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

2024-09-14 12:42:08 作者: 為衣山人

  書信

  江潛迷迷糊糊睜開眼,頭疼欲裂,還未看清四周情形,一陣急停讓他復又向前倒去。江潛勉強撐住,才發覺自己被困囚車中,單薄囚衣蔽體,草原夜中寒氣襲人,不禁打了哆嗦。沉重的鐐銬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叮噹聲響。

  戚筠掃了他一眼,繼續忙著趕路。

  「咳咳、去哪?」江潛調整呼吸。

  戚筠放慢腳步,囚車卻並未因此停下,車夫是草原長相,甩著鞭子催馬。「你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別的利用價值了,只有拿你做籌碼,與草原做交易。」戚筠審視他道。

  江潛頭疼不已,自己並未從戚筠口中套出解藥製法,但這些天的拖延足夠讓花樾聯繫上呼延臻,現在所有賭注皆押在這年輕的王身上,卻不知戚筠此舉,是否與他關聯。

  「言梔沒有解藥活不了多久,實話告訴你,就算有解藥,現在也晚了,想他死的人多得是,裕都里要對付他的大有人在,」戚筠未等江潛回應,自顧說道,「你被我點了穴,縱然是謫仙,武力也大不如從前,趁現在還未走到六部,你要是反悔還有機會。」

  他淡淡望了眼囚車中疲乏的江潛,輕聲道:「忘記他,我們去尋桃花源,浪跡一生,相依為命,還是一樣的,我是戚筠還是言梔,都沒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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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潛忍俊不禁,長草隨風披拂,眉目瞬息舒展,神情更為悠然。

  戚筠知道他在笑什麼,不惱不怒,只嘆一聲「可悲。」

  「可悲?」江潛笑眼望他,「或許吧,但我亦覺得你可憐,你我本不相干,卻想著將我綁至身旁,來驗證你那所謂的自尊麼?」

  戚筠不說話了,他望著雪山,逐漸加快了腳步。

  「你和言梔差的太多太多了。」江潛喃喃,眼眸卻亮了起來。

  「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們究竟差在何處?」戚筠來了興致,卻摸不清情緒。

  江潛想起自己的愛人,話音中多了幾許柔腸:「他雖驕縱,但心軟和善,幼時知曉身世,受人欺壓,卻也不由此自卑,詩書不比旁人差,便是不愛的舞樂琴棋亦能學得精通。」

  「聽著也沒什麼特別的。」戚筠長長吐息。

  江潛卻搖首道:「這世道,死是最容易的事,自棄者踐踏蒼生,試圖一同墮入地獄,藏匿幽滯,可要想著好好活便是尤為難得,一身損而又損,月照溝渠,心依舊向死而生。」

  「說得好聽。」戚筠不屑,只覺得他倒像是在唱戲。

  月出雲團,照亮小徑,散出清幽的光,江潛不假思索道:「我與你沒有桃花源,該如何便如何,莫要再說此等蠢笨話語。」

  「當真絕情吶,」戚筠雖笑,眼神卻陰鷙陰冷,「我把你送去草原,用你的命換我一條生路,一個至尊之位,縱然言梔此番僥倖不死,往後我有的是時間與他周璇,這世道棄我,此後誰也別想有桃花源,死了才幹淨。」

  江潛沒有說話,卻在心中笑話,莫說言梔如何,若是戚予此番來信,他便又會學那哈巴狗跑回裕都聽他吩咐,或是此番教訓讓他生了反骨,與戚予同歸於盡,他的所謂世道,便只有戚予一人,當真可憐。

  逐漸瞧見星星點點的光亮,是草原上的篝火,六部首領同呼延臻皆匯聚大營之前,牧民們瞧見囚車中的江潛,歡呼雀躍好似瞧見了獵物一般,他遠遠望見呼延臻,他眼神沉靜,只那一眼江潛便鬆了口氣,他見過花樾了。

  牧民們圍著囚車蠻橫指責,他們從首領處聽聞要來一個漢人,他便是害的草原大火燎原的罪人,反叛的四部首領特木爾揮起馬鞭,衝著車夫劈頭蓋臉抽了下來,一側身又從馬背上溜下,他瞧著戚筠道:「這便是你的籌碼?」

  戚筠行了草原禮,勾起微笑:「我這個籌碼非同尋常,您會滿意的。」

  從明德殿出來的第二日清晨,言梔抱著軟酪坐在尚未完工的雪廬下,林隨意執著掃帚作勢要打,戚予忙將他帶出雪廬。

  「斷壁頹垣一片狼藉的,方才找人支起你便敢坐裡頭,小心風吹塌了!」林隨意故作兇狠。

  「青笮喜歡這雪廬,回頭爹找人再把他修好便是。」戚予撐開傘為言梔擋風。

  言梔卻搖搖頭,道:「等江潛回來讓他自己修,這是魏煦昭敕造以表聖恩的,如今這般便很好,別壓壞了我的軟酪便好。」

  「喜歡這貓?爹去給你找幾隻更好看的。」戚予詢問道,這些天他日日與言梔待在一處,無時不刻揣摩著言梔喜好。

  林隨意卻佯裝惱怒道:「一隻貓便累得夠嗆,瞧瞧那些侍人每天夜裡要花多少時辰去尋它,還挑食得很,這小貓和你一樣難伺候。」

  言梔笑著抱貓回去,匆匆回眸道:「我只要軟酪,我虧欠它的,虧欠它許多許多。」

  「大人,外頭有客,說是有東西要給您。」管家尋到言梔時已然沁出汗水,夏日炎炎,他瞧見言梔尚且穿著外袍,心裡更是一陣悶熱。

  「誰?」言梔駐足,「請他到書房裡,我一會便來。」

  「是位女子,我這便去。」

  「女子?」林隨意挑起眉,「除了洛塵笑,這裕都你還認識什么女子?」

  言梔忖了片刻,「徐姐姐?好久沒見著她了......啊,大抵不是。」他方才想起了不久前方才參加了徐辭盈與趙醒的入殮。

  他靜靜在書房等著,林隨意與戚予為他配藥,言梔望著軒窗一言不發,直到一道人影由遠及近,那人影幢幢,忙不疊推門進屋,瞧見言梔略施一禮。

  女子臉上難掩笑意,「言大人可還記得我?」

  言梔瞧著她的眉目,好似熟悉之人,但卻無甚印象,「抱歉。」言梔微微搖首。

  女子並未在意,卻從袖中抽出一封信推給言梔,「大人記不得妾是情理之中,妾與大人在教坊見過,妾是施微,祁施微。」

  「祁施微?」言梔執起信,並未打開,「祁歸遠的妹妹......不,燕嬋和孫澄音去留州了,我記得你。」

  「留州?」祁施微臉色稍變,旋即斂容,「這是寄去教坊的,沒有署名,我想起徐姐姐曾說沒有名字的信皆交由她保管,想著大抵是大人的,便索性送來。」

  言梔狐疑片刻,拆了信封,「你怎知這便是我的?還是說本就是有意要交給我看。」

  祁施微不疾不徐道:「其實要想猜出也不難,教坊的姑娘大多是孑然一身,或是識字不多,教坊規矩冗雜,大家若要寄信,大多都會尋城中書生代筆,認不出字跡也省得落人口舌,寄來的信件也極少會直接送入教坊,倒會由外頭巡邏的士卒收著,給幾個錢便能通融。」

  言梔頷首,問:「可還有旁的事?」

  祁施微微愣,曉得是在逐客,福了福身子:「順路來送信罷了,信送到了也便放心了,施微不再叨擾。」

  管家送女人出去,戚予循著空隙又進了屋子,瞧了眼言梔手中未展開的信件,「不看看麼?」戚予問。

  言梔本是不打算看,聽此便也展開,不料信上寥寥數語,卻是熟悉至極的筆記,言梔騰起身子,鬆弛的心弦重又繃緊,「這是、這是江潛的字!」

  戚予二話不說奪過信件,輕聲撿著關鍵念道:「六月廿八......報恩塔,煙火為訊?那日正是大朝會的第一日,魏籍令你登上報恩塔遠觀指點舞樂,江潛遠在朔北,怎麼會知道這個?」

  「這是他的字,不會錯。」言梔墊腳搶回信件,「登上報恩塔原本是徐姐姐的活兒,沒準江潛一早便曉得,算好了呢?他這般聰慧,不會錯的!」

  戚予一時無奈,只能說道:「爹不了解,爹與你一同去。」

  言梔敷衍般地點點頭,復又細細讀一遍,仿佛信上有江潛體溫似的。

  戚予瞧著言梔難得歡欣,心中不是滋味,直到用完了晚膳,喝完了湯藥,夜間戚予躡手躡腳來到房中,瞧見言梔呼吸均勻,睡得踏實,手中仍舊攥著那隻言片語,戚予方才恍悟了幾分江潛之於言梔,究竟是何等意義所在。

  「送到了?」凌冽詢問自頭頂傳來,祁施微跪在地磚上顫抖,微微點頭,「送到了,他沒有起疑。」

  「當真?」何汝良將祁施微扶起,拍拍她細嫩手背,「辦妥了便好,商人最是講究誠信,我說話算話,會將祁家的信件歸還與你,還有祁家旁人的蹤跡。」

  祁施微並非痴傻,何汝良既能編纂信件誆騙言梔,那邊能如此對待自己,她感激笑道:「多謝何大人,施微無以為報,只是......還有一樁事想求大人幫襯一二。」

  何汝良挑起眉,示意她往下說。

  「還請大人借我一匹快馬。」祁施微並未擡頭。

  何汝良輕蔑一笑:「我再給你路上盤纏,快馬自包在其中,只要你守口如瓶。」

  祁施微擡眸一笑:「您放心,施微自此離開裕都,改名換姓,從此再也沒有祁施微。」

  何汝良點點頭,頗為欣賞地望她一眼,再吩咐兩句便又消失在夜色之中。祁施微盯著何汝良離去的方向,目光森冷,狠狠的哼了一聲,提起馬韁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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