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禮

2024-09-14 12:42:13 作者: 為衣山人

  豪禮

  特木爾略擡了些興趣,卻又佯裝漫不經心,顧了眼四周道:「究竟是什麼禮物,讓王子如此把握?」

  呼延臻笑著遞給隨從一個眼神,隨從登時會意,小跑去開了殿門,江潛一襲白衣立在殿外,步子沉重,拖著腳鐐聲叮噹作響。

  戚筠猛然從逼仄角落竄起身,他心知有異,卻不想江潛來得竟這般快。「這是那個俘虜,他是誰?」特木爾粗啞的聲線遊蕩耳畔,戚筠壓住驚慌向下睨,特木爾的目光正在江潛的一襲白衣上四處逡巡,江潛由遠及近,才發覺白衣極薄,隱約能瞧見衣衫之下青紫傷痕。

  「他是......」

  「他就是曾經的大齊宰相,與無雙軍師齊名的謀臣江潛,為何魏階此戰僥倖生還,這裡頭的玄妙還得問問他。」呼延臻誇大其詞,為的就是震懾二人。

  特木爾難掩驚異,殿中士卒見他蹣跚便催促疾行,奈何牽引時江潛腳步不穩,趔趄倒地,眾目睽睽之下江潛伏身在地,神情痛苦萬分,有意無意地撩起衣袖,捂著手臂淤青抽氣。

  「殿下是出了名的愛才心切,竟也會對齊國俘虜大動干戈?」特木爾見慣了沙場殺伐,但這文士罹難倒是頭一回見,倒是新鮮。

  「冤枉,這一身傷可是一早便有,我救他出監牢時便已是傷痕累累,這是誰的手筆,想必是不可而知了。」呼延臻瞭了戚筠一眼,後者強裝鎮定,坐回特木爾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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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開鐐銬,扶他起來。」特木爾一早便聽聞江潛名聲,頓起了吐哺之心,卻想起戚筠隱瞞此人姓名,冷覷了眼身旁之人,打算秋後算帳。

  戚筠忙作解釋:「此人詭計多端,性格剛烈,我本想將其馴服再獻於大人,未曾想......」

  士卒為其解開鐐銬便退至一旁,江潛趨行幾步,衣領下脖頸上,傷痕若有若無,越近些便越瞧著猙獰,特木爾想來這是戚筠的手筆,心中不由潮生罪愆。

  「是你執意要見將軍的,說吧,仔仔細細地說!」

  呼延臻叱問時,只見江潛直直跪倒在地,神情懇切至極:「罪人江氏懇求大人相助!」

  特木爾撂下酒杯,頷首示意他繼續說。

  「罪人聲名狼藉,大齊亦棄我不顧,本欲就此遁隱山林再不復出,卻不想家中老僕寄來書信說弟弟病重,藥石無醫,他年方二十,實在是不忍心,邊疆早有傳聞說將軍麾下有奇人可制丹藥,有百毒之解,是走投無路方才投入王庭!若能求得此藥,罪人此生任憑將軍處置!」江潛佯裝深思熟慮,深吸一氣後盡數吐露。

  戚筠心中一緊,呼吸窒澀,對他來意瞬息明了。

  特木爾覷了眼呼延臻,他正剔著羊肉,吃得旁若無人。

  「奇人?什麼奇人,我竟從未聽聞。」特木爾不知他葫蘆中賣的什麼藥。

  江潛仰首,灼灼目光盯得特木爾不禁移開視線,同時心生愧疚。特木爾在呼延灼軍下本是最不出挑的將軍,只因他忠心耿耿,且待人和善,故而留的一片清譽,日積月累方才到了如今擁躉無數。此番也算是吃准了他的性子。

  「別啊大人,本王也聽聞將軍麾下有奇人,方才忍痛割愛,將其引薦與你,私心也是想求大人令手下做出丹藥廣而施之,好醫治草原上還未痊癒的將士們,多少弟兄們日夜難眠,病痛萬分,本王實在不忍。」呼延臻乘勝追擊,事前他已派手足散播流言,如今怕是人盡皆知。

  四闃啞默,特木爾眉頭緊鎖,反詰道:「竟有此事?誰給殿下遞的消息,本將麾下若有此人,自己又怎會不知!」他冷哼一聲,鐵面好似油鹽不進。

  正當戚筠暗松一氣,一名軍士跪行幾步,匍匐在特木爾身側,哀聲啜道:「將軍,小人追隨將軍七年了,小人的兄弟被朔北軍炸斷了腿,命不久矣,求將軍賜藥吧!」

  「什麼?」特木爾認得此人,這也是他的心腹之一,見他也跪倒在地,心中疑竇更盛。

  「小人願意以命換命......只求將軍救我兄弟一命啊!將軍!」那人哀慟不已,特木爾瞧見了亦不是滋味。

  江潛苦笑道:「將軍不願施捨罪人,連自己過命的弟兄也不相救嗎?」

  特木爾心中騰起一股無名火,瞬間被此攫取,恍然見察覺戚筠正襟危坐,遽然揪起他的衣領道:「是你?」

  戚筠被窺破心思,卻也波瀾不驚道:「將軍切莫自亂陣腳。」

  「自亂陣腳?你可知我軍上下傷亡幾何!戚先生要想受人庇護也得拿出點誠意來!」特木爾鬆開手,戚筠又墜回位上。

  呼延臻此時開口道:「將軍也知草原傷亡之巨,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你我暫且分治,若不能藉此機會休養生息,待大齊強盛,群國環伺,草原便是案上魚肉任人宰割。」

  特木爾沉默一陣,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他心中還放不下呼延灼的遺願。

  「有江潛此等人才,還怕草原難以恢復生機麼?」呼延臻淡淡道。

  江潛此時乘勝追擊道:「若能得到丹藥,江潛此身縱然交待草原,亦在所不辭。」

  特木爾冷眼瞪著戚筠,道:「丹藥的事,就交給你了。」

  「呃......」

  戚筠藉口小解,追上脫身離去的白衣之人,重重一拳直向江潛腹部。江潛雖有所料卻不迴避,也算讓他出了一氣。

  「為何不躲?你如今勝我一籌不受牽制,為何不躲?」戚筠冷然道。

  江潛捂著腹部直起身,擦拭嘴角,笑道:「哪敢得罪貴人?」

  與虎謀皮,不流點血又算什麼回事。

  「你以為讓我做出解藥,言梔就能活嗎?」戚筠擡眉道,「派人送回去,送到他身邊,他早就死了!呃——」

  江潛突然掐住戚筠脖子,用力之重,險些掐斷他的喉嚨,見他臉漲得通紅,四肢掙扎,不出片刻便將其撂在了草叢中。

  「那還請戚大人儘快做出解藥,我的耐心有限。」江潛揩下白衫泥漬,拂袖離去。

  戚筠癱倒草原,仰首喘著氣,卻見鷂鷹盤旋,側眸,一輛馬車穿過小徑,停在他跟前,侍者正向他走來。戚筠穩了穩心神,起身登車,裡頭坐著特木爾,他的沉默是橫在二人之間的一重山。

  「呼延臻派來了三個巫醫,屆時小人會隨他們一同煉製丹藥,江潛並非培塿之輩,頗有城府,還請大人莫要輕舉妄動,莫要輕信。」戚筠率先打破寧靜。

  特木爾卻道:「三日時間,我只給你三日時間,制出丹藥後若有成效你必定有賞,將此藥方告知農戶,所有傷員都要得到醫治。」

  「將軍的鐵蹄踏遍整個草原,如今卻與我打誑語?三日絕無可能。」戚筠盯著特木爾,「小人並非忤逆,只是還有一樁要事。」

  特木爾揮揮手,示意他繼續說。

  「小人的眼線在戰亂中尋得一子,將軍莫問來龍去脈,只要知道這個孩子是呼延灼的親生骨血便可,如今養在巴彥城中,妥當安置著。」

  呼延灼確有一子,特木爾曾派人暗自搜尋,多次皆未果而終。

  「你居然找到了那個孩子?」特木爾不可置信,「我見過那孩子,你若敢誆騙於我......」

  「不用將軍動手,小人自行了斷。」戚筠爽朗一笑,車窗外是稠密夜色,好似有股涼意自他背後滲透而來,特木爾心中發毛。

  特木爾沉了沉聲,「他如今在哪,見機將他帶回軍中,這是將來的王上,我們要共同扶植的人。」

  「小王子如今在巴彥城中,受人照料著,無人知曉他的身份最是安全不過。此時便帶回宮中,小人恐怕會打草驚蛇。」戚筠怎會放過這個機會,巴不得藉此大做文章。

  而特木爾亦是不好發作,只能任由他道:「莫要虧待了他,倘若王子有什麼差錯,我定殺你後快!」

  「將軍若不放心,喬裝打扮與我去見王子便是,瞧瞧那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兒子。只是王子尚且年幼,左右不過四五歲的黃髮小兒,他如何為王,這條路須得將軍仔細忖度。」戚筠道。

  特木爾沉吟片刻,又道:「江潛此人我早有耳聞,他便是你帶來換取入仕的籌碼,為何當時不挑明身份?」

  「呼延臻認得他,便是他將江潛從牢獄中劫走,將軍您心知肚明,何必再問?」戚筠打算糊弄而過,卻不想特木爾重提此事。

  特木爾揣著明白裝糊塗,又追問了兩句,卻聽戚筠一一應對,只好就此翻篇。

  「不管如何,丹藥是換取江潛忠心最簡單的法子,強權只能壓制一時,此等人才須得施其恩惠,若得此人,王子以後掃除異己,登上大寶想必也要更加穩妥,你不能有絲毫差錯。」特木爾再三交代。

  戚筠耐著性子,艱難頷首,赫然已是午夜,江潛大抵已然回了侍從所,不日便會搬去更大的宮殿受人禮遇。一念及此,戚筠心中重燃起火,不過好在他早已想好對策,早已想好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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