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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陟彼山阿

2024-09-14 13:02:20 作者: 風竹月夜

  第十九章陟彼山阿

  紅藥是被晃醒的。

  她的意識甫一清醒,便覺渾身好似散了架。從頭到腳,不是酸就是疼,整個人還在隨著身下鋪板不停亂晃。皮肉火辣辣,頭腦昏沉沉,她難受地揪起眉頭,醒也不是睡也不是。

  「姐姐,你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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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邊響起一個細弱低微,又滿含欣喜的聲音。紅藥艱難地扭了扭脖子,視野漸漸清晰,原來是臘梅坐在身邊。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喉嚨卻干啞得一絲聲音都發不出。

  臘梅很體貼:「姐姐要喝水麼?」不待紅藥做出回應,手裡已自動摸了一個水囊過來,兩下擰開塞子,小心地托起紅藥的頭,一點一點餵給她喝。

  紅藥喝了一會兒水,逐漸恢復了些力氣,勉強提神,在臘梅的攙扶下坐起身來,這才發覺床板不是床板,而是車板。外邊很嘈雜:咕嚕咣啷,是車輪顛簸滾動;哧溜噼啪,是車夫抽鞭駕馬,混雜著口哨聲、吐痰聲、說笑罵人聲、腳步奔走聲、牛叫雞啼聲……紅藥心下納悶,轉頭打量一遭四周,發現除了自己和臘梅,還有三四個女孩兒,正靠著車壁睡得人事不省。

  憑著小瑤池裡待出來的經驗,她感覺這種睡法不正常,便問:「她們怎麼了?我們怎麼在這兒?」

  臘梅道:「媽媽發好心,叫我們喝鴿子湯,我聽姐姐的囑咐,沒敢喝,偷偷把我那碗倒了,假裝暈過去。之後就被幾個人弄到車上來了,我本來想跑,一睜眼看見姐姐也在,就沒有動。」

  車窗被木板封住了,紅藥使勁扳下一小塊邊角,勾著頭湊近去望,全然陌生的鄉野景象映入眼帘,空氣中時而飄來花草樹木的香氣,時而飄來牛羊糞便的臭氣。

  「這是要去哪兒?」

  「我裝睡的時候聽到把我們弄上車的人聊天,說要去什麼化樂城。」

  「化樂城?」紅藥愣了一下,喃喃道:「我在小瑤池待了這麼久,還從不知道他們跟化樂城有交道……」

  臘梅道:「我還聽他們說,那是人間的極樂世界,語氣里很羨慕的樣子。」

  紅藥回頭看了眼女孩兒,見她臉頰微紅,神態間浮現出嚮往之色,忽然從喉嚨里溢出一聲冷笑。

  「傻姑娘……」她嘆著氣,揉了揉臘梅的臉,「那是貴人們的極樂世界,咱們的阿鼻地獄。」

  臘梅臉色倏然蒼白。

  「姐姐說的……是真的?」

  「騙你幹什麼?」紅藥苦笑,「以前有個姑娘,和你差不多大,被個恩客說是帶到那個地方享福。後來,我再次見到她時……就只剩下了一塊布。」

  ……這是什麼意思?臘梅疑惑地看著她:「是她得病死了,遺物只有一塊布料嗎?」

  紅藥搖搖頭,雙手掐住自己的胳膊,指甲深深陷進了肉里,嘴唇發白,嗓音顫抖起來:「她很美,皮膚又細又滑,有個客人特別喜歡,她……她就變成了一塊布。」

  臘梅愣了愣,突然間汗毛倒豎。

  「姐姐!」她一下撲進紅藥懷裡,整個人都被嚇壞了,抓著紅藥的手,渾身哆嗦個不停,「咱……咱別去那種地方!姐姐,咱們快跑吧!」

  「跑?」紅藥苦澀地低下頭,「咱們連這車都出不去,能往哪裡跑呢?」

  「可咱們也不能等死啊……」臘梅埋頭在她臂彎里哭,又害怕驚動了外邊看守的人,不敢哭得響了,捂著嘴死命壓著聲音,身上一陣一陣打著冷戰。

  正自悽惶不已,車忽然停了。

  這麼快就到了?紅藥不安地盯著車門,一手攬著臘梅,一手撐在車板上,五指不自覺地摳緊了板縫,雙目中流露出焦急和懼意。

  車門並未打開。過了一小會兒,外邊響起說話聲。

  「軍爺,您就行個方便,我們有急事兒……」是車夫在懇求賠笑。

  另一個聲音嚷道:「再急也得候著!不樂意?那你自個兒繞路嘛!」

  「那得候到啥時候?這青天白日的,幹嘛封關啊?」

  「我們哪兒知道?都是上頭下的令。誰叫你出門不看黃曆嘞?」

  守城士兵握著長矛杵在城門口,任憑几個大漢磨破嘴皮,愣是沒有半分通融的意思。幾人心中叫苦,他們身上有刀,手上有力氣,碰見一般的毛賊對家倒也不懼,無奈眼前是官兵,別說他們本事並不出眾,就算武功高超,也不敢輕易頑抗。

  幾人對了個眼色,其中一人從懷裡摸出幾塊碎銀,走上前去塞到那守兵掌中,賠笑道:「您,您就行行好……」

  守兵掂了掂碎銀,似乎有些意動,卻還是搖頭:「這事咱真做不了主。」他把銀子遞迴給對方,揮揮手,「我也不占你便宜,走吧走吧!」

  那人哪裡肯接:「哎,別呀……」

  他還欲再說兩句,驀聽得耳邊轟轟然,城門左右打開。他臉色一喜,舉手要招呼夥伴,視野中光線倏暗,兩隊騎兵自城門中飛奔而出。

  「退讓!」

  領頭兩騎風馳電掣,大吼著斥退行人。

  幾個車夫慌忙向旁邊撤退,卻未來得及拉開擋在路中間的馬車。只聽一聲巨響,車轅斷裂,車廂被撞翻出去,摔出丈余遠。

  紅藥懷抱臘梅,正在裡邊側耳聽著動靜,猛然間地動山搖,巨響震耳欲聾,緊跟著身體失重,轟隆一聲,車板裂成幾塊,突如其來的衝擊力撞上後背,牽動還未痊癒的棍傷,痛得她呼叫出聲。

  「姐姐!」

  「快,快走!」顧不得傷痛,她咬牙掀開碎板,一把扯起臘梅,提著裙子往回頭路上跑。

  「她們跑了!快追!」

  車夫的喊聲傳入耳中,幾條人影沖了過來。

  那三四個被藥暈的姑娘因這一撞,也稍微有點清醒了,跟著想爬起來,幾名大漢只好分頭行動,兩個控制著剩餘女孩,另兩個追紅藥二人。

  紅藥與臘梅本是弱質女子,一路上又因「睡著」沒怎麼吃東西,身子虛弱體力不足,沒跑出多遠就被抓住按倒在地。臘梅又驚又恐,大哭不止,紅藥猶不認命,拼死掙扎,竭力呼救。

  「救命——」

  馬蹄聲由遠而近。

  「救命!救……唔……」大漢抓起一把草,胡亂塞在紅藥的嘴裡。

  紅藥心頭絕望,兩淚齊下。

  「住手!」

  隨著這一聲,眼前停住一雙馬蹄。

  視線沿著馬腿向上擡起,但見馬背之上,穩坐著一名少年,眉眼含霜,神色冷峻。

  上官大人!紅藥在心底吶喊,奈何嘴被堵得嚴嚴,沒法說出一個字。

  大漢雖不認識來人,卻也被這氣勢震了震,半晌回過神來,問道:「怎嘛?要管閒事?」

  上官陵居高臨下,打量著下方幾人。紅藥青絲散亂,沾著泥灰土屑,衣領袖口多處破損,裸露在外的肌膚上交錯的棍痕無比醒目,雙手被反扭著按在地上,嘴裡塞著草。身邊一個稍小些的女孩兒,模樣也是同樣悽慘。二人雙目通紅,眶中淚花閃爍,俱是眼巴巴地望著她。按著她們的兩個大漢皮膚黝黑,肌肉虬結,自下而上斜看著自己,眼神中有點算計,又有點畏怯,從形貌神情上看,當是青樓中豢養的打手。

  她只這麼一掃,心裡已明白了個大概,自知不太好插手,便道:「七尺男兒,當街欺負弱女,是何道理?」

  那打手聽她話語,只當是個養尊處優不食煙火的貴家公子,笑將起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她一個**不守規矩,我就得替僱主管教。公子若真憐香惜玉,不如買下她倆,帶回去當娘娘供著也使得。」

  「要多少?」

  打手一愣,他們那些話原本不過是為了取笑,見對方竟有認真之意,索性狠敲一筆,指頭一豎:「一萬兩!」

  「沒有。」上官陵韁繩一帶,撥馬調頭而去。

  兩個打手又愣了愣,好在本來也沒太當真,拎起紅藥臘梅二人往城門口去與夥伴會合。

  走近城門,見上官陵領著隨從正與守兵交涉,幾個打手先前碰了一鼻子灰,知曉狀況,便抱著馬鞭待在一旁看好戲。卻見上官陵和那守兵說了幾句話,從袖中掏了個什麼東西給守兵看過,那守兵就乖乖退開讓道,準備放行。

  這情形大出意料,幾個打手頓時急了,匆忙叫了聲:「等等!」衝上去扯住守兵,不服道:「不是封關不讓走嗎?為啥他們就能走?」

  守兵笑道:「人家有大王欽賜的通關金牒,哪能跟你們一樣?」

  打手們呆住了,互相看了看,竊竊私語了一陣,掛上笑臉招呼上官陵:「公子,來,咱們打個商量。」

  上官陵問:「商量什麼?」

  打手抓著紅藥臘梅往身前一搡,指著二人道:「您不是想要她倆嗎?您帶著我們過關,她倆就歸您了!」

  上官陵眉一挑:「你們做得這個主麼?」

  打手搓著巴掌嘿嘿地笑,連聲道:「做得!做得!」

  他們此番趕回化樂城,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及時稟報奚陽發生的一切,並將一些重要情報和書信帶回,押送幾個姑娘倒在其次。損失兩個丫頭事小,誤了消息事大,他們又不是傻子,如何掂量不出輕重緩急?

  上官陵說:「我倒樂意把你們當隨從帶出去,但只怕守城將士不信呢!你且問問他們,若他們相信你們是我隨從,我就帶你們出去。」

  那些守兵拿人手短,剛剛分了幾個打手送的銀子,此時哪好意思說出「不信」二字?於是裝模作樣地檢查了一遍,將幾人放了過去。

  過關之後便分道揚鑣。

  容國和昭國之間被過忘山中脈阻隔,平常通行應當往西,經由山中的谷道,折入居延關。然而容西是鄭氏一族的采邑,鄭彪叛出奚陽,必然首先聯合宗族自保故地,若在這時西去,很容易撞上戰爭區域,增加路途風險。上官陵審度一番,拿定主意,帶著眾人轉道西南,從雁山一帶繞行。

  雁山坐落於過忘山系南向支脈,蔥蘢氣佳,聯山疊嶂,山下憶江奔騰,自西向東一瀉而下,沿途流經七道峽口,江流兩岸峰巒碧峭,曲曲如屏,流雲倒影,松壑猿鳴,宛然畫中風景。

  眾人沿山道而行,眼看天色漸黑,一行人也已進入群山深處。

  紅藥和臘梅初次走這麼遠的路,又是極陌生的地方,上官陵為免她們害怕,命她們緊跟著自己,這時回頭看到二人形容疲憊,舉目望望後邊隨行的人員,也都有些氣喘吁吁,便止住行程,讓眾人休息。她自己則帶了幾個力壯精神足的,尋柴拾木,生火照明。

  兩個姑娘坐在火堆邊,身上披著上官陵給的衣服,手裡握著上官陵分的食物,既覺疲勞又覺輕鬆,一時歡喜一時不安,思緒千迴百轉,想起自家身世,心情又有些黯然,悲欣交集,難以言喻。

  「怎麼了?」

  上官陵收拾完,在二人身旁坐下,見她倆捧著饅頭許久不吃,便出聲詢問。

  「是不是饅頭冷了?可以放火上烤熱一點。」

  紅藥搖搖頭,沖她歉疚地笑笑:「我們沒事。只是……又給大人添麻煩了。」

  上官陵倒不覺如何,在她自己看來不過是碰巧撞見,順手為之,壓根沒花什麼力氣,遂平淡道:「湊巧而已,談不上麻煩,姑娘不必在意。」

  她的聲音語氣優雅而沉斂,單是聽在耳中,便給人一種寧靜有力的美感。紅藥不好意思與她對望,低著頭小塊小塊地掰著饅頭屑吃,片刻又聽她問道:「你們兩人家住何處?自己認得路麼?」

  「認是認得,不過家裡早就沒人了,回去也沒什麼意思。」紅藥送了一塊饅頭到嘴裡,嚼了嚼,舌尖沾上麥芽淡淡的甜味,眼角一濕,甘甜中轉出幾絲苦意。「至於臘梅,她是被她家人賣出來的,就算回去了,多半也是再賣一次的命。」

  上官陵一怔,半晌無話。

  前世家亡人散,今生孑然無依,她曾因身世自嘆,如今走過的路越多,遇見的人越多,方知世上遠比自己不幸者大有人在。單是貧苦二字,便已造就多少不堪?生民之多艱,從來都比她所知的更深重。

  「那你們先跟著我吧。」

  兩個姑娘轉悲為喜:「謝過大人。」

  上官陵看看她們,正待說些什麼,倏然臉色一凝,急擡手,堪堪夾住幾道飛來寒星。動作頓也不頓,手掌一翻,反打了回去。

  頭頂傳來一聲異響,餘人詫異間,只見樹杈上墜下一條人影,剛好摔在上官陵面前。紅藥臘梅嚇了一跳,驚叫一聲往後縮了縮。狀況來得突然,眾侍衛也沒反應過來。唯有上官陵似乎早有所料,不等那人有其它動作,迅疾出手,制住了對方的穴道。

  「大人?」

  紅藥欲待詢問,忽聽四周腳步嘈雜,一群黑衣人突兀現身,將使團眾人包圍了起來。其中一人衝上官陵喝道:「混帳!快快放開殿主,否則休想離開半步!」

  上官陵道:「放開他容易,不過他意圖傷人在先,我總要先弄明白是何緣故。」

  地上被擒的那人倒挺冷靜,開口道:「就憑你們這點人,是救不出你那些同夥的。某這次出手,只是為了警告。識相的及早退去,免得多賠上幾條性命!」

  這話說得蹊蹺,上官陵心下暗奇:「我的同夥?」

  「少裝傻充愣!你們難道不是那姓謝的搬來的援兵?」

  上官陵心思一轉,明白了幾分。

  想必是這山里還有另一伙人,與眼前這幫黑衣人產生了衝突,正在膠著。這幫人看見有新面孔出現,以為是對方的同夥前來接應,於是想要先發制人。

  「閣下怕是誤會了,我們只是借過。對了,閣下怎麼稱呼?」

  「童遠。」

  「方才他們叫你殿主,此地是過忘山。想必閣下便是過忘山門九殿殿主之一?」

  「不錯。」童遠目露讚許,語氣也平和了些,「某便是天心殿殿主。你們當真只是借過的路人?」

  「千真萬確。」

  或許是上官陵態度太誠懇,童遠頓時舒了口氣。

  「某勸你一句,立刻轉道,此路不通。」

  「哦?怎麼說?」

  「這座山前面是獅山禁地。山門規矩,出入禁地者,殺無赦。那姓謝的就是擅闖禁地,現在已經被困在山頂餓了一整天了。」

  「他們的日子自然不好過。」上官陵微微一笑,從自己包袱里摸出一個饅頭,「童殿主,你也餓了吧?」

  不提還好,被她一提,童遠頓覺自己的腸胃在暗中叫苦。他們接到命令便趕過來處理,原以為對方人數不多可以速戰速決,卻不料對方頗有負隅頑抗的本領,導致他們拖了一天還沒能完成任務。看著面前雪白鬆軟的饅頭,童遠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某還被你點著穴道呢!」

  「哦,抱歉。」

  上官陵替他解開穴道,童遠就地坐下。眼見氣氛和緩下來,天心殿眾屬下也不再保持著敵對態度,跟著在對面坐下休息。

  「你說的那姓謝的到底是什麼人?聽起來似乎不容易對付。」上官陵看著童遠吃東西,一面與他閒聊。

  「姓謝的是那伙人的頭領,一個很兇暴的女人,長得倒年輕。具體什麼來頭某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伙人叫她將軍。聽他們說話,像是從北邊來的。」

  謝將軍?上官陵心頭一訝。

  天底下謝姓之人眾多,但被稱將軍的年輕女子,若不是自封,在她的印象中便只有一個。

  原本打算向童遠問明其他路徑之後離開此地,現在聽到這個消息,上官陵卻改了主意。

  「你們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個好辦法。」

  「誰說不是呢!」童遠咽下一口饅頭,「他們又是弓箭又是石頭,防守倒厲害。唉,可惜是自家地盤,不好放火燒山……不過也不打緊,咱們弟兄已經把這座山前後圍堵,除非他們能飛上攀天峰,否則等他們矢盡糧絕,就只能束手就擒。」

  「此計甚好。可萬一他們隨身帶的資糧比你們充足,你們豈不更難挨一點?到時少不得要請調援兵。事情必能解決,只怕別人看來,以為殿主你本事不濟。」

  「你的意思是?」

  「在下一介書生,能坐下來談的事便不愛打打殺殺。不如在下陪殿主去見見那謝姓女子,也許對方能通達情理,願意講和呢?」

  「不是講和的問題。」童遠乾脆地擺手,拒絕了上官陵的好心提議,「他們的問題是已經去過禁地,那就非死不可!咱們來的目的不是講和,而是執行門規!」

  「這般嚴重?看來她一定偷盜了你們禁地的寶物。」

  童遠噗嗤一笑,面露不屑:「禁地的寶物豈是那麼容易找到的?別說她一個外人,就是咱們山門之內,也只有尊主一人知道寶物放在何處。」

  「我還真不明白了。」上官陵神色納悶,「既然你們篤定她什麼也沒拿,那你們也沒有實際的損失。況且不知者不罪,她一個外人也許並不知道那是禁地呢?為何不能坐下商談,定要喊打喊殺?」

  「你這話說得糊塗!」童遠抹抹嘴,恨鐵不成鋼地教訓起她來,「她雖沒偷財盜寶,可是闖入禁地,就已冒犯了山門規矩。如果不付代價,就等於山門的規矩形同虛設,這對山門的聲望會是很大的打擊!江湖豪傑有知,該如何恥笑咱們?」

  「是是。還是殿主見識高明,在下糊塗了。」

  上官陵含笑賠禮。這人脾氣不壞,性格卻倔強,既說不通,那她也只合虛應。

  童遠見她態度謙遜,內心滿意,遂大度揮手:「你一介文弱書生,不懂江湖事也情有可原。」

  上官陵只是噙笑看著他。見他吃完了東西,便順手把水囊遞給他。

  「那不如趁著夜黑,咱們兩人偷上山去探探敵情如何?若能出其不意,將那姓謝的捉來,豈不省得兄弟們勞碌?」

  童遠眼珠一轉,似有意動。尚未答話,幾個本殿屬下先站起來道:「我們也要去!」

  這邊使團眾人見狀,也紛紛站了起來,隱隱若有對峙之態。

  上官陵道:「探聽之事最忌人多。人多了容易打草驚蛇,反為不美。童殿主身為一殿之首,我料想這裡他武功最高,方才斗膽相邀。你們誰的武功比童殿主更高強,大可自告奮勇。」

  一時四下靜默,眾黑衣人面面相覷。使團眾人也沒有開口,依然觀望著情形。

  童遠兩邊看看,忽然豪闊一笑:「兄弟們辛苦了一天,該休息休息。本殿主剛才塞了兩個饅頭,力氣比你們足。就由本殿主與這位公子上山探察一番,蔣護令,你帶領眾人在此等候。」

  謝琬奉命潛入過忘山探查地形,原本一切順利,不料今日到達這座山頭時,意外碰見了過忘山門的巡查人員。那些人也不知到底跟她有什麼仇恨,定要將他們剿滅在這裡。謝琬無法,只得領著隨行人員對陣,鏖戰到天黑,敵方也被拖得筋疲力盡,他們總算暫時守住了防線。

  「將軍,現在怎麼辦?」守在身邊的親兵狠喘幾口氣,借著月色遙望著山下,憂慮地詢問自家將軍。

  謝琬道:「他們暫時不敢再上來,我們先休息,等明早天亮突圍。」

  親兵接下命令,劃地扎帳,布置防衛。

  耳邊響起腳步聲。

  敵人還在山下,親兵們神經還在緊繃,見有人來也不問好歹,大喝一聲挺槍便刺。

  上官陵手臂一揚,一把攥住槍尖。「倏」的一聲,長槍脫躍而出,在她手裡打了個轉,被她負在身後。

  「我要見你們將軍!」

  「誰要見我?」

  一聲問語,帳篷掀開,鑽出一道英氣勃勃的熟悉身影。

  正是北桓女將——謝琬。

  「是你?」謝琬一看清面前人,也不禁吃了一驚。一驚之後便是一氣,她冷哼一聲,扶著佩劍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眼睛生剌剌地注視著上官陵。

  「你還敢來?」

  「為何不敢?」

  「當初在朔方,我敬佩大人睿智,對大人坦誠相待。可是大人……大人有何解釋?」

  上官陵神色平靜:「君命在身,無可解釋。上官陵今夜來此,只有一言奉告。」

  「何言?」

  「眼下情形,你我兩人,聯手拒敵則同生,各自為戰則共死。上官陵無家無親,一死百了,而將軍尚有父兄在堂。」她略略一頓,目光定定看向謝琬:「如何取捨,相信將軍自有決斷。」

  謝琬沒答話,只是眼睛一轉不轉地盯著她,仿佛直要在她臉上盯出個窟窿。

  上官陵坦然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謝琬的嘴唇忽然動了動,仿佛是從嗓子眼裡憋出一句話來:「你這個人,真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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