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脅
2024-09-14 12:42:11
作者: 為衣山人
相脅
與此同時,一盆水從頂上澆下,木盆在地上打了個圈翻倒,江潛睜開眼,睫上也滴落水珠。
不出所料,戚筠已然改換裝束,儼然一副草原貴族打扮。不久前他以江潛為碼換得一個新身份,而六部首領並非痴愚之輩,趙醒等人折損朔北,雖少了一方掣肘,卻也並非戚筠一人功勞。
「你的錦囊妙計沒有救出你的舊主,呼延灼死在了邕州大獄裡,再投誠其他首領可不容易,說吧,他們讓你來做什麼?」江潛梗著脖子,衣衫盡濕,沉墜著。
戚筠漫不經心看著手指,嘲弄道:「肯說話了?」
江潛復又沉默,低下頭去假寐,戚筠似被此舉惹惱,沖他重重揮了一拳,打在了下顎骨。江潛悶哼一聲,依舊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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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一樣,是做交易,並非投誠,他們真正想要的是你,不是我這個喪家之犬。」戚筠指尖划過江潛臉龐,語調極為惋惜,「猜猜,最想要你的是哪位首領?」
他未著草原官服,只有金玉加身,草原勢力無非是反叛的首領特木爾與呼延臻,二人分庭抗禮,特木爾曾為呼延灼手下大將,手握兵權卻不善治理,更不如呼延臻蛇心細膩,可他與江潛隔著的是國讎,糾結之餘,豈會早早來此?
可他想起之前與呼延臻對視的那一瞬,如今不加細想便明白了其中微妙。
「特木爾恨你蛇蠍心腸,挑撥兩國之仇,多次重傷呼延灼,你若不早早乖順,恐怕要吃許多苦頭了,」戚筠突然笑道:「可我不允,我偏要折磨你,我已買通了獄卒,他曾是呼延臻的人,待會呼延臻便會尋來。」
「你想挑起二人爭鬥?就憑我這個籌碼,恐怕還不夠格吧?」江潛哂道。
戚筠擡眉道:「可別小看了自己,他倆勢同水火,雖說前不久打了硬仗,二人元氣大傷,可不過是看似風平浪靜罷了,沒有退路的人只需一塊碎石便可激起洶湧波濤,我可將全部身家都押在你的身上了!怎麼樣,你開心嗎?」
四下重歸靜謐,江潛不動聲色。
「不說話?當初為保魏籍無虞,你不惜做局廢他東朝之位,幽禁長信宮中,群臣輕信,方才有弒君之機,此事恐怕連言梔也信以為真吧?我如今不過東施效顰。」戚筠笑眼看他。
如此說來,除卻呼延臻與特木爾二人,戚筠似是還有其他勢力握在手中。
江潛此時開口道:「言多必失,和我說這些做什麼?」
「說了又能怎樣?你如今能夠篤定我是否有解藥在身了?」戚筠吃力蹲下,撿起水盆丟回缸中,「一會呼延臻來,他對你說的話,你可不能對我有所隱瞞。」
缸中濺起水花,戚筠不再理睬江潛,離去時應聲攜來監牢關閉的鐵寒之聲,不出半個時辰,呼延臻果然出現在牢獄外。
獄卒與其輕微交談幾句,見侍從掌燈引呼延臻進去,獄卒沖不遠處草叢中的同伴微微頷首,那人便要去稟告戚筠。
呼延臻立在門前,沖一旁手下道:「快為他鬆綁,這是大齊的書生,都以為能像草原漢子一般挺得過這些?」
手下不敢置喙,上前將江潛從刑架上解脫出來,懸掛太久,險些一個踉蹌,好在呼延臻一把將他托起。
「知道是套,你還來?」江潛摸了把臉上汗水,身心俱疲,顧不得其他,索性倚著呼延臻行走。
呼延臻輕笑道:「那就不來了?你於我有恩,更是他最愛的人。」
江潛知曉呼延臻對言梔曾有一瞬動情,但知曉言梔心意後便從未提起,也便是因此,此前在朔北時自己方才叮嚀言梔,若遇危機便可尋他。
「那你呢?」江潛隨口一提。
呼延臻不假思索,誇口答:「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語調依舊高傲,依舊張揚。
走過了人群,草原顯現一道車轍,江潛擡眸瞧見一輛馬車。
「那些都是我的人,我將你列入朔北一戰投誠的官員之中,借你的身份大肆張揚一番,倒是有幾個親信建我將你迎入城中。」呼延臻說道,「雖是草原,但我們的朔城的繁華可不比裕都差,朔城是你們齊人取的名字,我們叫巴彥。」
寒氣侵襲膚表,江潛渾身濕透,此時被呼延臻推入車中避風,而他也登上馬車。
「你可套到消息?」呼延臻壓低聲音。
「看戚筠的樣子,好像是有什麼籌碼攥在手中,否則怎會有如此底氣?」江潛輕嘆道。
「籌碼?還能有什麼籌碼。」呼延臻拖著下巴,一時思忖不清。
江潛微微側首,牽動下顎有些刺痛,「呼延灼,或是你的父親,是否還有骨血遺漏在外?你好好想想。」
呼延臻驀地怔住,輕聲喃喃:「這......我不知,我想想,得派人去搜。」
「不要大張旗鼓,特木爾想必也不知此事,莫要打草驚蛇。」江潛小聲提醒,過了片刻,繼而道:「這是你們草原的事,我插手不得,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呼延臻忽地想到什麼,欲言又止,卻見江潛早已凝視自己,仿佛早已洞察,「咳咳,」他故做掩飾,道:「前不久收到了花樾的信,信上說言梔狀態堪憂,經常忘事,朝晨所說的不到落日便忘,除卻幾個眼前的夥計和陸相宜等,旁的早已忘得七七八八,據說還常有嘔血之症,好在林隨意施針後,在她來前不見復發。」
「為何不早說!」江潛按住呼延臻的手腕,神情慌張不已。
「我便是怕你亂了方寸,忘事乃忘憂散的藥性如此,他體內血蠱長得太快,與其對抗著難免有嘔血之症。」呼延臻緩緩將他的手推下。
江潛怔忡,雙眼失了神,「得抓緊時間了,顧不得與戚筠糾纏了,呼延臻,我奈何不了他。」
「你想怎麼做,我能幫則幫。」呼延臻略有些同情。
「戚筠是為了掙取生路而來,草原里只有你和特木爾能夠向他施壓,」江潛暗忖道,「他一心使你們二人離心,為的便是能夠趁虛而入。」
「你想讓我和特木爾談和?」呼延臻挺直脊樑,表情複雜。
「拖延些時日而已,我、我會想辦法,這幾日你儘管吩咐花樾,她可替你找人,還有,特木爾對我頗有怨言,但戚筠說得沒錯,我會是好的籌碼,他需要我。」江潛語無倫次,顯然是慌亂不堪。
呼延臻沒見過他慌亂失神模樣,心中喟嘆,可此事非同小可。
馬車在此時急停,車夫輕叩道:「不遠處有士兵巡邏,還請您暫避風頭,小人會將大人安排妥當。」
呼延臻嘆而不語,拉開車門。
「呼延臻!」江潛猛然拉住他的袖子,目光懇切,「就這些時日,我拿到解藥便走,求你。」
野草飄飄蕩蕩,宛如孤冢上頭的白幡。
呼延臻擡頭仰望,濃雲密布好似要落雨,同時局般撲朔迷離,思索片刻他轉頭道:「江潛,明日陪我去一趟巴彥城吧,我帶你看看我的家鄉。」
江潛一頓,便知事有轉機,在車門關閉前衝著呼延臻深施一禮,而後者邁著長草踱步遠去,沒有回頭。
車夫牽引江潛在營中穿過時引得路人側目,交談聲紛雜細碎,江潛卻無心細聽,直到他駐足一道門前,依舊顏色平平。
「這是我們草原的宮殿,專門招待貴客的行宮,但因大人身份特殊,今日暫且住在此處,一旁便是我的房間。」車夫解釋道,推開房門將鎖鑰遞給他。
原來是下人住所,江潛打量四周,此情此景有些像是夔州外,那間與言梔私會的客棧廂房,一張榻,一張案,兩斗櫃,柜上放著一把劍,不,江潛湊近一看,卻發現這把正是雀翎刀,言梔偷偷調換二人佩刀,此前被戚筠奪去,如今又出現眼前,失而復得。
江潛按住刀鞘,嗡的一聲,龍吟鳳噦般,雀翎出鞘,照他黯然神色。
外頭下起雨時他已然躺在榻上,腦海中久久盤旋著呼延臻說的話,雨聲轟然一氣,充塞天地之間,背部傳來多日傷口受壓迫的刺痛。
「簌簌」
江潛側過身子撫摸枕邊,指尖里是乾涸的血痂,榻上也沒有相擁被衾之人。
「簌簌」
細微響聲促使他側身遙望,原是一隻躲雨的白貓,髒兮兮的,一見他一身毛便炸起,高高弓背。
若非如此,倒像是軟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