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
2024-09-14 12:55:52
作者: 方三遠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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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梓鈺並不是對所有人都這樣說話,相反,她一向講究一個猴兒,有一個猴兒的拴法。
尤其是在面對福利院的孩子時,她既能做到不傷害孩子們的自尊心,也能讓自己說得開心,好好過一把嘴癮。
在她的印象里,許雁棲敏感,又不完全敏感。
很多在別人聽來,或許會刺耳的話,他都是聽一聽,笑一笑,就過去了,總讓人摸不清楚,為什麼這些事情,他不放在心上,為什麼這些事情,他偏偏又要放在心上。
齊梓鈺從業幾十年,見過的孩子無數,像許雁棲這種很好對付,但又不好對付的孩子,還真的不多見。
好比此刻,要想從他嘴裡撬點話,就得無所不用其極。
她很少碰見這樣乖巧的孩子,問什麼答什麼,但也僅限於問什麼答什麼了。
「您想知道什麼?」許雁棲沖院長溫馴地笑著,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溫良恭儉讓。
齊梓鈺不吃這一套,她知道這都是表象,真實的許雁棲就是屬鐵杵的,得要功夫深,才能磨成針。
「網上鬧那麼大,前幾天還有記者找到院裡來,你真要我一件一件問。」齊梓鈺忽然嚴厲道。
可齊梓鈺了解許雁棲的同時,許雁棲也一樣了解她,對此,他收起笑臉,一臉歉疚道:「抱歉,是我沒有處理好,給院裡添麻煩了。」
齊梓鈺:「……」
這時候,就需要齊源過來跟齊梓鈺打配合了。
「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麼。」齊源臉上的笑容不變,端上沏好的茶,先在齊梓鈺面前放一杯,然後把另一杯遞給許雁棲。
「其實雁棲不說也沒什麼,網上已經說得很詳細了,該知道的,我們都知道了。」
齊梓鈺輕輕拍了下桌子,沒好氣道:「這是知不知道的問題嗎?這是態度的問題!」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齊源過去拍了拍齊梓鈺的背,仿佛她真的氣著了,他正在安撫她,「醫生都說了,叫您少動怒。」
齊梓鈺年年體檢,身體並沒有什麼毛病,許雁棲聽她聲音中氣十足,看她一路健步如飛,臉上閃過一絲無奈。
「其實事情的起因經過,跟網上的報導差不多。」
見躲不過,許雁棲只好拿出他的態度,簡要地陳述了一遍來龍去脈,順帶提了一嘴世和福利院的處理過程,此事網上還沒有詳細地報導過。
不過他的敘述,也沒比網絡上的報導多什麼。
講述時,他用詞都很簡練,主打一個平鋪直敘,幾乎聽不見一個形容詞,可見他很可能已經放下了。
齊梓鈺和齊源今天又問一遍,也是想親耳聽聽看他會怎麼說。
那篇報導終歸是從別人的角度敘說,他們怕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許雁棲還受到了別的委屈。
如今看他放下了,安心的同時,心裡依舊五味雜陳。
或許正是因為放下了,許雁棲估計都快要忘記這件事了,之所以描述得跟報導相差不大,大概率在講之前,他有看那篇報導吧。
齊梓鈺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許雁棲的眼神有些鬆動,不再像剛見面那樣直穿人心。
遙想當年,許雁棲轉到哈勃福利院的原因,齊梓鈺是知道的,但許雁棲為什麼這麼做,除了兩個小當事人,就沒人知曉了。
許雁棲剛轉過來的時候,齊梓鈺沒打算他一來,就把事情搞清楚。她心情清楚,熟悉的環境都沒能撬開他的嘴,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難度只會更大。
這一來,就是十幾年,許雁棲一直不說,齊梓鈺便一直沒問。
十幾年的相處,讓齊梓鈺早就對許雁棲的為人有了一定的了解,知不知道那件事,對她已經不重要了,許雁棲能夠健康長大,就足夠了,不管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
只是沒想到這樁陳年舊事還有被翻出來的一天,情感上,齊梓鈺肯定站在自家孩子這邊,何況還是她家孩子占理,但理智上,她也知道,不能全部怪在王韜身上。
且不說當年王韜也是個孩子,如今事件發酵後,他能站出來澄清,也算是知錯就改,善莫大焉,要怪就怪世和福利院的前院長。
「這個老匹夫,還讓他順利干到了退休!」齊院長這下是真生氣了,一巴掌猛地拍到了桌面上。
桌子是實木做的,結實厚重,巴掌落到上面,聲音也帶著一絲沉悶。
「院長,都過去了,彆氣了。」許雁棲安撫道。
不曾想,齊梓鈺絲毫不覺得欣慰,眼神還如利劍一般射向他,許雁棲不明所以,表情呆住了一瞬。
齊梓鈺瞪著許雁棲,隨後緊緊閉了會兒眼睛。
一想到許雁棲還給世和福利院捐過一筆錢,就覺得心梗,但這也進一步佐證了,這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她還真責怪不了他一句。
「是啊,在你那兒能過去,也好。」齊梓鈺長舒了一口氣,正事解決了,她開始了閒話家常,「你最近怎麼樣了,還住在那套出租屋裡嗎?」
許雁棲臉色一凝,齊梓鈺很快捕捉到。
其實許雁棲不是一個擅長說謊和偽裝的人,有時候,是別人說不到他心裡去,才會以為這是一個心思深沉,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以及這是一個悶雀一樣的性格,不戳不動。
齊梓鈺仔細逡巡,上下打量,直截了當道:「你表情不對。」許雁棲頓時如芒刺背,可齊梓鈺的話又來了:「好端端的,你怎麼一臉失戀樣兒。」
許雁棲:「……」
很多時候,他不得不佩服齊梓鈺瞎貓碰上死耗子的能力,雖然朝反方向去了。
「失戀?」齊源也來勁了,他站在許雁棲不遠處,雙眼亮得有些嚇人,「真的嗎?我們雁棲要墜入愛河了呀。」
「別瞎說,我沒有。」許雁棲急忙否認。
齊梓鈺「哦」了一聲:「我明白了,那就是你讓別人失戀了。」
許雁棲又如坐針氈。
可是齊源和齊梓鈺配合得天衣無縫,齊梓鈺那頭剛說完,齊源這邊就自然接上:「按雁棲的性格,如果真不喜歡對方,是不會在拒絕後,還會覺得苦惱,看他這樣,八成對方有戲。」
齊梓鈺又「哦」了一聲,尾音拖得長長的,目光還饒有興致地盯著許雁棲。
剎那間,許雁棲如鯁在喉。
前面齊梓鈺就說過,許雁棲不擅長說謊,如果別人的話要是真戳到他心裡去了,他又不想回答,往往連找個拙劣的藉口都不會,只知道沉默以對。
「不對勁,許雁棲,你很不對勁。」齊梓鈺摸著下巴,試圖說出許雁棲哪裡不對勁,「如果對方真的有戲,也不該是你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除非——」
齊梓鈺又拖了長長的尾音,聽得許雁棲都要汗流浹背了,她才道:「對方的身份有點特殊,尤其是你這樣擰巴的性格,估計是沾了點過去的影子。」
見許雁棲還是不說話,齊梓鈺就知道她猜對了,可隨即腦海里浮現出一個人選,卻讓她瞬間皺起了眉頭:「不會是王韜那小子吧。」
注意到許雁棲差點沒翻個白眼,齊梓鈺知道不是了,暗自鬆了一口氣。
作為福利院院長,她不應該對王韜有什麼看法,但同時她也是許雁棲的長輩,私心裡覺得王韜算不上是一個不錯的對象。
好在她這次沒有瞎貓碰上死耗子。
「為什麼一定是男生呢?」齊源面露不解,但餘光卻時不時瞥向許雁棲。
「還不是這小子讀書的時候,跑來找他的大部分都是男生。」齊梓鈺解釋道,「而且最近跟他有舊的,就是他提到的那個王韜了。」
「說起王韜,有個細節我覺得很奇怪。」齊源沒有糾結讓許雁棲疑似鐵樹開花的對象是男是女,而是轉移了話題。
他看似在為許雁棲解圍,卻聽得當事人心驚膽戰,直覺不好,可是齊梓鈺和齊源一唱一和,根本沒給他機會。
「什麼細節?」齊梓鈺問道。
「就是雁棲的性格,有時候跟個面人一樣,不說破壞他東西了,就是指著他的鼻子,當面罵他一頓,他可能都沒什麼反應,更別說還動手打人了。」
齊梓鈺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確實。」
她順著齊源的話,提出了一個可能性:「說起來,這小子有幾樣寶貝東西,轉院前就帶著。問他是什麼,只說是別人送的。弄壞他自己的東西,他可能無所謂,要是弄壞別人送他的東西……」
齊梓鈺頓了一下,眼神微眯,直逼許雁棲內心:「你是遇到當初送你東西的人了?」
聽似疑問句,語氣里卻暗含肯定,許雁棲知道他是躲不過去了。
那個時候,許雁棲經濟還沒獨立,買不起摺疊行李箱,東西只能隨身攜帶。
筆記書本之類的東西,體積不算小,衣服兜里揣不了,他又經常帶著,久而久之,齊梓鈺肯定能注意到。
倒不至於會翻他的東西,但出於關心,也會問上兩句,知道他珍惜,更不會去碰。
也正是因為知道他珍惜,才會問到這一步。
如果他真的不願意說,他們也不會強求,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壓在心底太久,有的時候,他也會想找個人說說話。
面前這兩個人對他有養育之恩,在明知他性格孤僻,轉院原因並不光明的前提下,依舊願意尊重容納他。
許雁棲心裡一直很感激他們,如果沒有當年的他們,就不會有現在的他。
他知道,他是可以完全信任他們的。
深吸了口氣,幾欲啟齒,他還是把壓在心底已久的心事,向他們緩緩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