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
2024-09-14 12:56:21
作者: 方三遠
日記
許雁棲能夠如實告訴祁默,他還記得曾親眼目睹父母墜樓的畫面,以及為什麼會欺騙別人,說他忘記了那天的場景。
可是他不敢告訴祁默的是,那場意外過後,在他的內心深處,他頭一次產生了無能為力的感覺。
之後他多次午夜夢回,心裡總想著,如果那天晚上,他開口叫一聲「媽媽」,打斷父母的講話,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然而,他沒敢開口,因為他沒有經歷過父母的爭吵,縱使望不見秦雅寧的臉,但光是透過她的背影,他也能感受到她壓抑的情緒。
這種事情,許雁棲也是第一次遇見。
他手足無措,不明白為什麼向來溫和好脾氣的媽媽,會有這麼生氣的一面。
哪怕想得到應該是父親惹她生氣了,可是面對突如其來的爭論,他只是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一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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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命運之神降下了神罰,針對他的怯弱。
自此,他失去了媽媽。
媽媽的日記里會記錄什麼?
在日常生活中,她會不會把對孩子的不滿隱藏起來,以耐心溫柔的方式面對他,只在日記里抒發她的擔憂和苦悶。
許雁棲知道,他是將他的害怕具象化了,本質上,是他對自己不滿,而他把這份不滿投射了出去。
只是眼下都走到了這一步,斷沒有退縮回去的道理。
許雁棲說出了他不敢看日記內容後,就緊緊地捏著存儲器,指節開始泛白,面容卻還算鎮定。
他深吸了一口氣,對祁默道:「我們看吧,看完再計劃下一步。」
祁默有些不放心,提議道:「要不,連接我的光腦,反正都能看,也不用拘泥什麼設備。」
許雁棲搖頭,拒絕了祁默的好意:「沒事兒,反正都要看,用誰的設備都一樣。」
已經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沒必要再為這些小事而糾結。
聽罷,祁默便沒有強求。
二人來到床邊坐好,許雁棲把光腦畫面共享給祁默,再通過晶片感應,將存儲器連接到他的光腦上面,率先打開命名為「秦雅寧」的文件夾。
考慮到效率,他們從最後的日期開始,結果點開一看,只有短短几個字。
光腦的頁面上,明明是規規整整的印刷體方塊字,可是許雁棲和祁默卻看出了秦雅寧「力透紙背」的決心。
【我決定了,我要離婚。】
許雁棲和祁默默契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神里,讀出了果然如此,以及一點觸及到意料中真相的驚訝。
他們沒有說話,按照順序,繼續點開。
這一次,字數陡然多了不少,日期也比上一個往前了好幾天。
【今天我去找了媽媽,告訴她,我想離婚。和我想得一樣,她不同意我離婚。理由說來也怪老掉牙的,就是要為欽欽考慮,說孩子在一個健全的家庭里,更有利於他的成長。】
【說實話,我有點難過。普通人做了父母之後,父親可能不止是父親,但母親有可能就只是母親了。那一刻,說不怨她是假的,甚至怪她當初為什麼要把李軼介紹給我。】
【可是當她問我為什麼要離婚的時候,我沒有告訴她原因。一是我沒有確鑿的證據,二是我不敢告訴她。她會相信我嗎?她會站在我這一邊嗎?】
【而且我又能怪她什麼呢?她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罪魁禍首就是李軼,我去怪她,無非是把責任轉嫁給我最親近的人。】
【我是害怕,不敢告訴她,怕得到我不敢要的答案。可是我也知道,不管我以後怎麼樣,她永遠不會拋下我。我在她那裡,一直有一種特權,這是我做了媽媽之後,才體會到的。】
【但是,我該怎麼辦呢?】
秦雅寧沒有明確說明她想要離婚的理由,但是話里話外無不在表明,這個理由跟李軼有關。
許雁棲心裡漸漸有了底,但還是打算看完所有相關的內容。
之後的幾篇日記,日期也是跳著記錄,但提到了秦雅寧感覺不舒服後,去看醫生的整個過程。
起初,她有些頭昏腦脹,然後翻到了李軼某次回家,不知道是不小心,還是故意遺留的一張名片,名片上寫著一位精神科醫生的名字,正好就是袁欽。
秦雅寧想到李軼是製藥公司的總監,不疑有他,直接聯繫了名片上的電話,預約了個時間,就前往醫院就診。
袁欽給她開了些藥,服用後的確有所好轉,可是最後一次看診,秦雅寧看見了袁欽桌子上擺了張他和別人的照片。
時間就在不久前,合照上的另一個人,剛好秦雅寧也認識,也就是她的丈夫李軼。
秦雅寧不奇怪袁欽和李軼認識,畢竟袁欽的聯繫方式還是她從李軼那裡得到的,但袁欽能把他和李軼的合照擺出來,想必他們的關係應該不錯。
當時,她是笑著對袁欽說:「看來袁醫生和照片上的人關係很好。」
她原本想以此引出世界居然這么小,袁欽的好友恰好是她的丈夫,可是下一秒,袁欽卻露出了眷念般的神色。他望著照片上的另一個人,眼神繾綣又痴纏。
秦雅寧下一句話都到了嘴邊,見狀,悉數咽了回去。
她震驚得無以復加,接下來的問診,全程心不在焉,只記得袁欽好像說過一句:「可惜了,我們還是有緣無份,他最後是和別人結的婚。」
可惜什麼?如果只是一段暗戀,何故稱之為「有緣無份」?
那一剎那,秦雅寧關於過去的種種疑惑,仿佛都有了答案。
為什麼李軼常常不歸家,製藥的工作真有那麼忙麼,忙到經年累月地不著家?
為什麼結婚這麼多年,李軼對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倘若結婚時沒有感情,可是孩子都這麼大了,這麼多年培養不出愛情,親情總該有一點吧。
以及為什麼李軼會那麼不小心,偏偏落下的就是袁欽的名片。
太多的為什麼困擾著秦雅寧,不去醫院後,她就停了藥,可是頭疼的症狀持續地折磨她。她不想再吃袁欽開的藥,可是又難受,於是斷斷續續地吃藥,狀態時好時壞。
最後,她看著兒子幼嫩的臉龐,理智回籠。
所以她在最清醒的時候,做出了離婚的決定,不僅僅是為了孩子,更是為了她自己。
然而,命運和所有人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每個人皆以慘澹收場。
進一步觸及到真相,許雁棲久久無法回神,他有幻想過事情會是這樣,但當事情真的是這樣,他又說不清楚眼下他是何感受。
他到底寧願秦雅寧怨他、恨他,還是希望她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依舊能夠想到他?
許雁棲說出上來,此刻他心情很複雜,可同時,他心底還湧出了一絲安心。
他自覺卑劣,儘管理智告訴他,他也是一名受害者,可是比起失去生命的秦雅寧,他的遭遇算得上什麼。
正當許雁棲在情緒黑洞裡越陷越深之際,身邊不斷傳來了說話聲,一點一點地把他從深淵裡拽了出來。
許雁棲漸漸回神,總算聽清楚了那些聲音在說什麼。
「雁棲哥,阿姨都知道罪魁禍首是誰,不能怪不該怪的人,你別陷入內耗,不放過自己。」
這種事情經歷多了,祁默一眼就看出來許雁棲在想什麼。他既心疼,又有點生氣他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的毛病。可是他知道,這不能怪他。
只有善良的人,才會在自己的身上找問題。
「不說現在的你,就說當年,你才五歲,而且阿姨最後決定離婚,也有一部分你的原因。如果她真的遷怒於你,她會考慮離婚的時候,還要爭取你的撫養權嗎?」
祁默眉頭緊縮,兩顆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可許雁棲的心情卻奇蹟般好受很多。
不得不說,每次祁默一這麼對他,許雁棲都挺受用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成長的過程中,這樣的經歷太少,一旦有人站在他的立場上,苦口婆心地勸他也好,還是恨鐵不成鋼地罵他兩句,他的心神總難免會有那麼幾分蕩漾。
這麼一想,許雁棲都覺得他有些變態了,可是心底的歡欣騙不了人。
他捏了捏祁默的手指關節,又擡手撫平他眉宇間的褶皺,以一種哄人的口吻道:「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祁默不放心地在他臉上反覆逡巡,看出了他放鬆下來,打算告誡似的叮囑他幾句,想了想,還是算了。
許雁棲態度那麼好,再原諒他一次又何妨。
祁默幽幽地嘆了口氣,只能就坡下驢,可瞥了眼許雁棲拿他當孩子哄一樣的目光,又有點不甘心。
想要重振雄風的心是有的,但他也清楚這會兒不適合說這些。何況所謂雄風,也包含了對心上人的體貼。
「沒事兒,」祁默大手一揮,臉上露出每位假裝大度的老爺們似的不在乎,對許雁棲道,「這都是小事兒,反正還有我在呢。」
許雁棲笑了笑,看破不說破。
「媽媽的日記看完了,接下來,是外婆的了。」許雁棲把內容拉回正題上,表情凝固了一瞬,心底卻不似一開始那般難以接受。
「其實,比起媽媽,我更怕看外婆的。」
或許一二再而三地經歷這些,許雁棲漸漸脫敏了,也或許是祁默時刻的陪伴,給了他勇氣,他終於敢搬起那塊壓在他心底許久的石頭。
許雁棲到底和秦雅寧朝夕相處了五年,秦雅寧對他態度如何,他心裡還是有個譜,會害怕也是因為太親近。
可是外婆許清知就不一樣了。
哪怕之後許清知成為了他的監護人,他們也彼此相伴了幾年,但她留在他心底的印象,一直是一張不茍言笑的面孔。
然而,在祁默看來,他卻有不一樣的想法。
「雁棲哥,我不知道我這麼想對不對,但是我覺得,外婆在給你改名字的時候,讓你跟她一起姓『許』,多多少少都有愛護之意吧。」
「要知道,給別人取名字,往往都帶著美好的期待和祝願,否則,何必費這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