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24-09-14 12:51:47
作者: 蘭萋萋
第5章
雖說仇凜英對衛軾管得嚴,但仇凜英新上任,忙得很,成日在值房辦事,要不然就是在萬歲爺跟前待著。
於是乎,用過晚膳那段時間,連著兩日衛軾都屁顛顛跑到裴凝鶯這來,有時裝哭企圖激發裴凝鶯的同情心,好讓她多講點故事,而多的時日裡,是真有點不高興。
問罷,他不肯說。
不問罷,他怪她好無情。
入了深秋,天黑得早,裴凝鶯住的殿基本上沒點蠟,整個殿連帶周圍都漆黑一片,來人稀少,偶聽風吹動樹葉的窸窣聲。
——因為沒錢,所以乾脆不點燈。
是以,一妃一嗣摸黑坐在鐵門內外,兩道黑黑的人影,多少有些詭異。
裴凝鶯嘆氣,手探出鐵欄外,拍拍正在啜泣的衛軾的肩,「小殿下,你到底怎的了?」
衛軾吸吸鼻涕,搖頭。
嘖嘖。
裴凝鶯無藥可救地看著他。
衛軾抹了把眼淚,頗有些強硬地說:「你再給我講一個故事我就告訴你。」
「小殿下,你這話已經騙過我兩次了。」
「這次是真的!」
「這句話你也說過了。」
衛軾一愣,急得又開始哭,淚珠嘩啦啦,掉啊掉啊,砸在地上,潤濕鐵門前沾滿灰塵的地。
裴凝鶯思忖片刻,忽想到一件事。
她纏著「許肆」不放,「許肆」根本就不想搭理她,而小殿下死纏著她,她也隨便應和,其本質不是一樣麼?都有所求。
「許肆」身上薅不著好,那便換個人薅,橫豎都是羊,誰管黑毛白毛?
她當即瞭然,很高興地彎唇,「小殿下,我可以給你講故事,不過嘛,連乞丐賣藝都有賞錢,那我——」
「錢不是問題,」衛軾突然不哭了,堅定且自信看著裴凝鶯。
裴凝鶯搖頭,「不,我不要錢。」
錢如何在宮裡買吃食?
買通宮人也不可能。那群勢利眼指不定就獅子大開口,要她個幾十幾百兩,多半還來個加價,誰買得起他們?
且裴凝鶯十分清楚,要錢太傷感情,她得維護一下與小殿下的這艘友誼小船。
裴凝鶯道:「小殿下,明日你帶些吃食過來罷,哪怕是塊小糕點也好。」
衛軾聞言,眼中狐疑,不過還是點了頭,「那我要先聽後付,你先給我講故事,明日再給你帶吃食。」
裴凝鶯興奮,「沒問題。」
然後,講了一個從小被母妃嚴格對待,壓抑天性的小皇子的故事。
衛軾一聽,想起了嫻妃硬要他默寫千字文的痛苦記憶,哭得呱呱叫。
裴凝鶯憐惜低頭,心裡卻想著,自己的講故事能力未免太牛了點?
若非入宮,是不是還能去謀個業,當個說書女先生,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想想就美好。
「我說這深秋何來的蟾蜍,叫得這般難聽。」
仇凜英從鐵門外右側緩緩走來,手中提著小木盒,另一手提著燈籠,照亮一小段路,嘲諷地盯著衛軾,以及很兇地瞪了眼裴凝鶯。
裴凝鶯識相地展笑。
伸手不打笑臉人。
「我不是蟾蜍!」衛軾辯解,緩不過來,又呱地哽了一下。
裴凝鶯憋不住,嗤笑一聲。
衛軾頓時臉色一陣紅一陣青,呱呱兩聲後,罵道:「我不會給你帶吃食了!休想,休想,休想!」
一口氣連說仨休想,羞澀姑娘家似地淚奔而去。
裴凝鶯怔愣,開始懷疑起人生。
那樣子落在仇凜英眼裡很是好笑,不免多看了幾眼。
裴凝鶯順目光而上,眨眨眼,「公公晚上好,手傷可好啦?」
快好了,還是擦的她給的藥。
仇凜英不爽,還有些像幹了虧心事被抓包一樣的心虛,收回目光,提著木盒向干清宮踏去。
裴凝鶯探頭,昏黃的燈不太照得亮他的手,她看不清是好了還是沒好,只得揮手告別,「公公再見。」
仇凜英不回頭,亦不理她。
誰要和你再見!
……
衛軾很硬氣,硬氣到第二天真的不來找裴凝鶯了。
裴凝鶯心裡叫苦。
前頭些日子,勉勉強強靠浮桃、沉葉從膳堂偷帶回來的饅頭什麼的墊墊肚子,然而很快她們又不得出入此殿。
估摸便是嬤嬤知道裴凝鶯掀不起什麼浪花,沒收了倆宮女的吃飯權。
金秋十月,田間豐收,一派忙碌。
黃昏時刻,金黃的光照在裴凝鶯身上,她卻不覺得暖和,冷,冷得想去死。
既然餓肚子是註定的,就只能轉移轉移注意力了。
念及如今是豐收季節,那便作畫,畫一副秋收圖。
沉葉遺憾告知:「小主,咱們沒有顏料。」
裴凝鶯把主意打向池塘邊上的紅月季。
沒有顏料,搗點花也成,就是畫不成秋收圖了。
裴凝鶯很快行動,把紅月季一把薅光,全部碾成汁,又摻了點水,一份簡陋的顏料製作完成。
尋來紙筆,鋪在院子的地上,席地而坐。
提筆欲作畫,手卻滯在空中,怔怔看著一碟子殷紅的顏料,不知該作何物。
一隻麻雀站在枝頭,嘰嘰叫著,叫亂裴凝鶯的思緒,展開翅膀降落至地面,靈活地啄了條蟲子,稍擡頭,吞下蟲子。
裴凝鶯偏頭看去。
麻雀肥大,肉嘟嘟的身子一搖一擺,金光照在它身上,將它變成一隻聖神的小鳥。
一看就很好吃那種。
裴凝鶯的心思早不在畫上。
「燉小鳥也沒關係罷?」裴凝鶯自言自語,已經悄悄站起來,躡手躡腳朝麻雀挪去。
聽一道黏糊的「喵嗚」聲,一隻屁股上缺一塊毛髮的長毛肥貓站在牆上,高傲地搖尾巴,顯然不是姜瑟的長毛貓。
肥貓快速跳到地上,撲向麻雀。
麻雀被它的爪子按在地,撲騰幾下,掙脫了奪命貓爪,站在地上學肥貓甩屁股以示譏諷,肥貓哪受的起刺激,屁股扭扭蓄勢待發。
「嗖」地奔向麻雀,麻雀橫衝直撞,一頭撞上裴凝鶯的額頭。
裴凝鶯伸手逮,被它胡亂啄一口,吃痛鬆手,它便上下飛躍,撞翻了顏料碟子。
肥貓來不及剎爪,栽進一灘粘稠的殷紅液體裡,驚叫起來。
很像殺貓現場。
肥貓甩甩屁股跳到牆上,翻身逃跑,麻雀嘰嘰飛走,空留一堆羽毛貓毛和撒了一地的神似血水的東西。
沉葉驚呼跑來,「這是什麼情況?」
裴凝鶯張嘴,正準備說,被鐵門外一道聲打斷。
「我方才聽見纖纖的叫聲了,它是不是在你這兒?」
來人一身通綠,盤著雙髻,是哪位娘娘的宮婢,腰間一枚白玉佩,大抵還是個得寵的大宮女。
裴凝鶯轉身,「纖纖是誰?」
見她一身「血漬」,連手上都沾滿「血」,綠衣宮女登時睜大了眼,擰起眉頭沒好氣說:「纖纖是我家嫻妃娘娘的愛貓。」
「哦——」裴凝鶯徹悟,「是不是那隻很胖,屁股上缺了一塊毛的長毛貓?」
綠衣宮女點頭,又搖頭,「什麼胖,那叫勻稱,什麼屁股缺了毛,你才缺了毛!」
裴凝鶯一聽,來了氣,沒見過這種嘴巴比她還臭的人,走上去同她理論。
「你這人說話怎如此難聽?」
「我就說話難聽了,你先罵娘娘的貓兒的!」
「我那是實話實說,而你是故意而為,若叫人知道嫻妃娘娘手底的人,說話做事都如此莽撞無禮,該叫人如何看待嫻妃娘娘?」
「你……」
綠衣宮女越說越沒底氣,知曉自己方才的話確是失了禮,裴凝鶯並沒和她吵起來,但她有些擔心。
畢竟裴凝鶯現下被冷落,家人都在南方,沒有任何顧慮。
而她作為嫻妃的貼身宮女,一舉一動代表著的是嫻妃。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裴凝鶯要是想,大可放聲吵起來,來個魚死網破。
綠衣宮女覺得很吃虧,慢慢閉了嘴。
她心有不甘地剜了裴凝鶯一眼,沖她哼氣,捏著衣角氣沖沖地走了,對著不遠處其餘人吆喝道:「看什麼看,都走,繼續去找纖纖。」
浮桃是急性子,卻沒來同綠衣宮女一吵,裴凝鶯有些意外,去了耳房才知,原是發燒了,躺在床上暈得神志不清。
裴凝鶯吩咐沉葉照顧她,自己便出了耳房,收拾著一鳥一貓留下的殘局。
天色逐漸暗淡,圓月很快爬上山頭,懸掛在暮色之中。
紅月季薅得太多,汁很濃稠,裴凝鶯擦得很慢,不少顏料都已滲入地磚。
鐵門外一個身影停住,支燈的手轉向院內,大致觀察後驚慌起來,手忙腳亂地開了鎖趕進來,害怕這裡面的人跑了,還貼心地探手出去重鎖了道門。
進來後一把揪起裴凝鶯的衣袖,將她從地上拽起。
裴凝鶯微歪頭,看清來人,彎眼微笑:「公公晚上好。」
「好?你看我哪裡好!」仇凜英將燈籠支近那灘紅水,「這是什麼,殺人了不成?」
「冤枉呀,這是顏料,」裴凝鶯想蹲下身,可他死死抓著她,蹲不下去,只好任他抓,另一隻手艱難探地。
指尖沾到顏料後伸向仇凜英,只差一點便要觸及他的鼻尖。
裴凝鶯道:「不信你聞聞,紅月季搗的顏料。」
一陣很淺的月季花香飄來,的確是顏料。
裴凝鶯生得實在動人,兩隻眼睛毫無保留地展露著最深處的情緒,最純稚而乾淨的眼眸里映著燈光,和仇凜英。
仇凜英猛地鬆了她,後退一步,按理說他應該道歉,但他不想,於是他冷漠無情地轉身。
「公公再見。」
這次仇凜英理她了,「誰和你再見。」
「裴凝鶯就住在這裡,我親眼看見纖纖死在她殿牆外的!」
鐵門外閃著光,一群人踏著迅疾的步子朝殿邁來。
仇凜英不知該走該回。
他當然可以實話實說,但他手上還拿著萬歲爺的玉啊!提著那麼顯眼一個木盒,從一介后妃的殿裡走出來,任誰看了不多想。
難道坦言,這木盒是萬歲爺的?
可能嗎?不可能!
仇凜英自嘆命運悲苦,幽幽望向裴凝鶯。
裴凝鶯笑意盈盈,沒有絲毫擔憂:「我就說咱們會再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