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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節外生枝

2024-09-14 13:01:36 作者: 風竹月夜

  第二十一章節外生枝

  晏飛卿明顯感覺到太子的心情不錯。因為她發現自己連續彈錯了好幾個音,對方依舊面含笑意,聽得十分入神。

  ——或許是走神。

  「殿下遇到了什麼喜事嗎?」她忍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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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玄策轉過眼睛看她。得到軒平一切順利的回報後,他的確心花怒放,莫非真的是高興過頭,連喜怒都掛在臉上了?這可不是個好跡象。

  「過來。」他招手讓晏飛卿近前,命她在身邊坐下。

  晏飛卿不知所以,一一從命。

  成玄策仍然維持著款款笑意,一臂圈住她的腰肢,撫著她的臉頰道:「本來也沒什麼喜事,不過現在有了。」說著擡起她的臉吻了下去。

  晏飛卿嚇慌了,趕緊伸手抵住他:「你……你幹什麼?」

  成玄策面不改色:「臨幸你。」

  晏飛卿滿面通紅,又羞又氣:「你……你對每個女子都這樣嗎?」

  成玄策揚眉:「怎麼?」

  晏飛卿不自在地扭開臉,不願看他:「我不是你的妃子。」

  「呵,」成玄策有趣地瞅著她,唇邊噙起一抹不屑笑意,「別說這東宮裡的女子,就是整個北桓的女子,將來也都是本宮的。本宮想讓誰侍寢就讓誰侍寢,有什麼問題嗎?」

  晏飛卿皺起細眉,覺得心裡很不舒服,卻又搞不清楚這種不快從何而來,更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的話,逼得急了,憋出一句:「可我不是北桓的女子!」

  「哦?」成玄策眼神驟變,惑人的色彩褪去,即刻恢復了冰冷的清明:「說清楚。」

  晏飛卿無法,自己把自己逼進峽谷,再無退路,只得硬著頭皮頂上他的視線:「我……我是長楊人。」

  「長楊哪裡?昆梧?」

  晏飛卿點頭。

  「父母呢?」

  「我沒有父母,我是師父養大的。」

  「你師父是誰?」

  「師若顰。」

  「長楊大樂正?」成玄策語氣瞭然,「登臨閣?」

  晏飛卿再點頭。成玄策孰視著她,眼神幾度變幻,不知在想些什麼,須臾又問:「除了你,登臨閣還有誰來?」

  「啊?」晏飛卿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他的誤會,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沒有沒有,只有我一個人來。」

  「為何如此肯定?」

  「因為……」晏飛卿嘴角掛了下來,明艷面龐流露出難過的情態,「她們……見風使舵,怕惹事,都不在乎我師父的死活。」

  「你師父的死活?」成玄策疑惑,完全不知道這又是什麼故事。晏飛卿見他神色不解,便將來龍去脈詳細解釋了一遍。成玄策靜靜聽完,注視著她的目光似添了幾分她讀不懂的神色。

  「你是說,長楊王架空了師若顰,將登臨閣的實際控制權交給了另一個人,登臨閣的下屬要麼趨炎附勢要麼明哲保身,所以只有你為了救她千里迢迢跑來北桓?」

  晏飛卿重重點頭,太子不愧是太子,概括得非常準確到位。

  成玄策忽而一笑。這笑容不似之前那樣誘人而危險,簡單得多,倒令晏飛卿覺得安心。

  「你去休息吧。」他放開晏飛卿,「以後你若不同意,我不會碰你。」

  夜裡下了點小雪,晨間起來,簾卷清霜。剛吃過早飯,便聽園外有人叩門。采棠出去一看,是個東宮內侍。

  「殿下請兩位公主去東宮一趟,有要事商議。」

  沈安頤內心有數,也不驚疑,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帶著沈安頎跟著內侍去了,獨留下采棠守園。

  及近東宮,早見身披輕裘的男子袖手站在門前。沈安頤含笑:「竟然勞動軒公子親迎,安頤受寵若驚。」

  軒平笑道:「公主金枝玉葉,應該的。」說著躬身行禮,不知怎的,沈安頤覺得他彎腰的動作仿佛突然僵硬了一下。

  「好漂亮的香囊。」軒平直起身來,仍是那副平易近人的笑臉,目光降落在沈安頎的腰上,柔聲問:「可以借在下看看嗎?」

  沈安頎不疑有他,解下香囊遞過去,軒平接來捏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突然向沈安頎看了一眼。這一眼非常短暫,沈安頎卻驀然有種後背發涼的感覺,不由往姐姐身後躲了躲。軒平一笑,將香囊還給她,擡手向門中一引:「兩位請。」

  二人隨著他一路來到花園,在座的除了成玄策,還有個先到一步的上官陵。上官陵看見她倆,眼神很陌生,沈安頤心知分寸,任憑成玄策介紹、見禮,未交一句多餘的言語,也未對一個多餘的眼神,各自坐下,全然是初見的情景。

  成玄策直入主題:「今日請幾位一同來此,是為了敲定互撤備軍的事。軒平,你來說吧。」

  軒平應命,大致介紹完情況,最後道:「為了表示誠意,我們同意送還一位公主,但具體送還哪位公主尚未確定,所以……」

  他話未說完,已被上官陵截斷:「軒公子,你昨日可不是這個意思。」她聲音微含了冷意,盯視著軒平的眼神如藏電光石火,炯烈逼人。

  成玄策也暗自詫異,軒平之前和他的商討中,並未透露出任何要二選一的意思,對他而言,送兩個和送一個並無差別,他不介意多送個人情。他側頭看著軒平,見他臉上似乎隱隱添了幾分決然神色,內心奇怪,但軒平是為自己謀事,因而即便不知原委,此時也不打算出言糾正。

  軒平笑道:「怪我昨日沒說清楚。但當初大人提的是出質一位,我們換成歸質,當然也只歸還一位。我以為此事在大人默認之中,所以沒有多提。」

  「這可就奇了。」上官陵也笑,笑得嘲諷,「昨日閣下清清楚楚地說『歸還公主後,若昭國出爾反爾也毫無代價,同樣保持雙邊的公平』,如果歸一個留一個,昭國怎算得毫無代價?公平二字又從何談起?」

  「以軒公子的水平,不至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也想不清楚吧?」

  她說得慢條斯理,卻句句切中要害。軒平自知昨日這句話成了眼下無法辯駁的硬傷,一時思想不出應對之語,沒奈何用上緩兵之計,笑道:「在下的確有思慮不周之處,讓大人見笑了。此地風冷,兩位公主身嬌質弱,不如到室內詳談。前邊水榭風光宜人,請大人和兩位公主先行移駕,我們吩咐些茶點,隨後就到。」

  水榭在看得見的路程內,倒也不須額外讓人引路。三人走出數十步遠,沈安頤低聲向上官陵道:「若是真的只能回歸一人,我希望安頎回去。」

  沈安頎一聽就急了:「不,姐姐,你回去!反正……」她有些黯然地低頭看著腳下的路面,「反正我回去了,父王也不見得會有多高興……」

  「安頎。」沈安頤心中一疼,牽著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緊,當下卻也無暇多勸,只道:「聽姐姐的話,你回昭國好歹是安全的。」她轉過臉來看向上官陵,聲音溫徐如琴音:「我知道這和你的使命不符,但是,安頎比我更需要這個回國的機會,很抱歉……讓你為難。」

  上官陵神色依然淡漠,並不見一絲生氣或者失望的意思,只是平靜地道:「我尊重公主的選擇。但此事也不必急於定論,臣會再和東宮談一談,果真別無轉圜,便如公主所願。」

  沈安頤凝視著她,眼波盈盈,徐徐露出一個輕柔微笑:「我從前看古人言及君子『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那時候想像不出,如今見到大人,才知道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上官陵眸光一動,向她望來。見她笑容純澈,神情真摯,知她這幾句話並非虛捧,竟是發自肺腑。她看著那少女,心底似覺漫過融融的水流,卻又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半晌,方開口道:「公主總是如此輕信他人麼?」

  沈安頤卻搖頭:「相反,我很難相信別人。安頎是我最心疼的妹妹,換了其他人,我也不敢輕易託付。」她迴轉視線,重新與上官陵目光相對,定定地道:「但我覺得,你值得信任。安頎跟著你,我放心。」

  望著那三人走遠了,成玄策回頭,問軒平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軒平左右看了看,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什麼?!」成玄策大吃一驚,臉色由白變青,「居然有這麼巧的事?你確定?」

  「我親手捏過了。」軒平語氣沉沉,眼色也沉沉,「確定。」

  「這東西怎麼會到她身上?」

  「這已經不是重點了。」軒平很冷靜,「重點是必須將人扣下。」

  成玄策唇角抿成一條直線,五指收緊成拳,重重摁在了石台上。

  五人在水榭中重新坐下,桌上擺著精巧的宮制點心,但卻沒一個人有心情動它。

  「上官大人考慮得怎樣?」軒平面帶淺笑,親和如故。

  上官陵答得簡潔明了:「我不接受。」

  「大人何必如此?」成玄策開口道,「能帶回去一個總比一無所獲好,昭國並不吃虧。」

  「不吃虧的好像是北桓。」上官陵似笑非笑,「若在下沒有記錯,一開始的條件應該是北桓出質一人,是殿下捨不得手足,才要求換成歸質。」

  成玄策啞口無言,一動不動地盯視著她,突然眼神一厲,倏然站起身來:「出質就出質!」

  上官陵心中一顫。

  她的本意,當然是逼迫成玄策屈服於感情和形勢,卻沒想到他寧可捨棄疼愛的妹妹也要扣人,竟不知到底有何內情?思路飛速運轉,出質的條件是自己開的,當然不能在此刻主動反悔拒絕,但若這麼敲定,和她的目的相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

  她不答言,顧目成玄策的眼神卻已降至冰點。

  軒平點頭道:「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不!」一直保持沉默的沈安頤突然出聲。少女眉尖顰蹙,清麗的面容微有焦急之色,她的目光掃視過對面三人,語音柔婉而又堅決:「一個就一個。」她看向上官陵,忽然起身,一提裙擺跪下:「請大人成全。」

  上官陵一驚離座:「公主不可!」

  「我答應。」她聲音沉冷,這句話自然是對太子和軒平說的。

  成玄策笑了,但卻只露出一半笑容——他隨即發現自己高興得早了。

  以沈安頤對姊妹的疼寵和顧全大局,這一跪顯然不是為自身求的。「那麼,公主打算……是誰回去?」他仍不死心。

  沈安頤詫異地看向他,覺得這話簡直白問:「當然是安頎。」

  商談進行到這一步,要再臨時改口已來不及,成玄策的笑容有些掩飾不住的僵硬:「公主何必如此捨己為人?你在北桓多年,難道就不想家嗎?」

  這話的引導意味過於明顯,沈安頤臉色一愣。

  上官陵插口道:「殿下若真體諒公主思鄉之情,何不讓兩位公主一道隨使團離開呢?」

  成玄策不說話了。上官陵總是這樣,不動聲色,卻一語誅心,他若再堅持強辯,只會徒顯虛偽和別有用心。他偏頭笑了笑,挽起袖口,不自覺地切齒:「那就這麼……說定了。」

  實在不行,等使團離開了王都,他再另尋機會下手。

  因為養傷的緣故,成玄晞已有好幾日未曾上朝。

  他當然沒什麼嚴重傷勢,只不過顧曲那兩拳是照著臉打的,他可不想頂著一張淤青斑駁的臉在朝堂上被太子看笑話。

  待在府中喝喝小酒聽聽小曲,不操心不煩事,也是很愜意的。

  在這愜意暢懷的時分,內侍碎步走來,打斷管弦幽咽:「殿下,丞相大人求見。」

  和外人的想像不同,殷時存這個當朝第一權相併未生得腦滿腸肥,相反頗為清癯,撫須站在那裡時,很有一點仙風道骨的味道,眉帶閒常笑意,絲毫看不出近來被太子連番打壓削權的痕跡。

  「舅舅!您怎麼來了?」成玄晞親迎出來,一揖到地,看樣子挺敬重這位丞相舅舅。

  兩人一起往裡走,殷時存眼神慈藹,意態莊重,不緊不慢地道:「老臣今日來,一是為了探望殿下的傷勢。」

  成玄晞摸摸自己的臉,不好意思地乾笑兩聲。作為王子逛青樓挨打,實在有失身份,也怪自己大意,以為謝璇一走,太子失去最大臂膀,萬事落定心裡太輕鬆,連侍衛都懶得帶就出門,想不到陰溝翻船,竟被個來路不明的小子揍了。雖然自己勒令過在場者不許聲張,但丞相作為百官之首,要了解清楚真實因由也沒有太多困難。

  「人有旦夕禍福。」殷時存打量著他,語調和緩持重,「殿下還是萬事小心的好。」

  「丞相教訓的是,甥兒知道了。不過舅舅今天來,不會就為了敲打我吧?」

  殷時存笑笑:「今日早朝,太子殿下下令調回西南駐軍。」

  成玄晞一怔,反應過來立刻怒氣沖頭,臉色脹成豬肝紅:「這也是他能動的?!御史們都不管嗎?放任他胡作非為!」他輕狂歸輕狂,卻並不是笨蛋,太子的用心如此明顯,他瞎了才看不出來。

  「殿下說近年戰事多,兵役本來就重,為民生著想,召回備軍犒賞歸田,也是體恤愛民的意思。加上昭國那邊也同意撤軍,於情於理,倒挑不出大錯。」

  「召回是真,歸田我看未必。」成玄晞冷哼,急得袖幅猛甩,「昭國怎麼會同意撤軍?上官陵一個使臣,也敢答應這事?」

  「使臣的權限是君主授予的,上官陵能不能做這個主只有他自己和昭王知道,我們無從置喙。昭國小公主流落在北桓,太子殿下以送還她為條件,和上官陵達成了協議。」

  「那個丫頭?」成玄晞腳步一頓,「我在母后宮裡見過,沈公主還求母后幫忙送她回去來著,早知道那時候就讓母后答應了!省得弄出這麻煩!」他捶胸跌足,懊悔連連,一把握住殷時存的手:「舅舅,您看我現在該怎麼對付他?」

  「殿下,」殷時存語帶安撫,「臣來告訴您這事,並不是為了讓您對付誰。」

  「什麼?你……」

  「太子本就是儲君,殿下不如早些棄怨結好,您與他畢竟有兄弟手足之份,只要不犯大過,或許還能得到一條退路。」

  「退路!我不要什麼退路!」成玄晞萬不料他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差點氣暈過去,「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殿下。」殷時存拱手一拜,「老臣來此已久,該告辭了。您千萬保重。」

  成玄晞年少氣盛,無論如何聽不下這逆耳忠言,殷時存前腳一走,他後腳就衝進王宮,直奔王后寢殿。

  鉤陳宮中一派安詳,王后端坐在榻上靜聽完他的哭訴,眉不抖眼不跳,金口一開,第一句話卻是:「堂堂王子頂著這張臉在宮裡亂跑,我怎會生出你這麼丟人的兒子?」

  「母后!娘!」成玄晞抱住她的腿,哭得淒悽慘慘戚戚,「您就別管丟人不丟人了,先管管兒子的命吧!」

  王后俯身將他拉起來。

  「哭成這樣,不成體統。」她低斥一句,將兒子按坐在一旁,微微揚目,看向佛龕前的香燭,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會讓他如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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