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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莫測風雲

2024-09-14 13:05:02 作者: 風竹月夜

  第七章莫測風雲

  對於陸叢暗中奉上的「意外之禮」,上官陵心緒複雜。一方面,這對於昭國來說無疑是個大好機會,若能拉攏了陸家倒向昭國,將來無論是要維繫與容國的盟約,還是要攻取容國,都可以增加不少優勢。

  可在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很難放心。陸叢畢竟不同於鍾離煜,本與昭國毫無干係,而是土生土長的容國重臣。既然容國可以因「光景不妙」而輕棄,又能指望他對昭國有幾分忠誠?容國昭國,說到底都是他為了陸家所覓的「安巢之木」罷了。倘若來日「形勢有變」,他反手在容王面前把自己和昭國賣了,豈非弄巧成拙得不償失?

  左思右想一番,她決定暫領其意,不議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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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蒙陸相青眼,實乃昭國之幸。」她微笑道,「倘若陸相願意,不妨常來昭國走走。女王陛下久聞大人之名,定與您一見如故。」

  「多謝大人。若有機會,陸某定當拜會。」

  兩人彼此客氣幾句,並肩漫步於蘭圃之中。

  「大人是否覺得,陸某背主行私,事君不忠?」陸叢看了上官陵一眼,唇邊掠過一抹沉重笑容,「我是否能令昭國女王一見如故尚不可知,但大人您,確實令我陸某人一見如故。所以雖嫌冒昧,仍想和您說幾句閒話。」

  上官陵微微一怔,旋即調整了神色,淡然道:「人生在世,多有不得已之時。陸相想必有自己的考量,旁人未臨其境,也無法見其全貌。在下所慮,只在於昭國的損益。至於陸相的品性,上官陵無意評斷。」

  「大人誠直,陸某佩服。」陸叢引讓著她步入廊下,倚欄而坐,「在下近來有個想法,不知大人是否同意?一個人從根本上說,其實只能歸屬於一個組織。因為他只有一身一命,若決定為國犧牲,就要在家族遭難時保全自己,反過來也一樣。這不僅是說生死關頭,平常也是如此,除了那個唯一的真正歸屬,對於其餘的『臨時歸屬』,他其實不能夠——也不可以——真正盡其全力。」

  「君王的朝堂里,有兩種不同的臣子。上官大人,你我二人正是這兩種不同的人臣,雖然我們都同樣身居宰輔。昭王重用你,是看中你這個人本身;而容王重用我,則因我是陸家的族長、士族的名宿。比起我這樣的,君王們往往更喜歡你這樣的孤臣,沒有第二個歸屬,最好的選擇就是身付社稷、命托君王。但我不能這樣選。我若把陸家放在第二位,君王就會把我放在最末位,就算我想變成你這樣的,也變不成——這事從我出生時就已落定了。」

  「古時也有人毀家紓國難,自是高風亮節。但家與家也是不同的。陸家這樣的大族,早就已經成了容國的一部分,毀去它對容國來說也是自傷八百。一個事物只要自身夠大、分量夠重,它的私利就變成了公益,私行就變成了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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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回前來容國,除了堅固盟誼,尚有另一件事擱在上官陵心頭,那就是神秘人物王隋。這個傳說中的化樂城城主,似與容國王族有關,於是自然而然,她想到去向王肅打聽。

  「先王的確有一子,名喚王隋。只是他多年前就已銷聲匿跡,據說出海經商去了。」王肅這樣告訴她,頗好奇於她對此人的興趣,「大人如何問起他來?莫非收到什麼消息?」

  上官陵尋思著這王隋既是先王之子,便也是王肅的親侄子,倒不好把話說得太明白,遂含糊道:「不過聽了些坊間奇談,適才想起,順便請教王叔。」

  「奇談?」王肅擦拭著茶壺,聞言愈發來了興致,「什麼奇談?」

  這話頭看來避不過,上官陵想了想,問道:「王叔可曾聽說化樂城?」

  「化樂城?」王肅眉頭微皺,「這個名字,我也曾聽人議論,據說在海外仙山之中。怎麼?」

  「坊間流傳,化樂城的城主,就是王隋。不知此話是真是假?」

  「什麼?!」王肅霎時一愣,連連搖頭,「這不可能。化樂城自我年少時就已有聲名,那時王隋尚未出生,他怎可能是化樂城城主?」

  上官陵也愕然了,但她反應極快,立馬笑道:「那想是傳言弄錯,叨擾王叔了。」

  返回館舍時陸叢已遣人將兩盆蘭花送了過來,上官陵命人取來賞錢打發了花農,自行斟了杯茶,幽蘭的疏香絲絲縷縷飄過鼻尖,驅散了些煩亂思緒。

  她行至書案邊坐下,開始書寫辭呈,耽擱這些時日,也該返回昭國了。不論是曇林的動作、陸叢的意向、王隋的身份……都須儘快稟告女王陛下。

  她寫完辭呈,吹乾墨跡,正要加印,忽覺四肢一陣鬆弛,強烈的睏乏洶湧而來,眼前一黑,瞬間失去了意識。

  -

  醒來時只覺滿室生香。

  上官陵微眯著眼,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無邊燦爛闖入眼帘,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是大片錦繡裝飾的牆壁。

  耳邊響起含笑的女音:「你終於醒了!」

  她循聲望去,床榻的另一側斜坐著一名女子,容色嬌艷,妝飾穠麗,打量著她的眼神充滿興味,卻又隱現著揮之不去的冰冷。

  她看著那女子,只覺略微眼熟。

  「姑娘是何人?」

  「你不認得我?」女子揚眉一笑,「也對。當年太子哥哥加冠典禮上人太多,你哪裡注意得了我?」

  這一提,上官陵終於想起來,片刻的錯愕後,便也恢復了如常態度。

  「原來是你,千機公主。」她低聲自語了一句,從容不迫地起身,「上官陵見過太后娘娘。」

  她一面行禮,腦海中已迅速轉開。千機公主身為曇林太后,怎會出現在此地?就算要拉攏容國,派遣使者也罷了,何至於需要她親自駕臨?也不知她來了多久,外頭的消息竟一點也不曾風聞。

  「上官大人免禮。」

  千機公主湊近過來,打算親手扶她,上官陵趕忙避開。千機公主見狀,咯咯一笑:「你有什麼好躲的?你不也是女子麼?」

  一語入耳,上官陵心下暗驚,面上卻不露跡象,平聲靜氣地答話:「太后說笑了。」

  「說笑?」

  千機公主哼笑,卻沒繼續糾纏這個問題。上官陵是女扮男裝的事是晏飛卿告訴她的,不過晏飛卿這人,在千機公主看來似乎腦子裡缺根弦,她還說她去長楊是為了幫桓王請救兵呢!樣子倒不像作偽。然而千機公主想來,以成洛當初火燒眉毛的局面,王兄再怎麼異想天開,也不會指望她千里迢迢去搬的遠水能救眼前的近火,就算她所言不假,也無非是王兄憐惜她,找個由頭放她出宮避難而已。

  「上官大人坐呀!」

  她逼近前來,令上官陵坐在榻上,自己也挨著她坐了,一手攬向她肩頭。上官陵側身避過:「太后請自重!」

  千機公主愣了愣,隨即放聲大笑起來,笑聲里充滿玩味。

  「哎呀上官大人,你可真有意思!不過放心,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原本,我是打算讓你吃些苦頭來著,可是一看見你,我又捨不得了!」

  上官陵暗暗凝眉,卻並不作聲。

  千機公主收了笑,一雙鳳目寸絲不漏地將她細意端詳,神色間漸轉出幾絲憂愁來。

  「真像啊!」她靠在榻首,喃喃感嘆,「你真像我的心上人,特別是睡著的時候。可你們明明長得不一樣,怎麼會像呢?或許是我看花了眼。」

  她看著上官陵,忽然不知想到什麼,雙眼閃亮起來,流露出天真的期待。

  「你能幫我找他麼?都說你智冠群倫,神通廣大,幫我找到他好不好?你要是找到他,我就……」

  上官陵擡眸。

  「我就不跟你們作對了。」

  這一句說得纖綿柔軟。上官陵心頭一動,細忖之下,卻又覺得不妥。

  「多謝太后賞識。」她終於開口,四平八穩的語調,「但在下既非智冠群倫,也不神通廣大,只好讓太后失望了。」

  千機公主不吭聲,良久,柔軟的神色褪去,艷容間再度浮現出冰涼的譏意。

  「既然如此……」她冷硬的語氣如同冰凌,又雜著烈火般的灼人之感。

  「既如此,那就血債血還!你們滅了我的母國,這筆帳,可不能算了!拼著我這條命,我也要你們付出代價!」

  果然為此!

  上官陵心一沉,禁不住閉了閉眼。這冤冤相報的戲碼,倘若延續下去,豈有窮盡之日?她想勸她放下仇恨,欲啟唇卻驀想起當年,她自己卻也是以復仇為動力鼓舞沈安頤回國爭位,一時竟難開口了。

  「太后娘娘……」她喟然一嘆,「您拼的不止是自己的命,更有曇林無數軍民的命。為人主者,應以國計民生為重;欲勝敵者,應以天下蒼生為念。否則,終只是引火自焚,徒勞無功啊!」

  「國計民生?天下蒼生?」

  千機公主仿佛頭一回聽見這種話,很驚奇地瞧著她,須臾,溢出一聲不屑的冷笑。

  「你不明白。」她搖著頭,「你是一個太幸運的人,上官大人。倘若世上有神明,你就是神明的寵兒,雖沒有顯赫的家世,卻有著無上好運,清清白白地站著,就能把路走通,想做什麼事,一做就成了。天底下豈有比你更幸運的人?所以你不明白,不明白我這樣的。」

  「很久以前,我也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女,後來才發現,那都是障眼的迷霧。有時候,命運賜予你高貴的出身,也許只是為了讓你演一出更曲折的悲劇。將你放在最光艷處,只是為了隨後將你投入黑暗。神明永遠只想看好戲,世人都在股掌之中。我為什麼要顧念蒼生呢?我生在這裡,本就不是為了顧念蒼生而出現的。」

  「你很好運,上官大人。」她反覆這樣說,「你的心是滿的,所以有餘力去想什麼天下蒼生。我跟你不一樣,我連自己都餵不飽呢!我本來沒想當什麼監國太后,可是莫名其妙,就當上了。這權柄是強塞在我手裡的,拿也白拿,丟也白丟,既然如此,自然要先讓我稱一稱心。也許等我稱心完了,就有閒情去顧念什麼天下蒼生了!」

  上官陵靜聽完她的話,注視著她的目光不覺染上些憐憫之色。半晌,她微微啟口,沉著而又鄭重:「倘若太后定要血債血還,上官陵願以己身當之。」

  千機公主震愕擡頭,視線緊緊鎖住了她,想要從她臉上發現一絲動搖或恐懼,可上官陵的態度如此平和,如此安定,到最後,竟令她既不敢信,又不能不信。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啟朱唇,幾乎是木然地吐出一個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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