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2024-09-14 12:56:22 作者: 方三遠

  名字

  大部分人降生於世,獲得的第一份祝願和期待,往往是一個名字。

  名字是他們出入社會的一張名片,也是區分他們和別人的一個重要標誌。

  祁默的名字就源自父母的姓氏,雖說一開始,他的父母是為了圖方便,但好在還有他的外公,彌補了父母沒有贈予的祝福。

  要不然他頂著這麼個名字,出去別人要是問他,為什麼叫這個,是不是因為父母恩愛?

  他簡直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秉承著這樣的念頭,他想,許雁棲的外婆應該和他的外公一樣,對他們都抱有很深的感情。

  至少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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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這只是祁默作為一個旁觀者的看法,事實到底如何,還待他們揭開。

  對於祁默的名字論,許雁棲不置可否。

  可這番話還是拂掉了他心底瀰漫的迷霧,情況是不是真如祁默所言,還需他們看下去,但他已經沒那麼害怕了。

  他本來還打算跟祁默解釋一下,他為什麼會害怕。

  正要說的時候,餘光瞥到了光腦上的鐘表,發現此刻距離他們睡覺的時間不遠了,只好無奈改口道:「我們繼續看吧。」

  有什麼,等看完再說吧。

  祁默沒有異議,「嗯」了一聲,就把注意力投到光腦屏幕上,看見光標在名為「許清知」的文件上閃了一下。

  頁面彈開,許清知的日記整齊有序地排列著。

  不同於秦雅寧的電子日記,許清知關於生活的記錄,全部都是手寫。

  她的字跡很漂亮,筆鋒凌厲,似一種刀刻般的美感。

  有了前面秦雅寧的日記打底,這一次他們沒從最後一篇看起,而是根據秦雅寧向許清知提起離婚那天開始。

  當天,許清知就有寫下來,許雁棲和祁默得以窺見事情的另一貌。

  【雅寧今天來找我,說是想離婚,問她理由,她也不肯說,所以我沒同意。】

  【或許當初結婚,她和李軼還沒有感情,但是慕欽都這麼大了,只要不是涉及原則上的問題,還是要多為慕欽考慮。】

  【我和她爸爸也是結婚後培養出來的感情,她爸爸走得早,我年紀也不小,小時候不成熟說不想結婚,可是等我也不在了,還有誰會陪著她呢。】

  【她性子這麼軟。】

  快速掃完,許雁棲和祁默對視一眼,心下瞭然。

  其實許清知也不是不同意秦雅寧離婚,只是秦雅寧沒有用理由說服她,還有就是出於父母的角度,擔心父母不在後,孩子一個人怎麼辦。

  觀念上的差異,細究下去只會沒完沒了。

  可許雁棲還是忍不住幻想,如果那天秦雅寧如實告訴了許清知情況,結局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用力一握,又瞬間鬆開,指節微麻,可他腦子清明不少。

  現實世界是不存在如果的。

  許雁棲吸了口氣,點開下一篇。

  往後直到秦雅寧出事前,日記基本上都只跟許清知的個人生活有關,大部分都是她的實驗感悟,而且日期和秦雅寧一樣,很跳躍,並不是每天都有記錄。

  秦雅寧出事後,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空白,許清知沒有寫下任何事情,直到提起為什麼要為許雁棲改名字。

  【今天我帶雅寧的孩子去改名字了,從此以後,他叫許雁棲,這還是當初雅寧懷孕的時候,想給孩子取的名字。】

  【「雁」是雅寧覺得大雁是忠貞之鳥,這不僅是希望這個孩子以後忠於自己的伴侶,更希望他能夠忠於自己。另外,就是大雁會飛,雅寧希望這個孩子自由自在,可以飛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棲」就是願這個孩子自由自在飛翔的同時,還能有一個地方,可供他安心地棲息下去。短暫的落腳地也好,一輩子的歸宿也罷,在他飛累的時候,可以放心地去休息。】

  【姓許也是她當時的一個想法,她覺得「許」字很美好,仿佛許下的願望都可以實現一樣,但是我直接拒絕了,叫她做了媽媽,就不要像以前那樣天真。哪有越過父母,讓孩子跟別人姓的道理。】

  【只是沒想到有一天,會是我帶著孩子去改成這個名字。如今這不止是雅寧的願望,也是我的了。】

  這篇日記的字數,算是許雁棲和祁默看過的日記當中,比較長的了,但是也沒有長到哪去,他們都有一定的閱讀習慣,沒多久就看完了。

  可是短短几行字,他們卻讀得很吃力。

  提前預料到是一回事,當他們看見事實的確如此,又是另一回事。

  許雁棲無法否認,看之前他再怎麼告訴自己,要直面過去,可是真到了這一刻,他前期鋪墊的所有心理建設,都不如此刻得知緣由後,來得更加有效。

  他心底那個多年來不斷積累的包袱,突然一下子就卸了下來。他先是感到一陣輕鬆,隨即心裡空落落的,很不習慣。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在發生了那件事情後,她為什麼會帶我去改名字。有想過,但想不通,還以為她是不想回憶起那段往事,包括跟那段往事有關的人。」

  說著,許雁棲垂首,自嘲地笑了笑。

  從此以後,他遇事總習慣逃避,離不開這些經歷。

  好比之前得知祁默是小時候遇見的那個男孩,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逃得遠遠的。因為過去種種,造就了他強烈的不配得感。

  可發現情況並不似他想像那般,他放鬆之後,又是說不明白的空虛。

  祁默聽出許雁棲背後的茫然無助,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他的手,用力攥緊。

  些微疼痛喚回了許雁棲游離的思緒,他扭頭望向祁默,微笑著搖搖頭,表示他沒事,然後收回視線,點開下一篇日記。

  往後的日期發生了很大的跨度,許清知的記錄越來越少,直到她總算鼓起勇氣,去整理女兒遺物,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

  【如今距離那天已過去許久,在處理完雅寧夫妻的葬禮後,我便將那套房子掛牌售出。好在現在房子緊俏,儘管是座凶宅,但降低一點價格,還是很容易賣出去。】

  【當時為騰空房子,請的是搬家公司幫忙,雅寧最後留下什麼東西,我並不是很清楚,而今天,我終於是去碰了。】

  【雅寧走了很久,但當我接觸這些東西的時候,似乎感覺到上面遺還留了她的氣息。萬物有靈,姑且相信是真的吧。】

  【收拾了一段時間,我看見了一瓶精神類藥物。瓶子裡的膠囊藥物服用了大半,只零星散落幾顆,但是瓶身上的公司和配方很熟悉。】

  【我去翻看過去的實驗數據,知道為什麼會熟悉了。】

  這篇日記寫到這裡就結束了,許雁棲退出頁面,看了一眼後面所剩不多的內容,皺著眉,視線和祁默在空氣里交匯。

  他們沒有說話,而是默契地望向光腦,接著往下看。

  下一篇,日期又跨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瓶藥還是讓我起了疑心,我開始懷疑那位在我面前,總是謙遜有禮,穩重可靠的女婿,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可是警察的調查不至於出錯,雅寧的墜樓,應該就是場意外了。】

  【而且看著雁棲一點點長大,我到底該不該查下去了?孩子遭遇了那麼大的變故,再發現父母感情並不純粹,又遭遇一次傷害嗎?】

  【但是雅寧呢?她也是我的孩子啊……如果當初,我沒逼著她結這個婚……】

  許清知沒有說明,她為什麼會疑心那瓶藥,但前不久從祁默那裡,許雁棲得知這種藥,一開始就是李軼團隊帶頭研發的。

  至今經過不斷疊代升級,仍然投入市場進行售賣。

  不過售價昂貴,產量也不多,了解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總之,這種藥從生產到銷售,很多階段都撲朔迷離。

  看似不大起眼,但在整個過程中,卻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這麼看,外婆也覺出了不對。所以我們可以從藥下手,進而牽出袁欽背後的勢力。目前的第一步,就是先搞到這種藥。」祁默盯著屏幕,認真地分析。

  話音一落,他沒有等到許雁棲的回覆,奇怪地看過去,恰好看見了他眼角有什麼東西在反光。

  祁默大驚,擔心道:「怎麼了,雁棲哥?」

  為什麼剛才還好好的,現在卻是一副要哭了的模樣。

  「外婆走的那天,剛好是我進入小學的第一天。」許雁棲眼角有淚花閃過,可是聲音卻很平穩。

  祁默一怔,隨即明白他是在陳述許清知離開那天發生的事。

  「那天她送完我,離開時,我就覺得她臉色不太好。其實有好幾天了,不過那天給我感覺最明顯。」

  「但是我們之間,不常交流。當時我是想問一問她的,問問她身體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後來看著她轉身離開,我就想,等下午放學回去,我一定要好好地問一問她。可是到家後,我看見了她倒在地上,急救器就在不遠處,摔成兩半,」

  許雁棲比劃著名大拇指和食指,苦笑道:「就差這麼一點。」

  就像那個晚上,但凡他過去打開陽台的玻璃門,開口叫一聲「媽媽」。

  也像那天早上,但凡他叫住外婆,問一問她的身體狀況,甚至撒潑打滾不去學校,非和她一起去醫院不可。

  就是差了這麼一點,卻剛好隔著生與死。

  而且摔在一旁的急救器也在向他表明,許清知就算到了最後一刻,仍在嘗試自救,可惜沒有來得及。

  「外婆屬於晚婚,我出生後,她本來都退休了,又返聘回學校,教書好幾年。」

  在人均至少六十五歲退休的年紀,許雁棲出生時,許清知退休了幾年,年紀肯定不小了。等許雁棲到了讀小學的年齡,一些常見的老年病可能已經找上她了。

  由於人口激增,老年人也越來越多,急救器就是他們常備的工具。

  一顆小小的圓形按鈕,方便老年人隨便攜帶,只要一察覺到身體不對勁,輕輕摁一下,醫院就可以精準定位,及時派出救護車,把病人送往最近的醫院救治。

  「我叫的救護車,可是晚了,送去醫院前,她就沒了呼吸。」

  這個結果祁默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中間還有這麼一段過程。

  他進一步了解到許雁棲深藏許久的秘密,也更加理解了他們再次相遇後,許雁棲種種行為背後隱藏的邏輯。

  害怕並不足以概括,愧疚和不配得感才是。

  對母親,對外婆,還有對他。

  「儘管理智告訴我,責任不在我,但是感情上,我做不到。」許雁棲哼笑一聲,旋即話鋒一轉,「所以我一直很感謝你。」

  祁默「啊」了一聲,不明所以地看著他,聽他解釋道:「謝謝小時候能夠遇見你,給我指了一條路。不可否認,職業上的成功,讓我感覺到,我還能掌握我的人生。」

  「所以,」許雁棲吐了口短氣,如今回想起來,只覺得無奈又好笑,「當你告訴我,你就是他的時候,我逃了,有不敢面對,也有害怕再次失去這種感覺。」

  許雁棲難得如此推心置腹,把他最真實的感受告訴祁默。

  儘管祁默早就有所了解,但是能夠親耳從許雁棲口中聽到,心神不由地一震,很難不為之動容。

  溝通是每段感情持久下去的良方,許雁棲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很大的改變了。

  「你前面提到的藥,正好外婆的遺物里就有,我一起放進了銀行的保險柜里。」許雁棲解開了心結,再談起什麼都很自如,「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估計作用不大。」

  祁默控制住晃蕩的心神,垂眸沉思片刻,忽地眼前一亮:「可以一試,而且我這裡還有一條路可以走。」

  許雁棲好奇道:「哪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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