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

2024-09-14 12:55:51 作者: 方三遠

  院長

  許雁棲失眠了,直至東方既白,他才幽幽有了睡意,可是鬧鐘隨之響起,睡意瞬間猶如驚弓之鳥,一下子飛走了.

  他不得不從床上起來。

  昨天齊梓鈺院長久違地聯繫了他,叫他有時間就到福利院坐一坐。

  許雁棲知道,這是懶得再跟他計較的信號,剛好他最近也沒什麼事,於是就約在了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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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齊梓鈺快要六十了,眼看就要退休了,作息也逐漸趨於老年化,隨口定了個比許雁棲平常上班還要早的時間,

  好在失眠後再起床,遠沒有沒睡夠那麼艱難,許雁棲走進衛生間洗漱時,腦子還算清醒,沒有在床上多磨蹭,哪怕是一秒鐘。

  站在洗手台邊上,許雁棲木著一張俊臉,機械式地擠著牙膏,然後刷牙。

  牙刷是他昨天才買的,口腔內部顯然還沒有適應,含在嘴裡,用力地擦過牙齒,明顯感到一陣乾澀。

  許雁棲沒有在意,只是視線掃到鏡子裡的自己時,手上的動作一頓,直愣愣地盯著鏡子,像是沒有認出來鏡子裡的人是誰。

  這段時間他頭髮長長不少,不再像板寸時期那樣,睡之前是什麼樣,醒來後還是什麼樣。

  他發質比較硬,發量又多,再加上昨晚輾轉難眠,頭髮經過一晚上的摩擦擠壓,已經炸得不成樣子了。

  祁默起床後也經常炸毛,不過他的發質好像要比他軟一些,炸起來的每一根毛髮都像是經過精心設計,遠不如他這樣誇張,而且也比他更容易梳洗。

  常常一隻手,一點水,就可以把翹起來的頭髮壓下去。

  許雁棲對著鏡子,手心裡掬一捧水,眼見頭頂都要濕透了,那撮「頂天立地」的頭髮依舊不肯低頭,誓死跟他抗爭到底。

  刷完牙,洗完臉,他只得再去洗個頭,等到可以出門了,他戴上了昨天購買的口罩。

  現如今更加倡導環保,口罩的材質經過改良,可以供人反覆使用。

  價格是高了一點,但往後許雁棲出門,可能都離不開口罩,整體算下來還是比較划算。

  何況昨天剛和王宇迪簽署了租房合同,他還支付了押金和一季度的房租,儘管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可帳上一下子划走了一大筆錢,心裡難免有些難受。

  對了,還有那筆打車費,都夠讓他乘坐交通工具,往返出租屋和福利院幾十次了。

  衝動消費真是要不得。

  上了車,許雁棲尋了個空蕩蕩的車廂,坐到了最後排的椅子上。

  車輛啟動,車廂始終保持平穩,感受不到一點顛簸。

  許雁棲又一次想到了祁默,但這一次並不是因為身邊出現了東西,讓他聯想到祁默,他只是習慣了,一旦安靜下來,腦海里最常浮現的便是祁默。

  昨晚會失眠,就是因為他想了一個晚上的祁默,也不是沒有告誡自己不要想,但就跟不要想大象的測試一樣,越是這麼說,越是會止不住地去想,根本不受他控制。

  也不知道是真的習慣了,還是妥協了,許雁棲不再排斥祁默出現在他的腦海里,甚至還關心起了他。

  心想昨天他走得那麼決絕,身後祁默的聲音聽起來快哭了一樣,也不知道目睹他離開後,是不是真地哭了。

  這又讓他想到了小時候,他和祁默真正第一次遇見的時候。

  起初,祁默告訴他,他就是那天晚上的那個小男孩,許雁棲一開始是不可置信,但那天晚上的事情太過隱秘,全天下可能就只有他和那個男孩子知道,他又不得不信。

  可始終沒能把現在的祁默與當年的男孩對上號。

  十幾年的時光確實足夠改變一個人,更何況還是從小孩成長為大人,但許雁棲恍如遊走在夢裡,情感上難以相信,直到想起昨天他走之前的場景。

  他第一次遇見男孩的時候,男孩就在哭。他離開祁默時,祁默似乎也在哭。

  這麼一想,又不免想到祁默那比起告白,更像是控訴的話。

  「你就是仗著我喜歡你!」

  其實祁默說錯了,在此之前,許雁棲並不知道他喜歡他,更遑論仗著他的喜歡肆無忌憚,而這又使他想到了王文也。

  王文也也說過他喜歡他,在追求他,但他沒這麼說之前,許雁棲真的沒有看出來。

  說不好是王文也做得太隱晦,還是他在這方面天然遲鈍,不過當年驚訝過後,他還是明確地拒絕了他,日後也沒回憶過這些事。

  往湖面投去石子,還能泛起漣漪,向許雁棲告白,連個響都聽不到。

  可許雁棲再遲鈍,也發現了祁默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

  以往有人說喜歡他,他拒絕後就把人拋到腦後,說是忘得一乾二淨也不為過,如今之所以還能想起王文也,也是因為前不久才見過他。

  不僅如此,他還舊事重提,剛好昨天他也聯繫過他。

  王文也出現得太巧了,他不僅勾起了許雁棲的過往回憶,順帶還成為了參照物,讓許雁棲發現,同樣是告白,他在祁默和王文也之間,是如何區別對待的。

  昨天,他不但沒有對祁默的告白做出表示,離開之後還時不時會想起他,以至於失眠了一晚上。

  他不知道這一切是因為祁默就是當年那個男孩,那個打開他通往星球試住員大門的男孩,還是祁默本身的緣故。

  許雁棲能明顯感受到祁默之於他的特殊性,卻不知道這份特殊來自什麼。

  恰巧這個時候,距離哈勃福利院最近的站點到了,許雁棲只能收拾好心情,不疾不徐地向福利院走去。

  臨近福利院,他遠遠看見大門口站著幾個人,其中一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正是好幾年沒怎麼搭理過他的院長,齊梓鈺。

  許雁棲受寵若驚,他何德何能,居然能讓齊院長親自在門口等他。

  於是他加快了腳步,快速跑過去,只是還沒來得及問聲好,就聽見齊梓鈺沒好氣道:「年紀輕輕,也沒個時間觀念,讓我們好等。」

  其實許雁棲比約定的時間要早到,就算在計劃外,他去洗了個頭,但時間依舊充足,不過院長等他也是事實,對此,他當即認了錯:「抱歉,下次不會了。」

  齊梓鈺臉色不見緩和,她冷哼一聲,說出了見到許雁棲後的第二句話:「你帶口罩做什麼,以為我們也是你的粉絲,怕認出你呀。」

  許雁棲從善如流地把口罩取下來,正打算揣進褲兜里,齊梓鈺的目光隨之而來,看見他的動作,皺眉道:「找不到地方放了嗎?你的兜能比你臉乾淨,放裡面,也不嫌不衛生。」

  他又只好手持口罩。

  「好了好了,人沒來之前,您就一直念叨。這知道的人,清楚您是關心雁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您看不慣他,盡挑他刺兒。」

  說話的人是齊源,同樣也是哈勃福利院長大的孩子。

  許雁棲剛來的時候,齊源已經成年了,但他沒有出去工作,而是選擇留在福利院,做了齊梓鈺的助手。

  等以後齊梓鈺退休了,他有可能會接替齊梓鈺,成為下一任院長。

  齊源脾氣軟和,幾乎沒怎麼見他生過氣,一直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充當福利院的緩衝劑,和常年看不見笑臉齊梓鈺形成鮮明的對比。

  在哈勃福利院小朋友眼裡,如果說院長齊梓鈺是嚴厲的奶奶,那麼齊源就是慈祥的父親。

  他們二人在管理福利院的時候,經常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讓孩子們得以在一個比較健康的環境中長大。

  儘管齊梓鈺擔心齊源性格太軟,壓不住他們這幫皮孩子,但許雁棲覺得齊梓鈺多慮了,至少在應付她這位日漸倔強的院長上面,齊源就比很多人要得心應手。

  眼下就是如此。

  只見齊梓鈺偏頭,怒瞪齊源,不滿道:「誰念叨他了!」

  齊源則像哄孩子一樣哄她:「我說錯了,是我念叨雁棲。前不久,他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可把我擔心壞了,是吃不好呀,也睡不好。」

  他的聲音緩慢卻又清晰:「事情一結束,就趕緊發消息給他,讓他來院裡一趟,讓我好好看看,看看他最近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瘦了呀……」

  「行了!」齊梓鈺打斷他,「一晃就四十的人了,也不知道穩重一點。」

  齊源依舊笑呵呵的,沒有生氣。

  「進去了,一堆人擠在大門口,像什麼樣子。」說完,齊梓鈺率先轉身,向福利院裡面走去。

  齊源對許雁棲無奈地笑了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就跟在齊梓鈺身後。

  許雁棲綴在隊伍的最後面,看著前面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道身影。

  矮的是齊梓鈺,胖的也是齊梓鈺,和她「體胖」的身材比起來,她的心是寬不了一點。

  反倒是齊源,瘦得看不到幾兩肉,一動起來就像是一副移動的骨頭架子,偏偏是個好脾氣,好到跟個彌勒佛似的,笑容鮮少離開過臉。

  就是這樣一對奇特的上下級組合,在明知道許雁棲是因為打人而被迫轉院,仍然願意接收他。

  許雁棲一直很感激他們。

  而當年轉院的來龍去脈,情況和祁默小號里分析得差不多。

  那年許雁棲的物品遭到王韜損壞,他一把把王韜按到了地上,拳腳相加。

  由於動靜太大,世和福利院的老師及時趕來,將他們分開,王韜才只是受了點小傷,並不嚴重。

  世和福利院的院長很快知道此事,不過卻沒有從許雁棲問出一句話,王韜則因為害怕,也沒有說出真相。

  院長早就對許雁棲孤僻的性格頗有微詞,他有幾次想把這位院裡的門面推到有錢人面前,讓他多說點好話,以換取更多的捐款,卻多次讓他躲了過去。

  這一回見他惹了事,還油鹽不進,於是當天就下達了讓他轉院的通知,連個商議的會議都沒有召開。

  世和福利院幾乎是院長的一言堂,院裡的其他領導和老師,對此都沒有表達異議。

  只是在聯繫接收許雁棲的福利院時,遇到了點麻煩。很多福利院在得知了許雁棲轉院的原因後,多數都直接拒絕了,少數說考慮一下,便再無下文。

  經過好幾天的運作,找到了名不見經傳的哈勃福利院,許雁棲才由此有了新的歸宿。

  一開始,齊梓鈺還有些猶豫,因為哈勃福利院經營狀況完全比不上世和,多一個孩子不只是多一張嘴那麼簡單,還有教育、醫療等問題。

  可為孩子考慮,她更不想看見孩子被推來推去,慎重思索後,還是同意接收了許雁棲。

  哈勃福利院也是說在過考慮後,唯一一家回電的福利院。

  對此,許雁棲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利,這件事一經大人們決定,他就只能如浮萍一般,隨波逐流。

  只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齊梓鈺非但沒有追問他打人的原因,在對待他的態度上,也跟對待其他孩子一樣,一視同仁。

  還在知道他喜歡一個人待著的時候,耐心跟想和他交朋友,但被他拒絕的小朋友解釋。她似乎不在意他性格孤僻,會尊重他的每一個選擇,只要合乎原則。

  許雁棲就這樣長大了,在糾結以後是成為一名星球試住員,還是像齊源那樣,留在福利院工作時,被齊梓鈺打包送走,一腳踹進了第一大學的門檻。

  物理意義上的踹。

  用齊源轉述齊梓鈺的話說,就是他不適合在福利院的工作,但齊梓鈺的原話是這樣的:「把福利院交給他,早晚讓他干倒閉,該幹嘛幹嘛去。」

  許雁棲聽話地去做了星球試住員,哈勃福利院也沒有關門大吉。

  如今回來,置身其中,環顧四周,很多設施都得到了翻新。

  在齊梓鈺和齊源的努力下,哈勃福利院越辦越好,一切都呈現出蓬勃發展之勢。

  穿過小院,走入辦公樓,又隨著齊梓鈺進到她的辦公室,許雁棲按照吩咐,坐到了辦公桌會客的那一邊,齊梓鈺坐在他對面,齊源則去沏茶。

  明明是商業會談式的畫面,許雁棲卻覺得更像是三堂會審。

  果不其然,齊梓鈺開口了:「你是打算自己說,還是要我過去撬開你的嘴,讓你說?」

  她的聲音仿佛在冰水裡浸泡過,和她的表情一樣,讓人感受不到一點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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