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2024-09-14 12:42:09 作者: 為衣山人

  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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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聲奔逐雲翳中,天黑壓壓的,祁施微破罐子破摔,並不打算掩藏蹤跡,直直向著陸相宜新宅去,反正不日她便要離開裕都。

  陸宅的燈籠盪在風雨中,萬貫披著蓑衣慌忙挑下藏於廊中,只留兩盞勉強照亮庭前。卻聞馬蹄噠噠,由遠及近,萬貫探出腦袋去瞧,祁施微被雨淋濕了衣衫,勾勒出曼妙身材,正跳下馬。

  「陸相宜在府上嗎?帶我去找他。」祁施微將濕發別至耳後,語調不容置喙。

  萬貫臉頰燒的通紅,眼神不知該看往何處,慌忙盯著地上看,「我、小的不知公子是否就寢,還請姑娘先在此等候,敢問姑娘姓氏,小的去喚公子起來。」

  祁施微挑起眉道:「在此等候?淋雨麼?我沒什麼事情,說完便走,帶我去他寢屋,不消他起來。」

  「這、這有辱斯文。」萬貫一時口不擇言,卻也沒攔著祁施微的路。

  「還真是書香世家。」祁施微嘲道,徑直走進宅中,順著迴廊一直往裡走,萬貫亦步亦趨,為難著只好加快腳步趕在她前頭,爭取早一些為陸相宜報信。

  不遠處一盞幽幽燈火浮動著映於窗上,祁施微會心一笑,萬貫先一步扣響了門,等候裡面回答。

  「公子,有客人,是位女客。」萬貫聽裡頭沒有回應,便開口道明,等候之時他望向祁施微,囁嚅道:「我家公子睡得沉,要是一會還未回應,姑娘便明日再來吧。」

  祁施微緘默不語,明日她便不在裕都了。

  萬貫再叩兩聲,詢道:「公子?」

  陸相宜在昏睡與清醒之間周璇良久,幾次支撐不住,腦袋跌落手背又清醒一瞬,他被大椅圈在其中,晃過神後下意識回答:「好、好的。」實則並未聽清萬貫言語。

  他四下環顧,屋內貼滿了符紙,門窗緊閉不見風雨,架子床上宛如雪落的丹砂符咒皆是孟黎書的手筆,陸相宜自小學道於他,知曉這看似繁複,卻僅僅只是第一步罷了。不能讓旁人瞧見,萬貫也不行。

  「吱呀」一聲,門開了道縫,陸相宜卷著外袍出來,看似不經意抵在門上,在瞧見祁施微時也不由一愣,「怎麼是你?」

  「我的事情都已辦完,不日便要動身北上去尋祁家人了。」祁施微並不在乎他的小動作。

  「是嗎?」陸相宜方才晃過神來,「這可是件好事,難怪你深夜來此,是為了和我道別?」

  祁施微點了點頭,繼續道:「不止如此,你可知是誰給我的線索,告知我祁家蹤跡的?正是你的外祖何汝良,我與他做的交易。」事到如今祁施微不打算再做隱瞞,她打算將這幾日查到的所有消息全部告訴陸相宜,裕都風浪詭譎,變化萬分,她並不想將事態愈演愈烈,使得更多無辜牽涉其中。

  燈燭搖晃中看不清陸相宜的神情,只聽他輕笑道:「並不難猜到。」

  「那你......可想好退路?往後要如何與其周璇?」祁施微問。

  陸相宜嘆道:「旁人還有家族親眷為其退路,可我的親人皆已先我而去,叔父蠅營狗茍之輩,外祖為名利所困,我沒有退路,一切順其自然。」

  我做你的退路。祁施微如是想到,未說出口便如鯁在喉,不過是迷途中誤打誤撞相見的兩個人罷了,生了憐憫之心便可如此妄言麼?祁施微垂眸道:「我前些日子為查流言源頭,其中牽涉出許多勢力來,不免有幾個大人物,你還記得之前在小巷裡相遇,你跟著鄭德張去的那一間民宅嗎?那......」

  「這麼晚的天,相宜竟還有客人。」孟黎書的聲音幽幽傳來,不僅祁施微,陸相宜也為之一怔。

  此人的出現「恰到好處」,祁施微不由向後退一步,心裡涼意更甚,揣摩著福了福身子,「深夜叨擾,不想陸公子府上還有客人,當真是罪過,陸公子,我們不如進屋詳談,免得驚擾旁人。」

  陸相宜呼吸一緊,他訕笑道:「無妨、這是我的師父,師父,您......」

  「施微,前朝施姓為大族,如今的罪臣餘孽之後,你來陸氏府上又有何貴幹?」孟黎書冷冷開口打斷二人交談,本想勸其回去的陸相宜目光驚惶,下一瞬卻又黯淡呆滯,像是明白了他的用意。

  祁施微被揭穿了身份,膠滯原地不知進退。

  孟黎書卻冷眼冷聲道:「以為改了姓氏便能安然無恙,茍活於世了?別妄想掀起風浪,我此生最恨的就是餘孽宵小。」

  陸相宜見祁施微臉色驟然沉下,在夜幕中顯得煞白,下意識將她往後一推,吩咐道:「我曉得你的來意,多謝,你不是要去找祁家人嗎?趁尚且夜中趕緊走,白日裡守衛森嚴,你還如何脫身?」

  「可是、」祁施微還想告訴陸相宜幾個名諱,可孟黎書目光如炬,似一把刀子要剜她的心。

  「快走,別回來了,你還有家人,」陸相宜笑著指了指廊下,「那有把傘你且帶著走吧,找個驛館烤乾衣裳,我們就此別過。」

  祁施微咬著下唇狠了狠心,轉身拿走了油紙傘跑出陸宅,衣袂捲起泥點。陸相宜見她走得匆忙,暗笑一聲,也不知是否笑她方寸大亂。

  孟黎書垂眼瞧他,意味深長道:「這一年來發生的種種變故,其中微妙並非爾等黃口小兒可以參透的,為師是在救你。」

  陸相宜沒有說話,搖晃著推開房門,風捲起黃紙符咒翻如浪涌,一張險些卷落,孟黎書向前飛快按住,見門再次合上,風不喧囂,心中石方才落了地。

  「師父且放心便是,答應您的事情,徒兒不會變卦。」陸相宜哂道。

  孟黎書仔細觀察四闃,伸手觸過每一道符咒,確認無虞後方才說道:「方才就該殺了她,若讓她發現端倪,豈可婦人之仁。」

  「我們皆是黃口小兒,成不了大氣候,更何況她的目的只是找到祁燕嬋下落,師父何至於此?」陸相宜聽見自己呼吸不穩,驚慌皆露於表,他深深呼吸,道:「若她平白無故死在裕都,大理寺一查便知她今日蹤跡,雲歲騖必然會循味找來,屆時師父與徒兒共謀的大計便灰飛煙滅!」

  「你在威脅我?」孟黎書倏然盯向陸相宜。

  「不,不敢。」

  孟黎書一時沉默,恍然間想起什麼,脫口問道:「你有多久沒去找言梔了?」

  陸相宜猛然清醒,吞咽道:「自那以後,再沒見面。」

  孟黎書揪起陸相宜的衣領,眯著雙眸罵道:「蠢貨!殺了祁施微會招惹雲歲騖,雲歲騖日日盯著言梔,你遁隱不出豈不招他生疑?不用等天亮了!一會便去言府找他!」說完他便鬆開雙手,陸相宜捂著胸口咳嗽,咬著牙直起身。

  「徒兒生怕壞了師父大事,這才這些日仔細著閉門不出。」

  四下傳來一聲嘆息,孟黎書為徒弟順了順氣,道:「這事急不得,莫要自亂陣腳,收拾收拾,等雨停便去吧。」

  一個多時辰後,在後院兀自磨刀的戚予餘光掃見一道黑影翻過高牆,躍進院落,這些天他早已熟悉陸相宜的身形,便也按下不表,懸池刀用綢緞擦過後更顯鋒芒。

  見後院徐徐燃起了燈,戚予暗嘆一聲又從地上撿起鳴澗刀,這是江潛的刀,而如今他倆換了刀,遠隔千里卻也似在咫尺。言梔久不用鳴澗便蒙了塵,戚予耐著性子,不厭其煩擦拭刀刃。

  半晌,陸相宜從後院出來,正欲翻牆離去時恰巧戚予回眸。

  「小子,站住。」戚予直起身,他恍惚間看見陸相宜眉目間似有霧氣擾動,待陸相宜轉身詢問他意圖時,戚予瞬息明了。

  此等法術他最熟悉不過,戚筠將他魂魄牽引恭叔霖肉身之時,恭叔霖的額上亦是如此迷霧繚繞。

  見戚予沒有說話,陸相宜詢道:「您有何事?」

  戚予恍然回過神來,道:「沒什麼,回去替我給孟黎書問個好,凡事皆有不可為,勸他莫要逆天而行,自找苦吃,你若害怕便說這是戚予說的。」

  陸相宜微愕,隨即快步離開。

  空氣中是潮濕黏稠,陸相宜趕回新居時不由想起了兒時,和謝聞枝在南厲時,故園松溪的梅雨天,雨幕中亦簇簇落下兩行淚水。

  戚予提著刀回去時,言梔蜷縮躺椅中,抱著軟酪小憩,見戚予進來又睜開了眼。

  「爹?」言梔提起精神來。

  戚予放下刀,去摸言梔的額頭感受體溫,見他無恙後坐回椅上,問道:「青笮可還記得言霽殞命之時......」忽然他默了聲,察覺出自己說錯了話,生怕惹言梔不悅。

  言梔嘆道:「您想說什麼便說吧,我雖是健忘,可那天發生的種種是如何也無法忘記。」

  戚予沉重道:「倘若有個法子能讓言霽起死回生,你可願意?」

  言梔似乎並不驚訝,他平靜望向戚予道:「父親已死,死者如何起死復生?更何況若真有此法,他的魂魄恐怕也不願回歸肉身,再受苦楚。」

  「是嗎?」戚予心中瞬間有了底氣,聽聞兩聲鳥語,窗外赫然已是拂曉。

  言梔的回應中帶著鼻音,輕聲「嗯」了一聲,又沉沉睡去,戚予見他皺眉,用帕子為他擦去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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