在桃源酒店,眼前是拉斯維加斯。昨晚太困以至於忘記合攏窗簾。她瞅了眼牆上的時鐘, 指針顯示五點鐘。她低頭看了看,依然是金沙酒店的睡袍,一想到自己竟然穿著睡袍、大半夜駕車穿城入住另一家酒店, 便忍不住笑起來, 哪怕放在電影裡都是聞所未聞。

  正當她坐起來,面對賭城風光發呆、整理思路,思索回紐約要做的事時,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將她拽回現實。

  「我能進來嗎?」麥可問。

  她下意識望了門一眼, 才說:「當然可以。」

  

  男人走進來,用一種既克制又露骨的眼神注視著她:「睡得怎麼樣?」

  「還不錯,」艾波歪頭打量他,一夜不見, 他的下巴冒出些許胡茬,面色像是整夜未眠的憔悴蒼白,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是…心虛?

  她頓了頓, 問道:「你呢?「

  這句反問似乎給了男人一些信心,他一下子笑起來,嘴角和眉梢擴散出幾道迷人的皺褶,快步走了過來,試探性地小心牽起她的手,帶她來到昨晚和弗雷多會面的那間起居室。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只笑著說:「我給你叫了些食物,我們吃完就出發回紐約。弗雷多會派車送我們回去。」

  正確的選擇。在情勢不明朗的情況下,公路遠比飛機安全,至少出了問題隨時可以改變路線。

  艾波點點頭,坐到吧檯的高腳椅上,桌上放著一大盤食物,培根、香腸、麵包之類的,還有兩杯熱氣騰騰的卡布奇諾。

  麥可倚靠在吧檯,拿起其中一杯咖啡喝著,微低頭凝視她:「我讓人買了些衣服。你等下可以試試。」

  她莫名聽出他略帶沙啞嗓音之下的忐忑,這才注意到沙發旁的角落放著幾個淺色的購物袋,點頭表示感謝後,又問:「托尼還在睡嗎?」

  空氣陷入沉默。

  咬了一口麵包,配合咖啡送下,又吃了半根香腸,她依然沒到男人的回答,擡眸瞥了他一眼,問:「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事也沒有。」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顯得誠懇。

  艾波不得不承認,這在他的臉上有一種反差般的可愛……但她根本不相信。再次重複:「發生什麼事了?」

  她盯著他,盯了三秒鐘,眼看著男人明亮漆黑的眼底泛起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仿佛橙紅髮亮的岩漿表層凝成薄薄的黑色岩石,很快融化又被新的填補,如此循環往復。然後迅速敗下陣來,老實交代:「托尼先回紐約了,弗雷多借了一輛私人飛機和他一起回去。」

  艾波皺眉,下意識覺得不對。既然安多里尼.柯里昂身份特殊,為保護他的安全,不是應該送回太浩湖的別墅、和老柯里昂一起嗎?或者送到底特律和桑蒂諾一起?無論如何都不該送到衝突區域。

  「麥可,」她放下叉子,用一種極為平坦的聲音說,「你知道我能給予的信任是有限的。」

  她都用這樣的語氣了,麥可沒辦法,只好說出實情——「他要回去上學。我疏忽了。昨晚連夜聯繫了紐約的幾所學校,只有上東區的一間私立小學同意接收,但前提是他今天要去面試,走個過場。」

  這個理由真是無法反駁,艾波陷入沉默,她竟然忘了要上學這回事。果然太久沒和小孩子接觸了。不過他這個做父親的竟然會忘記給兒子安排學校,屬實離譜。

  「至於為什麼讓他讀紐約的學校……」麥可垂眸,突然伸手,輕輕握上她擱在桌面的手,「這是我的承諾和決心。相信我。」

  艾波t目不轉睛地審視他片刻,將手從他滾燙的手掌下掙脫開來,拿起叉子吃了口炒蛋,才慢吞吞地笑了一下,並說:「好。」

  *

  與拉斯維加斯灰色的天空不同,紐約的清晨沐浴在金色的陽光里。

  但陽光里的人心情並不明媚。

  西多尼亞的情緒素來穩定,鮮少動怒,但現在她可能真的要忍不住了。

  昨晚抵達紐約,今早她急匆匆趕到柯里昂長灘老宅,想通過那裡的人給安多里尼打電話,告訴卻被告知無法聯繫。她原也不指望麥可.柯里昂能照顧好兒子,但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把人給弄丟了?

  眼前這位叫潘唐吉利的老頭喋喋不休:「吉里安諾夫人,別擔心,托尼這小子機靈著呢,我八月初還見過他一次,再說麥可也一起失蹤了……」

  按照先前達成的共識,出於對父族的尊重和教育的需要,西多尼亞答應讓安多里尼來美國生活,但也說了,但凡孩子流露出哪怕一絲的不適應,她都會立刻帶他回西西里。這也是她要來紐約參加時裝周的原因之一,她做好了帶小傢伙回去的打算。因而,她懷疑麥可故意把安多里尼藏起來,好讓她空手而歸。

  喝完一杯咖啡,又聽了一耳朵潘塘吉利對丈夫的吹捧,西多尼亞放下空的白瓷杯,正準備道別,便聽到汽車停在外面院子,安多里尼跳下車,和另外一人說著話。

  「我今天都不能睡覺嗎?」他問。

  弗雷多:「是的,你爸爸特意交代,今天要給你調整作息,晚上才能睡,不然你明天就沒法上學了。」

  「他們真的會錄取我嗎?」安多里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他去年的成績不是很好。

  「當然。」弗雷多本想說看在一年一萬美金的學費份上,沒有人會拒絕,但還是咽下了這話,語氣肯定地誇獎道,「你剛剛的表現很好,那首小毛驢唱得和我在義大利語電台里聽到得一模一樣。」

  安多里尼露出靦腆的笑。接著,走進室內時,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他思路跳躍地問:「你覺得艾波娜怎麼樣?她好漂亮哇。」

  「她確實很好看,」弗雷多回味那女人的長相,「而且你爸爸也很喜歡她。也許不久之後你要有新的媽媽了……」

  安多里尼剛要說話,拐過一道彎,瞧見起居室里坐著的女人,驚叫一聲,撲進她懷裡。

  弗雷多衝她笑笑。他和這位義大利傳奇人物的妻子並不熟悉,傳聞她、麥可的亡妻和另一位享譽西西里的美人都曾是某位死去黑手黨領袖的禁臠,這讓他不敢多看對方。

  「西多尼亞!你怎麼來了!我好想你!圖里來了嗎?阿斯帕努呢?」安多里尼嘰嘰喳喳地拋出一連串問題。

  「我也想你,他們都有事沒有辦法來,只有我有空。」西多尼亞摟住他,低頭輕吻孩子的面頰,「這幾個月你過得怎麼樣?」

  她注意到他和弗雷多說的是英語,變化有些大。

  「好極了!我學會划船啦,還守夜了……」

  雖然無法向心目中真正的英雄分享自己的光輝事跡,但安多里尼還是連珠炮似地和姨媽講述這幾天的見聞,並再三強調一定要和吉利安諾轉述他的經歷。

  一整個上午和大半個下午,安多里尼滔滔不絕,哪怕吃飯時,他也不忘提起那個「全世界最美味的熱狗」。

  西多尼亞耐心地聽著,等他終於搜腸刮肚、再也找不出一個字兒時,才狀似不經意地問:「這個艾波娜現在還和你爸爸在一起?」

  「對…」沒了興奮點、困意來襲,安多里尼靠沙發里,眼皮耷拉著、幾乎要黏住了,「爸爸讓我先回來上學。他和艾波娜殿後,開車來紐約。」

  西多尼亞扯了扯嘴角,知道麥可.柯里昂又在糊弄他的兒子。眼見天色漸暗,她讓潘塘吉利夫人帶孩子去睡覺,自己起身和眾人道別。弗雷多下午便趕回賭城了。

  柯里昂家的司機她送回下榻的酒店

  路上,太陽西斜,大西洋的晚風吹得車內涼颼颼的。西多尼亞盯著海灘上仿佛羽毛連成片的蘆葦盪看了半晌,問司機:「艾波娜.布德曼的公司,知道在哪裡嗎?」

  「知道,就在我們布魯克林區門店的對面,不過最近那邊不太平……」

  西多尼亞直接說:「去那裡。」

  她們和麥可.柯里昂有過約定,如果他續娶,將徹底喪失安多里尼的撫養權。她準備先打探清楚那女人的根底,了解她的脾性,再選擇適當時機和她接觸。她相信,沒有女人會心甘情願撫養丈夫和前面妻子所生的孩子,雙方達成一致後,屆時,她正好有充足的理由將安多里尼帶回西西里。

  一個連孩子學業都不放在心上的父親,沒有資格撫養安多里尼。

  *

  自艾波娜從薩克拉門托打來的最後一通電話已過去三天,之後便仿佛失聯一般,杳無音訊。

  幾周以來,哪怕艾波遠在內華達,也時刻保持通話,公司里的眾人隨時可以找到她,詢問她們無法解決的問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艾米和瑪麗壓抑著內心一日比一日更盛的緊張,努力安撫手下的員工,做出一副艾波娜私底下有過其他吩咐、一切盡在她掌握的模樣。

  可事實如何呢?

  換崗一事起先進行得順利,雙份的交通津貼讓他們都很滿意。可周六開始,問題逐漸暴露出來了。有些人弄錯路線遲到了,有些人搞錯澆水量、修枝量,有些人去錯樓層遭到投訴……瑪麗將這些問題一一記錄下來。又和艾米一道,挨個向客戶道歉。

  「這樣下去不行啊。艾波娜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湯米坐在琴凳上,他身後的三角鋼琴因為失去演奏者而落了一層灰。

  瑪麗的筆尖一頓,只說:「就這幾天吧。」

  「這幾天到底是什麼時候呢?」湯米追問,「昨天勞動節休息,大家放假一天,業務量少還頂得下去。今天活多了,問題一下子就出來了。要我說,還不如把人都換回來。她不在的時候,我們得求穩啊。」

  說得有幾分道理。

  艾米端詳其他幾個男孩,倒沒有附和他牢騷的意思,因而笑著說:「艾波說她周三回來,明天就是周三。大家再等一等。」

  「等什麼等?」馬克大叔推門而入,男孩們和他講了前因後果,他笑呵呵地勸湯米,「反正明天她就回來了,再等等嘛。」

  吉米只好作罷。

  夕陽西下,火紅的太陽逐漸淹沒在一幢幢浪濤似的大樓之後。

  幾個男孩將回收的、狀態不佳的、需要送回基地的綠植全部放上車,便三三兩兩回室內。

  吉米特意弄散鞋帶,落後一步,低聲說:「派出的殺手全部失敗,她明天就要回來了,我們怎麼辦?買家已經在催貨了。」

  「早知道就不那麼急著開張了。」他又懊悔道。

  相比男孩灰藍色眼睛裡橫衝直撞的惶恐,中年男人顯得氣定神閒很多,他叼著煙,等其他人都進店裡,才慢慢說:「慌什麼?和你說吧,老吉米、湯姆腿扭傷了,吉娜牙疼,他們明天都得請假。不過別擔心,換崗之前的同事願意代班。」

  吉米一愣,隨即醒悟,眼底爆發巨大的驚喜,猛地拍向對方胳膊,夸道:「狗娘養的!」

  馬克不耐煩地後退一步,爬上駕駛座。

  卡車轟隆隆地遠去,二十出頭的男孩也推開茶色玻璃門走進店內,街面熙熙攘攘,汽車、行人絡繹不絕。

  西多尼亞從福特轎車裡下來,看了眼極其吸睛的、由植物組成的店鋪招牌,思忖片刻,再次坐回車內。

  「回酒店吧。」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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