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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東窗事發

2024-09-14 13:01:45 作者: 風竹月夜

  第二十六章東窗事發

  太微宮。

  成玄策坐在御案後,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畢恭畢敬垂手而立的殷時存。當年一樣是在這座宮殿裡,大權在握的殷時存君恩正隆,為了扶植親外甥,借著歷練的名義讓父王將自己逐出王城。如今地覆天翻,白龍歸海,還不依舊乖乖做他的階下之臣?這才叫風水輪流轉,形勢比人強。想到此,他心中大快,啟口笑問:「可知本王召你何事?」

  殷時存躬身,答得規規矩矩:「老臣愚鈍,不敢揣測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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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成玄策收回視線,抓起案上幾張紙,「曇林送來國書,說是王后新喪,意欲求娶我國公主。」他說到這裡就停住了,依舊看向殷時存。

  殷時存恭敬道:「曇林緊鄰我大桓東陲,聯姻籠絡於我國有利。諸公主中,唯有千機公主適齡未嫁,但曇林距此路途遙遠,公主年少質弱,恐不勝其勞,不如擇選宗室之女應其所求。」

  成玄策端視著他,眼裡閃過一絲趣味。他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父王不喜王后,卻對這個與王后同宗的丞相寵信有加。殷時存倒真善於體貼上意,不用一句阿諛之詞,偏偏每句話聽起來都如此順耳,如此正中下懷。

  「那依丞相之見,派誰去合適呢?」

  「晉安侯之女長樂郡主,年已及笄,尚未議婚,柔順知禮,堪當此任。」

  成玄策慢吞吞地「嗯」了一聲,沒發表意見,卻問:「殷煥是你什麼人?」

  「正是犬子。」

  「昨日在端門遇見他,看著挺穩重。和親路遠,正需要個穩重些的護送,本王有意托他這個重任,丞相以為如何?」

  「犬子能受王上賞識,老臣感激涕零。」殷時存回答得恭順,心頭一片慘澹。他多年為相,步步小心,卻因那夜意存觀望,沒有在第一時間做出太子期望的反應,竟至於牽累親子。送親至曇林路遠辛苦,辦得妥帖沒什麼功勞,出了差池卻罪過不小。

  告退走出宮殿時,只覺北風吹得越發猖狂了。

  「喲,丞相大人。」

  青年對面走來,遠遠就認出他,笑意和善,輕輕巧巧地施禮。

  「軒大人。」殷時存看著他年輕的面容,心頭暗嘆歲月不居,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這位新貴的前程,可比他亮敞多了。

  「我年紀大了,近來總覺力不從心。」他對軒平笑道,「軒大人青春年少,才能出眾,若能協助本相共治百官,豈不是社稷之福,國家之幸?」

  「丞相厚愛,軒平感激之至。」軒平微微一笑,「但所謂有司者,各司其職,各安其分而已。莊生雲『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尊俎而代之』。下官雖然位卑職輕,亦不敢失己之分。」

  「哈,大人保重。」

  「丞相保重。」

  見殷時存走遠,軒平這才轉身,通名入殿。

  成玄策見到他很高興,候他參拜完畢,笑道:「我就覺得奇怪,怎麼登上王位以後,見你們的面反倒難了?琬兒來這裡的時候,也不肯多待一會兒。」一面喚人上座。

  「是臣等見王上難了。」軒平在他的示意下落座,「說起謝琬將軍,臣正有一事回稟。」

  「什麼事?」

  軒平斟酌著言辭道:「她好像……認識上官陵。」

  「嗯?」成玄策一怔,「她說的?」

  軒平搖頭:「這只是臣自己的猜測。」便把秘書院中見到的情形詳細稟告了一遍,思量著道:「但是有一點很奇怪,謝琬將軍長期駐守邊關,上官陵來成洛時她又恰好不在朝中,兩人怎麼會相識呢?」

  「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應該不會。她的反應……實在很明顯。」

  「咱們也別瞎猜了。」成玄策擺手一笑,「本王把她叫來問個明白就是了。」說著便召來執事太監,吩咐道:「你到謝府去一趟,傳謝琬過來見駕。」

  「是。」

  謝琬來得很快,見到軒平一同在座也沒有多想,如常見禮:「臣謝琬參見王上。」

  「免禮,來坐。」成玄策指指另一側的空位。

  「謝王上。」

  成玄策抿了口熱茶,對謝琬道:「說出來你別笑話,叫你來不為別的,只是軒平有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非你不能解答。」

  謝琬一聽這話便笑:「以軒公子的才智尚且百思不得其解,臣就更解答不出來了。」

  「你認識上官陵嗎?」

  謝琬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

  「殿下……問這個幹什麼?」她低下頭,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使它看起來儘量放鬆,腦子裡嗡嗡的。

  成玄策和軒平對視一眼,心裡有了底。

  謝琬沒敢看他們,端起旁邊的茶水灌了幾口,急忙放了回去,手微微發抖。她突然發覺殿裡安靜得出奇,甚至足以讓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

  成玄策忽然輕笑了一聲。

  「也不過是好奇。上官陵之前來訪,本王覺得此人與眾不同,心中賞識,有意長期結交,無奈他性情頗為高傲,令人難以親近。你若和他有舊交,倒是再好不過。」

  「正是如此。」軒平接話道,「兩國賢臣志同道合,越國相交,將來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謝琬聽他們說得溫情脈脈,言辭語氣中都是讚賞鼓舞之意,稍稍安定了一下心情,道:「其實……也算不上舊交,只是略有一面之緣,而且他曾經叮囑過不可透露他的事,臣不願背信,所以才不知如何開口。」

  軒平刨根問底:「為何不可透露?」

  謝琬嘆一口氣,話都到這份上了,自知繞不過去,只得實話實說:「他那時像是被同僚排擠,怕他幫我退敵的事傳到昭王耳朵里,更受猜忌,所以叮囑我不得透露。」

  成玄策越聽越奇,眉頭一挑:「幫你退敵?」

  「當初在朔方,多虧他親自出馬,方才勸得戎軍撤兵。」

  成玄策眼神漸轉幽昧,五指慢慢捏緊,低沉地問:「你是說,當時戎軍從朔方撤退,是上官陵的『功勞』?」

  謝琬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的臉色,心頭敲起了鼓點,有些坐立不安。

  「是……是這樣的。」

  殿中寂靜如死。

  良久,才聽得軒平很慢很慢地吐出四個字:「原來如此。」

  這四個字落在地上,無比沉重,無比輕微,無限感佩,無限悵然。

  軒平想笑。

  但有人比他笑得更早。

  「好一個上官陵!」

  成玄策怒極而笑,豁然立起,「轟」的一聲,御案被整個掀翻,筆墨紙硯奏章公文稀里嘩啦灑了一地。

  「王上息怒!」

  殿中侍候的宮人一瞬間全部跪倒,慌張地收拾殘局。謝琬跪在地上,心中驚亂而又迷惑。

  成玄策無視地上眾人,幾步跨到軒平面前,一把抓緊他的手腕,怒色如火,冷笑不止:「你我君臣,竟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了!」

  「此等禍害,絕不可留!」

  「王上,」軒平冷靜得多,「使團離開已有數日,必須立刻派人追回,若有任何誤會,也好當面解釋清楚。」

  「王上,」謝琬開口啟請,「臣願親往追回使團,請王上恩准!」她並不是笨蛋,到此地步,已經猜到內有重大隱情,除了想要挽回事態外,更想親口問問那個人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成玄策視線落在她身上,安靜了片刻。

  軒平道:「如此更好。」

  謝琬既然與上官陵有此「舊誼」,她親自去追,倒是比別人更多一份籌碼。

  成玄策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當即點頭:「准了!」

  「你帶足人手立刻動身,務必將上官陵和沈安頤帶回成洛。」

  「臣領旨。」

  行看萬裏白雲輕。

  車聲轆轆,蹄聲得得。好天氣令人心情霽朗,顧曲坐在車上哼著小曲,再揮一鞭。

  趕車的事原本用不著他親自上,但他自稱不好意思白白蹭車,於是自告奮勇地搶了御夫的差事。薛白很不客氣地嘲笑他:「你就是手癢。」顧曲同樣不客氣地反駁:「什麼眼神?我這明明是炫技!」

  顧三公子的御術,用他自己的話說,顧家子弟里他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要不是眼下道路不夠寬闊道旁枯木叢生,他定能把趕車一事玩出花來。

  不能愉快地發揮長材,顧曲有些鬱悶,他一鬱悶,注意力就沒那麼集中了,手上忽然一個沒拉穩,車身晃了兩晃。

  薛白的聲音從車廂里傳出來:「『執轡如組啊,兩驂如舞!』我就不指望你舞了,好歹穩一點行不行?」

  顧曲好笑:「您老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誰站著說話啦?車頂這麼矮,我想站也站不起來啊!」

  顧曲嗤嗤發笑,準備開口揶揄兩句,忽然神色一斂,上身斜偏。

  疾光一點,打進車簾。

  沈安頤坐在車裡,正聽兩人鬥嘴斗得有趣,身子忽然被薛白一拽,整個人壓低下去。

  「怎麼……」

  話沒問完就自動住了口,她詫異地看著薛白從板壁上拔下一隻飛鏢,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絲害怕。

  馬車同時停住。

  「顧曲,怎麼了?」薛白揚聲,沖外面喊道。

  顧曲的聲音響起,似含著幾分破罐破摔的嘲諷:「冤家上門,討買路錢來了——薛白你也出來吧!」

  薛白皺皺眉頭,掀開車簾鑽出去,臉一擡,驟見前方狹隘的路口上,一群黑衣武士攔住了去路,當頭一人橫刀而立,威風凜凜。那頭領後面一名黑衣人一看見薛白,就指著她道:「殿主,琴果然在她身上!」

  顧曲丟下韁繩環起手臂,靠著馬車道:「向大殿主,咱們之間的事情,與旁人無關,要打換個地方,顧某奉陪到底!」轉頭對剛從側邊按馬趕來的上官陵笑嘻嘻一拱手:「上官公子,咱們後會有期!」說罷竟不待任何人答話,縱身一躍,沒入旁邊的樹林。薛白緊隨而去。

  向鍔的目標原本就只是顧薛兩個,見此情景便不再管上官陵等人,大刀一揮領著徒眾追進樹林。

  上官陵折返車窗邊,出聲問詢:「公主,您沒事吧?」

  「沒事。」沈安頤撥開帘布,神態氣色俱如往常,遞給她一隻飛鏢,「薛姑娘十分機警,方才又多虧了她。」

  上官陵接過飛鏢察看了片刻,微露訝色。

  沈安頤少見她動容,頓覺稀奇:「怎麼了?」

  「這個山形標識,看起來像是過忘山門。」

  「過忘山門?」

  「江湖中有三大名宗顯門,第一便是過忘山門。其聲威勢力比起玄都府,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上官陵把玩著飛鏢,語調沉緩,「想不到我們這一路上,竟與三宗門中的兩宗扯上了關係。」

  沈安頤眉宇漸凝。她一向不太懂得,也不願意摻和江湖恩怨,歸國之路本就坎坷辛勞,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

  「我們原本和人約好同行,現在卻因遇到麻煩半路拋棄同伴,於義有虧。」

  「的確如此。」

  「可是……」沈安頤面色躊躇,「如果插手,怕也會因此得罪於過忘山門。」

  「不可避免。」

  「那……」沈安頤越發頭疼了,無如之何,只得看向上官陵:「這事怎麼處理?」

  「人常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何況薛姑娘兩次救護公主,沒有臨難相棄的道理。」上官陵微微一笑,「公主稍坐。」

  她轉身揚首,向後方衛隊高聲道:「眾人聽令,在此保護公主,不得離開一步!」

  「遵命!」

  樹林裡劍氣迴蕩,塵土飛揚。

  向鍔一刀揮下,被顧曲又一次躲開,後面的枯樹替他遭了秧,咔咔斷裂開來倒在地上。向鍔避開斷木,正欲舉刀再砍,忽聽身後一聲清越的招呼。

  「還你個東西!」

  他一轉身,尚未看清前方所站之人,便見一點寒芒猝然掠近,胸口一霎劇痛。

  「殿主!」

  其餘殺手驚見首領倒地,不禁駭然。有幾個疾向出手之人衝去,卻見那人身形一晃消隱不見。

  「撤!」

  看著過忘山門眾人退走,幸運脫身的顧曲和薛白大喘一口氣,癱坐在地上拍拍胸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真是走運了!剛剛那是誰?」

  頭頂樹杪搖晃,一道人影踏枝而下。

  「上官公子?」

  薛白一時驚呆,繼而反應過來,趕緊跑過去。

  「你好厲害啊!我跟顧曲聯手也只能跟向鍔打個平手,你居然一招就殺了他。」

  上官陵卻道:「我沒殺他。」

  她自己最清楚自己下手輕重,那一鏢打得准,足以令對方重傷昏厥,卻又並不致死。誰的命不是命?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輕易下殺手。

  「不是吧?」顧曲一下跳過來,「你腦子壞啦?這麼好的機會不乾脆幹掉他,留手幹啥?」

  上官陵看他一眼:「殺人是要償命的。」

  顧曲愣了愣,伸手想拍她的肩膀,將碰到時忽有點心怯,於是胳膊拐了個方向變成撓自己頭:「你這個性太較真了,江湖裡恩怨仇殺多常見?官府一般管都懶得管。」

  「官府不管,不代表沒有虧欠。」

  她心中自有衡量,很多事情做與不做,只是遵從自心的審斷而已。上官陵擡眸掃一眼,見他二人不解,也不欲再就這個話題詳談,只道:「他受傷不輕,估計得躺上一陣子,我們趕緊上路。」

  二人一齊點頭:「好。」

  數日快馬加鞭,謝琬在官道上截到昭國使團一行。

  「貴使請留步!」

  她此次帶來的都是精選的追風神駿,一句話間,已然趕到使團隊伍前頭。

  收韁勒馬,定眼看時,卻是一愣。

  「閣下……就是上官陵?」

  問話問得遲疑。她記憶中那個談笑自若,丰神秀澈的少年,和眼前這位領隊使臣實在毫無相似之處。

  難道是同名同姓?這可真成了天大的烏龍!

  正在滿心尷尬疑慮,面前相貌厚朴的使節開口了:「在下昭國副使姜伍,上官陵大人另有他事,和我們並不在一處。」

  謝琬又一愣,剛剛釋懷一點的心情變得更加複雜了。

  「那……就請姜副使代為啟稟貴國公主,我王有要事相商,請公主回駕成洛。」

  「公主不在。」

  脆甜的嗓音兀地響自車中,車簾掀起,卻是采棠。

  「這……」謝琬大愕,當下竟顧不得禮儀,急忙上前一把將車簾徹底掀開,車廂里空空蕩蕩,除了婢女采棠,哪還有第二人?

  采棠不說話,姜伍也不吱聲,都在盯著她看。

  桓王指名索要的兩人一個都不在,這可如何是好?

  謝琬暗自轉動心念。王上的命令是帶回上官陵和沈公主,但卻沒交代過如果這兩人都不在該拿使團怎麼辦。無端扣留別國使團不是小事,桓王既無明令,她身為臣屬,豈能擅自為之?

  「敢問上官大人和公主現在何處?」

  采棠搖頭:「我們也不知道,上官大人只說有事,令我們自行回昭國,不必等候。」

  也罷!謝琬暗嘆,當務之急是找到上官陵。她並沒有多餘的時間精力浪費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只得道一聲「冒犯」,揮手放使團離去。

  「將軍,現在怎麼辦?」

  謝琬攀上馬背,坐在馬上活動了一下手腕。

  「他們雖然兩路分開走,但行程應該不會差太遠。」她很快定下主意,指揮眾人:「大家分成幾個小隊,分頭搜索附近所有通行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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