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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回車言邁

2024-09-14 13:01:44 作者: 風竹月夜

  第二十五章回車言邁

  時節倏忽就變了,白天的辰光一日短似一日。暮雲低低地壓在天邊,綴在積雪的山頭,長跡縷縷,一動不動,好像飄起來又被誰定住的盔纓。

  「哎呀累死我了!」薛白捶著腰,迫不及待地趴到路邊一棵歪脖樹上,發出如釋重負的感嘆。

  跟在後面的顧曲緊走兩步,靠住樹的另一邊,喘著氣道:「趕緊歇一會兒,歇完還得走,天黑前找不著客店,咱今晚就得在荒山野嶺里餵狗。」

  薛白翻了個白眼:「你不是吧?要說餵狼就算了,你連狗也打不過?」

  「誰打不過狗了?餵狼這不是不押韻麼?」

  兩人東拉西扯地聊了會兒天,稍微緩過點兒力氣,不敢浪費時間,再次啟程上路。這回運氣不錯,才走出半里就望見旗畫飄飄,旗下是一座茅店,兩人大喜,急忙飛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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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店雖然簡陋,倒也層次分明,前邊對著大路的是大堂門面,後邊單獨辟了間院子做客房。掌柜獨自坐在櫃檯裡面打瞌睡,聽見有人進來才大夢初醒。

  「客官,住店吶?」

  「嗯!要兩間客房。」

  「那您來得巧!這會兒正好就剩兩間客房了。」老闆眉飛色舞地一笑,一手拉開抽屜摸鑰匙一手記帳,「一間客房五兩銀,兩間一共十兩。」

  「什麼?」正掏錢的顧曲驚掉下巴,「就這小破店,十兩?你怎麼不去搶劫?」

  「沒錯,十兩。」老闆看他一眼,表情非常淡定,「就這小破店,您老愛住不住。」

  顧曲瞪著他,這老闆顯然很懂行情,知道外面遠近沒有別的客店了,自己一家獨大,有恃無恐得很。沒奈何,他掂掂荷包,犯愁地扭過頭和薛白打商量:「怎麼辦?我身上總共就剩十兩,都給他咱往後得喝西北風去。」

  薛白說:「你那扇子好像不錯,賣了應該能換不少錢。」

  「那也得有地方賣啊!」

  薛白無辜地看著他,一籌莫展,嘴翹得能掛葫蘆。顧曲想了想道:「要不咱們先訂一間擠擠,剩下的銀子好歹能對付幾天。」

  薛白很不情願,卻也知出門在外不容易,沒法由著性子來,只得點頭:「好吧。」

  兩人付了五兩銀,問明位置,便自行去了客房。老闆歡歡喜喜地理好帳本,眼瞅外面天色已黯,正考慮著今日要不要早些關門,忽聽得外頭步聲冗冗,一群人走進店來。

  走在前邊的少年身姿如玉樹,眼神若秋光,徑直向他問道:「店家,有客房嗎?」

  「有倒是有。」老闆咽口唾沫,不敢含糊,「但只剩一間,怕是住不下你們這麼多人。」

  少年卻道:「無妨,便請把那一間開給我們,若住不下,只好在這堂中叨擾店家一宿,不知可否?」

  老闆看看他身後跟著的一幫人,個個手按佩刀站得筆直,哪裡敢說半個不字?只是這麼多人,一般住店至少得占好幾間客房,他自覺吃虧,又很不甘心,一時答應也不好,拒絕更不敢,便吞吐了起來。

  少年身旁站著的,是一名容貌清麗的少女,這時忽然出聲:「店家,我們也不白占你的大堂,一樣按房錢算給你。」

  老闆聞言,頓時眉花眼笑,迅速收算了銀子,摸出最後一把鑰匙遞了過去。

  少女接了鑰匙,側過臉道:「上官陵,我們去看看屋子。」

  上官陵點頭:「好。」

  晚間在大堂就餐。窮鄉僻壤,物資貧乏,招待客人也比較粗糙,野菜薄粥,一人碗裡一個饅頭。上官陵隨順慣了,什麼環境都能適應,沈安頤素能體諒他人,更不苛求,侍衛們見公主尚且無話,自然沒什麼講究的。眾侍衛分坐兩桌,上官陵和沈安頤獨坐一桌,各自低頭就著油燈數著菜梗,一片默默安靜。

  門板上響起叩聲。

  老闆懶得動彈,對外嚷一聲:「打烊啦!」便不予理會。誰料那叩聲停頓稍時,又不屈不撓地響了起來。

  老闆無奈,只得走過去開門,才剛開了一條縫,便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擠了進來。

  「去去去去快出去!」老闆很惱火,趕緊把他往外踢,「沒看我這兒都打烊了嘛!」

  乞丐伸著破碗,哀哀求告:「老闆,您就可憐可憐我……」

  「我說你們這些人,有手有腳,三天兩頭的來,個個要人可憐。我這店面也小家底也薄,真是可憐不起你們!快走快走!」

  老闆大約是見多了這種模樣,十分不耐煩,手腳並用地趕人。那乞丐也癩皮得很,死活扒著地皮,任他怎麼踢都不挪動,糾纏成一團,無法消停。

  沈安頤終於看不下去。

  「店家,」她放下筷子,「便施捨他些又如何?若要銀子,我補給你好了。」

  「姑娘,這不是錢的問題。」老闆兩手一拍,「今年年成不好,誰家都沒富餘的。再給他些,我也該討飯去了。」

  沈安頤沉默片刻,招手喚那乞丐:「你過來。」

  乞丐伸頭看看她,見這少女衣著雖也樸素,形貌氣度卻不同凡俗,不由有些畏怯,躑躅了一會兒,還是湊近前去。

  沈安頤拿起自己面前還沒動過的饅頭遞給他:「吃這個吧。」

  她的手比那饅頭還白,乾淨細嫩,乞丐怯怯地看著,好像不敢接。

  上官陵忽開口:「流民乞丐,天下到處都是。這點小恩小惠,能改變什麼?」

  沈安頤聽得明白她話中意思,心頭有絲不悅,並不應話,依舊遞著饅頭對那乞丐道:「拿著吧。」

  上官陵又道:「您這一個饅頭,也只能管他一頓。」

  沈安頤火起:「你——」

  一轉頭,另一隻饅頭遞到眼前。

  「這樣就有兩頓了。」

  沈安頤呆了呆,錯愕地看向她。

  上官陵自始至終都沒什麼表情,說話語氣也始終平淡,只是秋水明眸里似乎泛過清淡的戲謔笑意。

  沈安頤滿腔火氣頓時消盡。

  自己搖頭笑了笑,她接過上官陵的饅頭,一起遞給那乞丐:「都拿去吧。」

  「謝謝姑娘!謝謝公子!」

  乞丐離桌而去,沈安頤回眸,見上官陵坐在那裡靜靜抿著稀粥,仍是一言不發,微垂的眉目極整潔,極明朗,又極淡泊。

  「你說得對,小恩小惠沒什麼大用。」她注視著上官陵,目光柔和而深思,「另外……多謝你。」

  夜風下早弦。

  竹葉沙沙,竹枝的剪影在窗上搖曳,時疏時密,濃淡有致,像掛在風裡的畫,只差在旁邊添一行題跋。

  沈安頤睡眠淺淺。

  她從前在園子裡獨居久了,習慣了過分安靜的休憩環境,換了稍喧嚷些的地方就有點不適,加上心裡惦記著事,更不容易深眠。一陣吵鬧人聲突兀而起,不知哪一方哪一處飄來,美夢轉瞬變成噩夢,她一下坐起,冷汗涔涔。

  「公主莫驚。」

  一道清透而又沉著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上官陵?」

  「正是微臣。」

  沈安頤匆匆起身穿好外衣,走過去打開房門,立刻望見了院裡那道挺直修長的身影。

  上官陵聽到開門聲,轉身扶劍一禮:「公主。」

  「剛才出了什麼事?」

  「並沒有事,」上官陵一派平靜,「只是幾個房客。」

  沈安頤輕輕鬆了一口氣,一轉念卻又不得安心起來。

  「聽說成玄策已經繼位,只怕沒那麼容易放我們走。」

  「那又如何呢?」上官陵神色淡淡,「公主放心。微臣既然受命,便會盡全力讓公主安然歸國,無論發生何事。」

  她說話的語氣很悠然,卻又很篤定,字句清晰的話語傳入沈安頤的耳中,也不知怎麼,霎時就令她心底安穩了許多。

  上官陵見她鬆了眉宇,臉龐的線條不再緊繃,眼神逐漸安定,便不再多言,只擡手向房門處一引:「公主,請回。」

  沈安頤點點頭,回身剛走一步又停下來,轉向上官陵:「你怎麼不去休息?」

  「大堂離此有些距離,公主身邊,還是有人護衛的好。」

  沈安頤道:「隨便派個侍衛便是了,你何必自己過來?」

  雖然保護她也算是上官陵的職責之一,但她既然知道了上官陵與自己同為女子,看她在寒風夜露里為自己守房門,心裡就無論如何過意不去。

  上官陵道:「他們這幾日也辛苦,難得休息。臣自幼修習內功心法,比常人精力充沛些。」

  「那你進來歇一會兒吧,在房中護衛也是一樣的。」

  上官陵動作一頓,繼而眼波徐轉,唇邊浮過一絲淺笑。

  「臣如今還是男子,」她壓低了聲線,「豈能與公主同室休息?」

  沈安頤並不以為然,見當下四周無人,便向她笑道:「這有何妨?這裡也沒人認識我們,何必為了些不相干的虛言委屈自己?」

  「公主名節寶貴。」上官陵微頓了頓,誠懇地道:「多謝公主。」

  沈安頤注視著面前這個和自己年齡相若的姑娘,不知為何,心中忽有點五味雜陳。

  「你這樣,不辛苦麼?」

  上官陵擡眸看看她,似有不解:「辛苦?」

  沈安頤苦笑:「這不是你必須做的事,你原本不必要擔承這些的。」

  上官陵這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什麼是必須?什麼是必要?」她聲音輕輕,卻依然沉穩清晰,「我只是遵從自己的心意,走自己選擇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便辛苦些也值得。」

  她的目光投向遠處和高處,眼底映出無垠山水,閃耀群星,眸子瑩亮的。

  沈安頤凝視她許久,終是無聲一嘆,移步進屋去了。

  上官陵想了會兒事情,正欲轉身站回原位,卻見門邊纖影一閃,沈安頤又返至她面前,懷裡抱著白日在路上穿的羽氅。

  「夜裡風寒,先用這個擋擋。」

  她將羽氅一展,柔軟厚實的衣面如鴻雁的羽翼舒開,罩在了上官陵身上。上官陵一愣,下一刻驀覺周身裹上了一片溫暖。

  「公主,這——」

  沈安頤擡眸凝她一眼。

  「我不會勸你違逆心意,你也別讓我於心不安。」她一面說著,手上動作毫不停頓,熟練利落地綰結好系扣,上下端詳一番,滿意地笑笑:「你穿我的衣服,還真挺合身。」

  「外面冷,公主回去歇息吧。」

  「你也別一直守著,累了就去睡。」

  上官陵想了想,繼續為這種小事和她爭執也沒有意義,索性點頭:「好。」

  沈安頤這才安心了些,轉身回客房去了。

  庭院歸於冷寂。

  耳邊空山流水,眼前淡月微雲。

  上官陵獨立庭中,仰頭見眾星明滅,低首見竹落松根,俯仰之間,神思悠然而遠。她想起幼年在孤竹時,君山的冬夜,也是相似的光景。年年歲歲,一般無二的模樣,看不出變化,也就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山下紅塵世界瞬息萬變,她在那山上,卻仿佛置身於永恆。

  亘古不變的天公地母,曾經給予她的,究竟是怎樣一種眷愛呢?

  她的心忽然就變得溫綿似水,柔軟而又沉寂。

  砰!

  隔壁客房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緊接著,響起少女氣惱的罵聲:「誰許你睡我床上了?」

  房中另一個聲音一邊抽氣一邊笑:「這是人老闆的床好不好?再說,你不是同意擠擠的嗎?」

  「那……那你也不能和我睡一塊啊!」

  「那怎麼辦?這就一張床。大冷的天,我也不好意思讓你睡地上啊!難道你好意思讓我睡地上?」

  「你……你……你故意的吧?明明有兩間房你只訂一間!」

  「這不是錢不夠嘛!奶奶您有錢,您咋不上啊?」

  「不許亂叫。總之……就是不行。萬一……萬一被你占了便宜,我還有什麼臉去見師父?」

  「哎喲姐姐!就你那張臉還便宜?少爺我又不戀童……」

  「姓顧的!!」

  一聲斷喝,房門哐當打開,一團黑咕隆咚的影子滾了出來。

  「不是我說你,你這脾氣修道很容易走火入魔的。」黑影伸展四肢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往院子裡跑,方向沒看仔細,差點一頭撞在上官陵身上,所幸反應極快,險險剎住。

  「顧曲你站住!」少女追隨過來,猛見院子裡還站著一人,登時一愣。

  顧曲比她還好奇,借著月色打量了上官陵片刻,主動問道:「你也是客人嗎?」

  上官陵點頭。

  「那你怎麼不睡覺,大半夜的站院子裡幹嘛?」

  上官陵不欲多言,只說:「是有些緣故,不足為道。」

  「上官陵。」

  是沈安頤再次走了出來。

  顧曲薛白兩人一看這情形,立時恍然大悟,不由同病相憐起來:「哎呀原來跟我們一樣!」顧曲望望對方兩人,再瞅瞅自己兩人,腦筋一轉,突然有了個主意。

  「我想到辦法了!」他目光灼灼,一臉撿到寶的樣子,「咱們換換,我和這位公子一間房,薛白你和這位姑娘一間房。這樣大家都能安穩睡個好覺,怎麼樣?」

  「這個辦法不錯!」薛白歡喜地拍手,對沈安頤笑道:「這位姐姐,你來我屋裡睡吧。」

  沈安頤有些猶豫。原則上安全起見,她不該和任何陌生人同榻而眠,哪怕對方看起來是個毫無心機天真純良的少女。可是,她同樣希望上官陵能去休息,不必夜守門外。左右權衡一番,她覺得對方的危險性很低,於是把頭一點,正要答應,忽覺手腕一緊,上官陵拉住了她。

  「兩位是什麼人?」上官陵開口,話是向對面兩人問的。

  薛白睜大了眼:「你不會把我們當壞人了吧?別誤會!我們都是好人。我是玄都府掌門卓秋瀾道長座下弟子薛白,他——」她指指顧曲,「他是平原顧家的顧曲公子。」

  「平原顧家?」上官陵目光轉向顧曲,微住了住,「天下名門之首的顧氏?」

  齊朝泱泱數百年,以其獨特的政教文化催生了許多望族,興替不休。隨著齊朝的衰亡,這些名門許多也跟著凋零覆滅,但也有一些殘存至今,其中頗有些翹楚名門,雖說家業聲名也早非昔比,但根基在那裡,非旁人可望項背。

  顧曲難得謙虛了一下:「不敢當,但在下的確是顧氏子弟。」

  上官陵沉吟不語。

  沈安頤道:「既然都是有根有底的正人君子,換房合住一宿也無妨。上官陵,你正好睡會兒,養養精神。兩間客房相鄰,照應起來也很方便,不必太過擔心。」

  她一貫溫柔和順,可每當有了自己的主意時又很堅持,何況上官陵確是有些倦意,便聽從了這番安排。

  折騰完畢,四人都覺疲乏,沾上枕頭就睡了過去,連淺眠的沈安頤都睡得挺沉,不知過了幾個時辰,感覺視野微微發亮。

  是天亮了嗎?

  她悠悠醒轉,驀見窗前人影一閃!

  「啊!」

  躺在旁邊的薛白被這聲驚叫弄醒,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怎麼回事?」

  回答她的是一道寒光。

  薛白大驚,動作反應卻分毫不慢,一手按下沈安頤掩在身後,一手飛快拔劍。

  一劍出,寒光飛遠。

  「什麼人?」

  她正要再出劍,驟見燈火一亮,上官陵和顧曲聞聲趕了過來。

  「發生何事?」

  「剛才好像有個強盜。」

  上官陵走到門口,遙望了望天邊殘月,道:「再過一會兒天該亮了,此處既不安寧,不如早點啟程。」

  沈安頤拿起桌上披風,應了聲好,便和上官陵一同趕去大堂與眾侍衛會合。

  顧曲看了看被劍風削破的帳額,問薛白道:「你和那人交手了?」

  「嗯,」薛白點點頭,臉色嚴肅,「身法很快,不像普通的強盜,搞不好是過忘山門的探子。」

  「我就知道!」顧曲神情凝重,「收拾東西,咱們也快走。」

  兩人其實也沒什麼行李,薛白背上自家寶貝古琴,顧不上早飯,跟顧曲一前一後行色匆匆地往外走,方踏出客店大門,驀見路邊停了一輛馬車,後面排得齊齊整整的,是一眾隨護的騎士。

  「顧三公子,薛姑娘。」上官陵站在車前,向二人拱手微笑:「方才多虧薛姑娘及時出手,上官陵在此謝過。可惜行旅匆促,未帶謝禮,想邀兩位同行,不知意下如何?」

  顧曲和薛白對視一眼。

  「那真是太好了!」

  他倆的輕功雖然夠快,但畢竟很耗體力,哪有馬車坐著舒服?

  「咦?」跳上馬車的顧曲忽然感到納悶,「這人怎麼知道我的行輩?」

  朱雀宮。

  千機公主坐在矮榻上,一雙鳳目興致勃勃地將眼前姑娘從頭掃到腳,又從腳掃到頭。

  「你就是王兄新封的美人?」

  晏美人看看她,覺得她高高在上的語氣聽著不順耳,注意力被轉移,說話就答非所問起來。

  「我有名字,我叫晏飛卿。」

  千機公主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好好好,晏飛卿姑娘,你不去伺候王兄,來我這裡做什麼?」

  晏飛卿直接就說:「請問……萬壽宮的鑰匙,是在公主這裡嗎?」

  千機公主答得乾脆:「是在我這裡。」話一出口,陡覺晏飛卿看著自己的眼神變得充滿希望,不禁滿心莫名:「怎麼了?」

  「公主可以把鑰匙借我用一下嗎?」

  「你要它幹什麼?」

  「萬壽宮裡有把劍,是我之前丟失的,我想把它拿回來。」

  「哦。」千機公主表示理解,然後道:「不行。」

  即便未曾抱有百分百成功的希望,聽到對方拒絕,晏飛卿仍不免喪氣:「為什麼不行?」

  她心頭抑鬱,沒意識到自己的問話完全不合規矩,幸好千機公主對規矩並沒有執念,友好地和她解釋:「王兄不同意的事,我不能私自答應你。」

  晏飛卿試圖掙扎一下:「你怎麼知道他不同意?」

  千機公主瞥她一眼,細白的指頭在手爐上畫了幾個圈:「他要是已經同意,會直接派宮人來拿鑰匙,還用得著你親自來找我?」

  這下徹底沒戲,晏飛卿垂頭坐在那裡,比霜打蔫了的茄子更沒精神。

  「還有別的事嗎?」

  晏飛卿搖頭。

  「那我不留你囉?」千機公主瞅著她笑,覺得她蔫蔫的樣子又可憐又好玩,而且也不懂她在難過個什麼勁,「好啦,不就是把劍麼?有什麼大不了的!」

  晏飛卿不想和她說話,揉了揉發紅的眼睛,起身告辭。

  千機公主目送走她的背影,仰著臉打量了一會兒高闊的殿頂。

  王座上新人換舊人,這朱雀宮依然是她的朱雀宮,依然寶光璀璨,依然宮花寂寞紅。

  她也覺得有點兒寂寞。

  耳邊窸窸窣窣,她一轉眼,見幾個太監擡著一口箱子進來。她開始沒反應過來,直到看清那箱子的式樣,一下坐直了身體:「這箱子怎麼擡回來了?」

  「稟公主,」領頭太監跪下,「弘恩寺的人說,鑒深法師已經走了。」

  千機公主跳起來,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個調:「走啦?」

  「是……是。」

  「去哪兒啦?」

  「說……說是回曇林了。」

  小太監苦哈哈地俯著腦袋,下一刻驀覺香風撲近,千機公主疊紋簇繡的裙擺就在他眼前晃蕩。

  「那我之前送他的東西呢?」少女驕傲美麗的臉龐上半是羞怒半是急切,問話幾乎是用喊的:「他是帶走了還是扔了?啊?」

  「稟,稟公主……東西被他布施給了寺院和城中貧苦,說是……可以為公主積些功德……」

  千機公主一愣,頓時說不出話來。

  軒平在秘書院整理公文。

  他是太子順利繼位最大的功臣之一,成玄策愛重非常,原本要擼了殷時存直接把丞相大位賞給他,卻被他婉言辭謝,說自己不熟悉朝廷事務,且太子剛登基,群臣未附,不宜立刻動殷時存。成玄策這才作罷,於是順著他的意思,先把他放到秘書院「熟悉朝廷事務」。

  步聲硜硜,走進來一道人影。

  軒平擡頭一看,不禁詫然:「謝琬將軍,您不是隨軍去雲陽了嗎?怎麼回來了?」

  「我哥那個牛脾氣,」謝琬一臉無奈,「離了爹的視線,誰也掰不過他,動員了一堆將士,愣是把我趕回來了。」

  「回來也好。」軒平笑笑,「見過王上了嗎?」

  「剛去太微宮見了,都有點認不出來。」謝琬見文書成堆,說話間順手幫他整理起來,「想不到我走了一陣子,回來王都里就大變樣——」話語戛然而止。

  她手裡握著剛剛拿起的一張文書,目光定在末尾的落款名上,有些驚訝。

  軒平見她神色異樣,走過來看了一眼:「這是昭國使團的辭書,有什麼問題嗎?」

  謝琬臉上的訝色消退了些,猶帶著幾分掩不住的古怪。

  「昭國的使臣……名叫上官陵?」

  「不錯。怎麼,將軍認識此人?」

  謝琬沒說什麼,上官陵告訴過她自己是昭國大夫,為昭王出使別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總覺得好像哪裡有說不出的彆扭。

  她支吾著應了一聲,眼神避開軒平,放下文書走出門去。

  軒平沒有攔她,只是久久注視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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