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謀

2024-09-14 12:42:15 作者: 為衣山人

  共謀

  江潛搬出了侍從所,新居在宮牆內,院落雖小,五臟俱全,那日特木爾態度模稜兩可,宴會早早結束,事後卻送來了侍女伺候,不想便知,此乃明晃晃的監視。他亦將侍從所的那隻貍奴豢養起來,不同軟酪通體雪白,白中雜色,瞧著是野慣了的,但卻令他想起軟酪,想起言梔。

  日光雪亮,江潛假借小憩打發侍女下去,卻微啟窗子,坐在案前備好酒水,自顧撫摸貍奴。

  「吱呀——」

  貓兒躍下懷抱盯著窗瞧,未幾,窗子推開,呼延臻踅入其中,他已喬裝成馬夫模樣,摘下氈帽,溜出金黃長發。

  「現在要想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呼延臻撣了撣肩膀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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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潛將酒盞推向他,打量窗外確認無人。

  「花樾說你要找我,我這便趕來了。」呼延臻啜飲一口烈酒,嗆了兩聲。

  江潛問:「戚筠如何?」

  「前日夜裡回去我便吩咐了三名巫醫,昨日已然將他帶去藥房,三人皆是我心腹,日夜盯著他,但他終究是特木爾的人,難免有時顧不上罷了。」呼延臻解釋道。

  江潛寬釋道:「這些無妨,藥呢?方子可有問題?」

  呼延臻回道:「今早方才問過,看草藥都是沒有問題,待煉製成功,我會讓手下傷兵先試,確認無誤後送回裕都。」

  「多謝。」江潛喃喃,心中算著時日,那頭有林隨意顧著大抵無妨。

  「只是......」呼延臻躊躇片刻,道:「我本以為會是些稀世罕見的藥材,卻不曾想,藥房中竟都尋得到,就連忘憂所需之藥都比這難尋多了。」

  「能否讓巫醫抄錄丹方,我讓鴞抓緊送回去給府上大夫瞧瞧?」江潛生怕戚筠搗鬼。

  呼延臻忖了片刻,頷首同意了。

  江潛飲一口烈酒,道:「花樾找到了那個孩子,就在花樓中養著,假扮小廝婢女的偷生子。」

  「當真?果真有此人......」呼延臻眉頭緊鎖,卻又放鬆一氣,總比找不見好,「他長得什麼樣?我們下一步如何,將他帶回來?」

  江潛搖頭道:「據花樾說,在樓中發現了特木爾的人,手下士卒打扮成腳夫模樣,日夜守在花樓中。」

  呼延臻雙目微闔,道:「倒也不出所料,戚筠一早便控制住了他,誆騙他說此人是呼延灼之子,可他終究是我的弟弟,還得早日相見才好。」

  江潛一頓,緩問:「殺人?救人?」

  呼延臻執著酒杯的手半停空中,錯愣片刻,方才停盞道:「我該殺他的,我明白。花樾可見著那孩子了?」

  「匆匆見了一面,約莫四五歲的模樣。」江潛若有若無地提及,餘光觀察呼延臻的神情,果不其然,他飲酒時呼延臻片刻失神,發了愣。

  「捨不得?畢竟還是稚子,所思所想,不過是身旁人日夜引導罷了。」江潛的指腹帶過杯沿,擦下一滴酒來,西域的烈酒如火灼燒。

  呼延臻略顯怔忡,半晌依舊搖頭,道:「若我們搶占先機控制了他也就作罷,如今如你所說,特木爾的人圍繞在他身側,縱然是稚兒,只要活著一日,便對大局無利,怪只怪他投錯了胎。」

  江潛輕笑一聲,轉瞬間,又為他斟滿了酒,「花樾還說了。」

  「嗯?」

  「那孩子長得根本不像呼延臻,頭髮也不是出挑的金色,匆匆一眼只瞧出黑棕,五官倒是更像呼延灼。」江潛不疾不徐說道。

  「到底是我爹還是呼延灼?」呼延臻沒拿穩酒杯,滾落在桌上劃出一道水跡。

  江潛定定看向呼延臻,平靜複述:「這不重要,事實便是他不是用來牽制你的,是為了替換你的。」

  「特木爾野心至此,想要扶植傀儡?」呼延臻坐不住了,眸中皆是悚然。

  「不是說他一片赤膽忠心麼,想必他是當真想要那個孩子繼承呼延灼未成『大業』吧。」江潛笑說。

  呼延臻坐回位上,強壓心中波濤,忖度道:「是戚筠,他想讓我們相鬥,好爭漁翁之利。」

  江潛沒有說話了,只拿起絹布擦拭桌案,酒水滴落在地,貓兒舔了兩口後竄沒了影,爪子撓撓嘴。

  「得想個辦法搶占先機,不能讓他們相見,不能讓戚筠帶走他!」呼延臻惶邃,沖江潛低吼。

  「噶——」一隻黑鴰掠過窗子,呼延臻倒抽一氣,暗罵晦氣。

  江潛微揚起下巴,溫言提醒道:「五日後便是萬國來朝。」

  「殿下的意思是......要我與使臣去裕都朝見齊帝?」特木爾腳步狼亢,踱至呼延臻身側,目光卻盯著他身旁的江潛,「這是江先生的意思?」

  江潛虛上一禮,繼而陳述道:「萬國來朝若都只是一些偏遠蠻夷小國,於魏籍而言又有什麼意思?他曾派遣使臣與草原議和,而朔北一戰,使臣殞命,此事不了了之,此時是進京議和的最好機會。」

  特木爾紋絲未動,不知聽進多少。

  「二位如今議和,目的便是為了草原生機,往後能與大齊制衡。如今齊亦重傷,若不學笑面求和,往後關係愈發冷僵,草原可是內憂外患,更無餘地轉圜。」江潛佯裝悵然道。

  特木爾嘴角抽搐:「照你所說,此番是非去不可?縱然此刻便派遣使臣,巴彥到裕都,快馬加鞭也得小半月,而朝會左右不過五六日便要開始,此番晚了!」

  「不晚,」呼延臻道,「大朝會持續一月之久,我等若是朝會前便早早趕到,未免顯得太過殷切,倒讓魏籍輕蔑王庭,如此受制於人,往後憋氣,被打斷了牙也得往肚子裡吞,讓他等上幾日,我們再派遣使臣,帶上豪禮,走得慢些他也挑不出錯來。」

  特木爾思索片刻,擰眉道:「那使臣又該派遣何人?你我分治,總不能派兩個使者入京,讓他人笑話!」

  江潛悵然一嘆:「是不能讓魏籍看清草原形式,他心思縝密,定要挑個不出錯的人進京朝見,以往草原使臣為誰?」

  「寶音,他前不久死在戰場上。」呼延臻搖首感嘆。

  特木爾沉思,目光不自覺瞟向江潛,江潛察覺他若有若無的目光,不由輕笑出聲。

  「大人,您想試我忠心?可如今我在大齊名聲狼藉,若讓我此番進京為草原使者,恐怕是要被亂棍打死,曝屍街頭以儆效尤,江潛若僥倖逃回,去了一趟裕都,您可還信我心思純良,只為草原謀劃?」江潛哂道。

  特木爾一時紅了臉,收回目光,左右亂瞟。

  呼延臻此時亦笑道:「既如此,倒不如讓戚筠去,正巧將丹藥帶給言梔,言梔若安然無恙,兩國邦交事成,那便重用此人,若言梔遭遇不幸......玩笑,玩笑,我怎捨得青笮?」他察覺江潛瞬息陰沉的臉色,不由脊背發涼。

  「藥的事還請將軍催促戚筠,我的弟弟還在裕都受難,又遭旁人非議,小人痛如剜心。」江潛語氣肅然。

  特木爾頷首,他素來感念麾下軍士,視作兄弟手足,自然也體恤江潛心思,「戚筠這廝由本將看著,斷不敢糊弄。」

  呼延臻忽地望身後一瞟,一個人影簌簌離去,他牽出一抹微笑,繼續道:「言歸正傳,如今形式,想必唯有寶音的兒子可擔此任,可他尚且年幼,少不更事,更不曾隨父出使他國,斷然是不能將此重擔交於他手。」

  「如何不能?如今無人可擔此任,便令他繼承寶音官職,再派幾個老臣隨同前往,斷不會出差錯。」特木爾道,旋即瞭向江潛:「先生以為呢?」

  「大人說的不錯,但如此總歸不夠妥當,魏籍不同於魏煦昭,若要議和,得拿出十足的誠意。」江潛道。

  「你以為如何?」呼延臻問,「莫不是想開互市?父王與齊帝曾有此打算,但無疾而終了。」

  「留州如今是最棘手的地界,勢力已然掙脫了兩國控制,本以商人把控,如今軍閥占據,霍亂不止,邊陲貿易勢孤力蹙,如若此番能夠籠絡留州商賈,打通商道,魏籍定會派兵駐紮留州護衛此道,將軍亦可。」江潛思忖道。

  「留州?蘇赫巴托?已經許久未去過那地界了。」特木爾喃喃。

  呼延臻心中瞭然,如今自身難保,草原內鬥不止,唯一能夠說服魏籍的只有留州,這是兩國的禍端,而此番入京的見面禮,便是途徑留州,打通這條商路來。

  「這是最穩妥的法子了,但卻容不得一絲差錯。」呼延臻道。

  特木爾頷首,也吩咐手下練兵。

  江潛算著時辰,起身恭謙行禮,便不再打擾。呼延臻卻勾唇笑道:「將軍,下一回見面想必便能瞧見丹藥了,近日事多冗雜,此事不了,裕都那位的病一日未愈,江先生便一日難寐,如何再為王庭獻策?」

  呼延臻的手指圈弄著金髮,看似百無聊賴。

  特木爾遠望一眼江潛,他身形蕭索,立於天地之間卻顯毫無生氣,不由對言梔起了興致,「當真是他的弟弟麼?」特木爾心道,卻也未曾多想,手足情誼,豈是旁人能夠度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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