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口

2024-09-14 12:55:57 作者: 方三遠

  鬆口

  「他……」祁默像是第一次遇見許雁棲,由於不熟悉而不自在,僵硬地笑了兩聲,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指著莫菲離開的方向道,「走了哈……」

  許雁棲輕輕地「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昨天他走得多堅決,今天見面就有多尷尬。

  事情總是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發生。

  「他今天早上剛回來,」可能實在找不到什麼好說的,祁默乾乾巴巴地解釋了莫菲奇怪的行為,「昨天一天都在開會,幾乎沒怎麼睡覺,年紀大了,補覺去了。」

  許雁棲依舊只是點點頭,「嗯」了一聲,祁默見狀,只好住了嘴。

  最後二人是共乘一輛車離開的,還是莫菲提前安排好的。

  本來許雁棲打算拒絕,但被司機以「僱主的命令」勸阻了,念及莫菲那個讓人捉摸不透的性格,他便沒有繼續堅持,和祁默一同坐在了車輛的后座。

  

  司機問許雁棲要去哪裡,當他給出一個地址時,祁默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顯然是知道那個地方在哪兒。

  昨天祁默想了一晚上的許雁棲,滿腦子都在想他為什麼會這樣,就沒注意過他昨晚會在哪兒落腳。

  或許在祁默的潛意識裡,許雁棲一直是一個靠譜的大人,沒有什麼事情是他解決不了的,衣食住行的基本生存問題,他下意識忽視掉了。

  這會兒可能是聽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位置,他的心理產生了一點變化,覺得五味雜陳,似有一隻手伸進他的心臟,不斷地將他的心湖攪混。

  他們靜默了一路,直到車輛停靠,司機暫時熄火。

  「你,要不要上去坐坐。」車輛平穩片刻,許雁棲率先打破了沉默。

  祁默迅速轉頭,連帶著上半身都轉了過去,他不可思議地盯著許雁棲,雙眼睜得又大又圓,隨後生怕許雁棲會反悔,迫不及待道:「要!」

  說完,不等其他人反應,他先一步下了車,留下了一個司機,他正通過後視鏡和許雁棲對視了一眼。

  許雁棲向司機道了謝,緩緩下了車,目送司機離去,然後對祁默道:「走吧。」

  再不把人帶回去,對方都快要抑制不住那股子興奮勁了。

  回到許雁棲的出租屋,祁默心態已不復當初,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放了,全程躡手躡腳,像是怕打擾到什麼。

  許雁棲餘光瞥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說不好這一刻是什麼心情,好笑中又夾雜著無奈,收回視線也只能搖搖頭。

  叫人上來是一時興起,說完倒也不至於後悔,就是什麼也沒準備好,覺得束手束腳,不知道該如何打破僵局。

  「你坐那兒吧。」看著祁默雙手在垂在身體兩側,手指時不時摩挲褲腿,許雁棲指了指沙發,安排他去沙發上坐著。

  「啊?哦,好。」祁默呆愣地點點頭,照著許雁棲手指的方向走過去,只是腿腳像是不聽使喚,走起來左腳都快要絆倒右腳了。

  許雁棲把一切默默看在眼裡,卻沒有指出來,等祁默坐下,他繼續說:「你要喝什麼不?」

  「啊?」祁默差點從沙發上蹦起來了,正要說不用了,又感覺嘴唇乾澀,這才想起來,自今早起來,他滴水未進。

  他咽了口唾沫,謹小慎微道:「溫水,可以嗎?」

  許雁棲頷首,轉身去廚房接水。

  看著空蕩蕩的廚房,他忽地意識到,他昨天剛搬回來,很多東西還沒有置辦,水倒是現成的,包括熱水,水龍頭一開就能喝,但是他沒有杯子。

  自他退租以來,這套房子應該沒有發生過變化,還保留了他搬走時的樣子。

  就算當初許雁棲住在這裡,可由於長期在外工作,也沒有邀請別人上門做客的習慣,從過去到現在,這個家裡,幾乎沒有什麼東西適合待客。

  許雁棲叉著腰,在廚房裡站了一會兒,旋即翻開櫥櫃,四處查找,看見了一些碗碟。他考慮片刻,從中拿出一個碗,洗乾淨,再消毒,就接了一碗溫水,回到客廳遞給祁默。

  祁默起身,雙手捧著碗,看了眼碗裡略微晃蕩的水,又看了眼許雁棲,一對眼睛裡充滿了茫然。

  這是酒,還是水呀?進這個家門,有類似三碗不過崗的規矩?

  「昨天剛回來,什麼都沒有,你將就用一下吧。」許雁棲舔了舔唇瓣,又撓了撓脖子,沒好意思和祁默對視。

  「要不,我網上下單買個杯子?」說著,他就要伸手去拿祁默手裡的碗。

  祁默偏了下身子,躲過許雁棲的手,怕他再下手,快速捧著碗喝了一口水,可能實在太渴,碗也不大,一不小心,一口氣把水喝乾淨了。

  許雁棲看著他牛飲似的架勢,等他喝完放下碗,試探地問道:「還要麼?」

  祁默抱著碗,搖搖頭,不知道是不是及時補充了水分,他的臉色比來之前要水潤有光澤一些。

  許雁棲心裡很亂,沒注意到這個變化,只是拿過碗,去廚房放好又回來,見祁默依然站著,眼神切切地看著他。

  「你坐呀。」許雁棲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走到祁默對面坐下。

  二人相對而坐,視線隔空交匯的一剎那,又觸電般彈開。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氛圍焦灼中,又帶著幾分曖昧。

  好似火山爆發後,咕嚕沸騰的岩漿上,不斷地鼓起一團團泡,撐到極限後又破掉。

  祁默能夠感受到這種不同尋常的氣氛,從許雁棲鬆口邀請他上來,他就隱約覺得事情可能出現了轉機。

  一晚的時間,從地獄到天堂的距離,不外如是。

  而且慢慢冷靜下來後,莫菲那一番話是什麼意思,他也逐漸踅摸出來了。只是沒到萬無一失,他不敢確認。

  「雁棲哥——」

  「祁默——」

  兩道同時響起,又同時停止,祁默眼睛咕嚕轉了一圈,隨即下定了決心,擡頭看向許雁棲,第一次沒有把機會讓給他:「雁棲哥,我現在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關於昨天。」

  許雁棲一怔,這樣的祁默讓他有點陌生,同時像有人擊鼓一般,傳來陣陣鼓點,他頓時感到有些口乾舌燥。

  陌生的人,陌生的感覺,許雁棲不明所以,不自在地扭了下身體,換了個坐姿,輕咳一下後,沖祁默點了下頭。

  得到首肯,祁默卻沒有直接詢問,而是先陳述了一遍他的困惑。他昨天一晚上都在想這些事情,可都沒能想明白,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今天這一步。

  祁默一旦開口,話雖然多,但可能已經在腦海里反覆演練多遍,條理還算清晰,許雁棲一條條聽下來,也明白了他的疑惑所在,還有他滿懷期待後,期望落空的難受。

  他的臉色漸漸凝重。

  齊源說得對,他堂而皇之地說是怕過去傷害到祁默,怕祁默興高采烈地和他相認後,知道那天晚上,他不僅騙了他,還沒保管好他送給他的東西,實際上是害怕自己受到傷害。

  因為他怕祁默知道真實情況後,會傷心,會難過,會在自此無緣的夢想上,添上一抹不光彩的註腳,還會因此遠離他。

  所以,與其讓祁默先遠離他,他先一步離開了祁默,這就是他行為的底層邏輯。

  而且比起這段在其他人看來,可以稱得上緣分的過往,他更希望祁默什麼也不是,他們只是通過節目相識相熟,沒有過去的牽絆。

  許雁棲恍恍惚惚中似乎明白了什麼,在他的潛意識裡,他好像覺得他的人生,是在成為星球試住員後才開始的。

  因為在此之前,很多事情他都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阻止父母爭吵,再不小心墜樓;無能為力外婆因病離世,但凡此前他多關心一下她;無能為力王韜損壞他的東西,他只能憤起暴起揍他一頓。

  太多的無能為力鉤織了他的曾經,而小祁默就像是一束光,為他無能為力的人生注入了力量,指引著他走上了星球試住員。

  當他隱隱感覺到,他對人生有了一定的掌控感,才覺得他的人生就此開啟。

  許雁棲深深地吸了口氣,這一次他沒有憋住,而是又長長地吐出來一口氣。他看向祁默,有選擇地把他的想法講給祁默聽,有關祁默的那一部分。

  或許是今天早上給齊梓鈺和齊源說過一遍了,他再說一遍,很順暢地說下去,並不需要他偶爾停頓一下,想一想接下來要怎麼講。

  一番話說下來,如早上齊源假設的一種可能那樣,祁默的神色里沒有出現許雁棲以為的傷心難過,而是從疑惑不解,漸漸轉為不可置信。

  跟每一個突聞此事,又與此不相關的人,表現得如出一轍。

  「你的意思是,王韜弄壞的,是我當年送給你的那些東西?」看著許雁棲點點頭,祁默恍如夢中般道,「所以你把他揍了一頓,因為他弄壞了我送給你的東西?」

  好像比起王韜損壞了他送給許雁棲的東西,他更在意許雁棲的處理方式。

  更有甚者,他還在腦海中交織出了一段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情節。做藝術的都這樣,很容易聯想一些有的沒的,這已經成為職業病了。

  「你就是因為這麼件事兒,」祁默快速從浮想聯翩中抽離出來,盯著對面的許雁棲,不可思議道,「就不管不顧地走了?」

  「對不起,當初你那麼傷心,還好心把那些資料轉贈給我,但是我……」

  祁默輕笑著打斷了許雁棲:「不是,雁棲哥,當初那次體檢確實是個遺憾,可是這事兒又不是你造成的,甚至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可是我確實辜負了你……」

  祁默再度打斷他:「要說辜負,你昨天那麼做,可能確實有點辜負我。」

  許雁棲低下頭,羞愧道:「對不起。」

  「不,」祁默搖搖頭,「在不知道這些事情之前,我也許會這麼想,但知道後。雁棲哥,你想知道我是怎麼想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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