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解
2024-09-14 12:55:53
作者: 方三遠
開解
許雁棲對那天晚上的小男孩,一直心存愧疚。
這不僅是他自責沒有保存好男孩送給他的資料,遭到了王韜的撕裂損壞,還因為當年男孩哭著問他,是不是也喜歡星球試住員,想要從事這個職業的時候,他撒了謊。
因為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星球試住員,但他想要男孩口中的那些資料,想要先離這個行業近一點。
那一年,他還沒有能力配備光腦,福利院的資源也比較有限,想要觸碰到外邊的新鮮事物,對他來說,並不容易。
眼下,現成的資源擺在面前,他根本拒絕不了,所以他對男孩撒了慌,不僅如此,他還沒保存好男孩的心愛之物。
當初男孩是哭著把這些遞到他手裡,囑咐他一定要努力,帶著他的夢想衝出地球,飛向太空。
那些眼淚也像是落在了他的心間,他頭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受之有愧,可他還是接了過來,出於他的私心。
事情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卻把在場的兩位聽眾聽得是面面相覷,隨後是良久的沉默。
「啊——」齊梓鈺喟嘆一聲,嘴唇反覆蠕動,不知道該作何評價,「這個……」
「沒想到,你年紀不大,心思倒是挺深的。」齊源忍不住感嘆道,他搖著頭,嘆著氣,一副不知道該拿許雁棲如何是好的模樣。
「所以,你就因為這件事兒,一句解釋都沒有,就從那孩子家裡搬走,還忽視了他的告白。」看著許雁棲還有臉點頭,齊梓鈺指著他道,「你還真是造大孽了呀你。」
許雁棲再一次點頭,臉上都是對齊梓鈺話里的認同。
齊梓鈺:「……」
這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她知道不是的,可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孩子,生氣的同時,又覺得無奈心疼。
在平常人看來,這可能只是一件小事,但到了許雁棲那裡,就成為了在他心裡積壓多年的大事,時間長了,還演變成了心病。
「你以前怎麼不告訴……」齊梓鈺閉上嘴,沒有說下去。
她知道,如果沒有再遇見那個小男孩,這件事可能就真的永遠埋藏在他心底。過得去也好,過不去也罷,很大概率都不會有今天這樣的影響。
說到底,命運啊。
「不管怎麼說,現在你倆都重逢了,還發展出了這樣的關係,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雁棲,你不會真想就這樣躲著那孩子一輩子吧。」
眼下許雁棲心裡很亂,就沒注意到齊梓鈺話里不恰當的形容。他昨天之所以這麼衝動,也有事趕事,趕到了一起的緣故。
他前頭剛和王韜見了面,言語間還提起了小時候的那段經歷,心緒本就不平靜,後頭又被祁默告知,原來他就是當年那個小男孩。
還有那段控訴一樣的告白。
短短半天,過山車都沒有他這段經過刺激。
有沒有想過躲一輩子,他也弄不明白,甚至他不知道他是沒想過,還是不敢想。
只是他面色凝重,不置可否的神色,落在齊梓鈺的眼裡,還以為他真這樣考慮過。
齊梓鈺閉著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儘管這是自家孩子,她也無法昧著良心站在他這邊了。
一旁的齊源臉上的笑容不再,他一不笑,骨子裡的冷峻就藏不住,一對不大不小,看不出來有什麼名堂的眼睛,卻能像倫琴射線,一眼洞穿掃射對象的內心。
「那個孩子叫什麼名字?」
之前他們一直沒有詢問那個男孩的名字,覺得就算說出來,他們也不認識,就沒有關注。
可聯想到這段日子,許雁棲基本都在其他星球上錄製節目,前後就回來過地球兩次,這次還是第二次,左右不過幾天的時間。
到底能在什麼樣的條件下,才能在這麼有限的時間裡,和十幾年前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孩重逢。
齊源忽然覺得,這個孩子,沒準他們還真的認識。
只見許雁棲倏地一下擡起頭,與齊源對視了一瞬,就移開了視線,欲蓋彌彰的味道撲面而來。
齊源心裡頓時有了底,便把最近幾個月里,他和許雁棲能夠共同認識的人篩選一遍,在去掉年齡和性別不對的人,那麼,答案就出來了,還有且僅有一個——
「祁默。」齊源輕聲念出答案,隨後許雁棲身子驀地一僵,很是後悔今天跑這一趟。
「什麼?」齊梓鈺猛地又拍了下桌子,看起來不比前一次憤怒少,「居然是祁默!」
許雁棲不明所以地看了眼齊梓鈺,正疑惑時,齊源解釋道:「院長追你們的節目,很喜歡祁默唱的那首《螢火蟲》,之後還把祁默的歌都聽了一遍,自稱墨水奶奶,為此還開了一年的會員。」
「墨水」是祁默粉絲的暱稱,一個是因為祁默名字帶「默」,「墨」諧音「默」。
二是因為祁默就讀於第一大學音樂系,業界普遍認為,他能考上這所院校,肚子裡定是有不少墨水,因此得名「墨水」。
除此之外,他的歌大部分都是自己作詞作曲,自己唱,詞曲有深度還好聽,非市面上的一些口水歌,就坐實了「肚子裡的墨水」這一說法。
而齊梓鈺的消費觀念一直是按需購買,平常也會因為追劇、追綜藝而辦理會員,但僅限於追的期間。
聽歌就更少了,一般不是聽免費的,就是偶爾購買一兩首單曲,用她的話說:「我一年買單曲的錢,還沒有他們開一個月的會員多。再說了,我又不是每首歌都聽。」
能為祁默做到這種程度,看來是真的喜歡他了。
許雁棲的消費觀很大一部分承襲於她,而且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這是一回事兒麼,說他呢,提我做什麼。」追星的事情被情同母子的同事暴露,齊梓鈺不復剛才那般憤怒,她趕緊輕咳兩聲,目光游離,虛張聲勢道。
「這不是在跟雁棲解釋麼。」齊源臉上的笑容又回來了,但當眼睛再度落到許雁棲身上時,又收了回去,「雁棲,你們節目還要繼續錄製吧,往後好幾個月,你怎麼躲過去?」
他的語氣還是那麼得溫和,卻逼得許雁棲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
許雁棲不是沒想過,可事發突然,時間又短,算起來,昨天發生的事,到這會兒,可能還沒過去一天。
也有可能是因為他不願意面對,才遲遲沒有深入考慮這個問題。
眼下冷不丁被齊源提及,他不由地緊緊抿了會兒唇瓣,心中蕪雜,更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只是其中一個問題,」齊源沒奢求一下子就從許雁棲那裡得到答案,他雙目專注,看著許雁棲,繼續道,「雁棲,你認真回答我,你昨天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許雁棲緘默許久,再開口,聲音都有些乾澀,他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道,「我覺得對不住他,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齊源打斷他:「覺得對不起他,就是什麼也不告訴他,自主主張要離開,害他難過,讓他傷心。雁棲,這就是你自以為愧疚之後,做出的選擇?」
這段話有些嚴厲了,把齊梓鈺都嚇到了。她想要提醒齊源,許雁棲性格本身就擰巴,別又把他說自閉了,可她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來。
或許正是因為許雁棲性格擰巴,偶爾來一劑猛藥,效果可能會更好。
他們以前就是太小心了,但了解過許雁棲的身世,又怎麼會小心不了呢。
齊梓鈺當了幾十年的福利院院長,每一位送到福利院來的孩子,身後都有一段慘痛的過往。
有時候,她分不清到底是一出生就被拋棄,還是在擁有過幸福美滿的家庭後,再失去,哪個會更痛苦。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痛苦不該拿來作比較,比誰的過去更悲慘,毫無意義。
然而,許雁棲的經歷又是那麼特殊——親眼目睹父母意外墜樓,一場高燒過後,忘掉了那個畫面。
在他們這些大人看來,或許遺忘也是一件好事。可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還有人記著這件事。
後來監護人變成了外婆,三年後,又遭遇外婆因病離世。
齊梓鈺看過許雁棲的檔案,知道當時還是小雁棲放學回家,發現外婆倒地不起,打了急救電話,跟著送去醫院搶救,卻接到了醫院因搶救無效,下發的死亡證明。
五歲到八歲,活到壽終正寢的人,都不一定會遇到的事情。
「雁棲,你這麼做,對祁默是不公平的。」齊源頭一次在許雁棲臉上看到像是快哭了的神情,剩下的話,他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許雁棲的身世,他了解得不是很多,但有時候聽見院長提起他,總是伴隨著嘆氣聲,他意識到,那段過去必定十分沉重。
逼著許雁棲直面往事,他心裡也不好受,但是不破不立。
許雁棲如果沒有和祁默重逢,那麼這段過去,也就真的成為了過去,可命運偏偏讓他們再度相遇,還建立了這樣的關係。
或許,這也是命運給許雁棲的機會,一次讓他走出過去,擁抱未來的機會。
「雁棲,你覺得那天晚上,你通過撒謊,騙取了祁默的寶物,之後又沒有妥善保管,被王韜損壞,這是你愧疚的根源。」
齊源循循善誘道:「可是你有問過祁默的看法嗎?愧疚、對不起這些情緒,不能是你自認為的,得要苦主的承認才行。」
「你不能站在你的角度,以逃避的方式,看似在避免給祁默造成二次傷害,可實際上呢,你這樣的方式才是對他最大的傷害。」
齊源盯著許雁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雁棲,其實你更怕自己受傷。」
氣氛安靜了片刻,齊梓鈺接過齊源的話:「沒錯,雁棲。雖然我相信給你一點時間,你一定會想通的,但不是每個人都會待在原地等你想通,傷害一旦造成,往後你只能追悔莫及。」
「趁現在,雁棲,」齊梓鈺鼓勵他,「一切還來得及。」
許雁棲的思考邏輯處於兩個極端,每當他以為他的所作所為會給別人帶去麻煩,他就會下意識選擇躲避。
但當他調轉方向,知道躲避才是最糟糕的行為,他又會從另一個方向思考問題。
說到底,他只是害怕會傷害到別人。
可就像齊梓鈺說得那樣,不會有人會永遠在原地等他,傷害一旦造成而不去補救,只會變成沉疴痼疾,成為雙方心間上的疤痕。
齊梓鈺和齊源正是因為了解他這樣的思考方式,才會一唱一和地指出他背後的邏輯錯誤,希望他不要因此錯過,留有遺憾。
同時更希望這段經歷,能夠成為治癒他心靈創傷的一個契機。
齊梓鈺和齊源知道,他們已經說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靠許雁棲自己走出來了。
他們正要起身,打算換個場地,聊點別的,權當換個心情,別把人逼得太狠。
忽然一道提示音響起,許雁棲收到了一則訊息。
他們又坐了回去,打算等許雁棲回復完再去。
可許雁棲還沒有開始回復,臉色卻逐漸凜凜。
簡訊是黃若麟發的,內容是:【許老師,祁默要退出節目的錄製,能不能請你幫忙勸一勸他。】
後面還跟著一串詳細的地址,但不是昨天許雁棲搬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