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璫

2024-09-14 12:42:00 作者: 為衣山人

  貂璫

  鄭德張頓時不吭聲,陰沉著臉不做反應。

  雲歲騖在桌下猛踹了藺陽一記,後者拿眼把他上下估量了一回,便也無話可說,只聽雲歲騖輕咳兩聲,沖鄭德張賠笑道:「手下人不懂事,不曉得內侍喜好,連好酒也沒,只這一桌菜,您瞧著可還滿意?」

  鄭德張方才將目光投入宴席之間,且不說些個山八珍海八珍,就連桌上碗碟也是今歲闕州新進貢的樣式,經自己的手一一詳細瞧了,方才擺至御案上,而眼下這些便是御案之外的,足見用心。

  「這是陛下年初賞給雲大人的那一套青瓷吧?」鄭德張面色稍霽,端著碗眯眼瞧。

  「鄭內侍好眼力!」雲歲騖笑道,忙執箸為他添了一筷子。

  鄭德張倒也不拘著,由雲歲騖為其布菜,自顧填飽肚子,「可真是勞煩雲大人,這些天沒日沒夜的在御前伺候,咱家這手都不聽使喚。」

  「不礙事,雲大人乃武官出身,縱然為您老布一夜的菜,也不及他拉弓射箭那須臾的力氣。」藺陽沒好氣道,衝著陸惟演一揚眉,「陸大人,您說對嗎?」

  陸惟演冷不丁一激靈,陪笑道:「可不嘛,若不是此去朔北平亂,傷了筋骨,下官定當親自為鄭內侍布菜倒酒,如今便不是雲大人代勞,您莫見怪。」

  

  藺陽如鯁在喉。

  此時言梔推門而入,與之同來的還有三位姑娘,個個窈窕曼麗,腰肢細軟,未進屋便聽得笑語陣陣,「這可是宮中來的貴人,你們須得小心伺候著,快給鄭內侍問安。」言梔催道。

  姑娘們瞧見言梔所指,紛紛往鄭德張身旁湊,鄭德張一時忘乎所以,只牽著姑娘們的手直發笑。

  藺陽捂著嘴止不住的咳嗽,頭一回瞧見香艷景色,被嗆紅了臉。

  「您別急,奴為您倒酒,這可是蘭香舫今年開封的第一壇梨花白,您可真是貴人吶,如此口福,旁人是羨慕不來的。」說話的是蘭香舫另一頭牌,與徐辭盈截然不同的氣質,優娘嫵媚動人,說話也帶著嬌憨。

  言梔接過優娘手中酒壺,為滿座之人皆斟上一杯,只是斟至藺陽時眼神意味深長,並未滿上。

  「你晚些還要任職,喝多了恐要遭人彈劾。」言梔落座,壓低聲音。

  藺陽感激不已,端起杯假飲一口。

  吃喝半晌,陸惟演起身執杯向鄭德張去,笑道:「貴人,我敬您。」

  「陸大人真是折煞咱家,您陸家滿門忠良,陛下青眼有加,您才是貴人。」鄭德張推開身旁美人,也端起酒杯與他相碰。

  陸惟演二話不說便一飲而盡,鄭德張瞧了直贊他豪爽。

  雲歲騖此時亦然起身,請了一輪酒,言梔薄飲一口,便曉得他們這是要說正事了,揮了揮手,只留下優娘一人伺候。

  陸惟演擦拭嘴角,訕笑道:「鄭內侍您是御前如今炙手可熱的人物,連馮內侍也得敬您三分,我等皆是朝臣,若無陛下傳召是極少能得見聖顏的,況且是一介武夫,這揣摩上意的功夫......您可是陛下青眼有加的人物,我等是萬萬比不上您的。」

  鄭德張倒也聽明白了,放下酒杯,斂容道:「今日如此大費周章,把咱家從宮中請來,又是如此好酒好菜,美人招待,各位的心意咱家領了,有話不妨直說吧。」

  陸惟演聽此大喜,旋即又收斂顏色,換上一副忡忡模樣:「這......便是戰場上頭的事了,朔北一戰不僅陸氏,梁國公也損失眾多,朔北因有歧砂關與破燕兩處險要之地,先皇最為重視,如今這番變故倒讓我等武夫不知該如何是好,好似那群龍無首......」

  「誒,陸大人,此言差矣,」鄭德張擺手道,「我等皆是陛下子民,只有明德殿那一個主子,何來群龍無首之說?」

  「是、是,還是您說得周到。」陸惟演頻頻頷首,隨即又犯了難:「陛下還未下令吩咐陸家軍的去留......」

  鄭德張沉默片刻,道:「方才陸大人也說了,朝廷損失眾多,新帝即位正是用人之際,陛下縱然有著雄圖霸業之心,對於北方也不可操之過急啊,況且這裡頭關係繁雜,各方勢力消長盈虛,誰也說不清吶。」

  「可此番伊氏王庭勢力大減,若不能一舉攻下,往後定是後患無窮!」陸惟演面孔漲得通紅。

  言梔與藺陽此時面面相覷,如此高談闊論本輪不到他們置喙,卻只稍忖便恍然,陸惟演求教不假,雲歲騖可是魏籍的眼,此時正注視他們二人。

  「那又能如何?陸大人,停兵不前是您擅作主張,陛下的旨意可是明明白白寫著的,您這是與陛下作對,草原裡頭的事情可還輪不到我等置喙!」鄭德張拾起筷子咂嘴道,又漫不經心飲了口酒。

  「我、下官不是這個意思啊!」

  言梔捏著酒杯垂眸,笑道:「陸大人本無意,但您也說了自己是武夫心思,保不齊要被人大做文章,朔北一戰慘烈之至,下官是親眼所見,梁國公損失火器數量之巨,暫且不論,但若只看軍馬,那恭將軍損失的那些卒子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言梔比了個手勢,笑著搖首。

  遇事兒往親爹身上推總沒錯。

  「哼,一早便曉得他是個老猢猻!」陸惟演啐道。

  鄭德張側眸望著言梔,意味深長:「怎麼,言令使有何高見?」

  言梔登時沉下臉色,嘲道:「高見?貴人有所不知,朔北一戰下官劫後餘生,唯一的兄長不知身在何處,只求他活著便可,我等皆是孑然一身,只一心為陛下所謀便可,別的倒也不必去想,更不必求都與那些世家子弟般個個清貴了。」

  雲歲騖此時道:「你這般想便好,先帝時你出入東宮自由,陛下視你為手足,往後便安穩度日,陛下定少不了你的富貴,從此做個富貴閒人豈非自在?」

  鄭德張見言梔神態悒悒,雖知曉上意,卻也心生一絲同病相憐,他再飲一盞,道:「令使正值青春,若只是做個閒人,豈不可惜?」

  陸惟演欲要開口再問詢些什麼,卻被鄭德張擺手叫停,「咱家曉得陸大人意圖,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亦是疑人之際,莫要操之過急,賠了夫人又折兵吶。」

  「這......」陸惟演本想藉此手握朔北兵權,一舉重振陸家。

  鄭德張道:「陛下命大人停兵篁里,既未收回您手中兵權,亦不曾令大人打道回府,這是有別的打算,大人還瞧不明白嗎?」

  「下官自是曉得的,只是哥哥受先帝重用,下官不過是個小小給事中,如今是陛下除我為都護,這恩欲之隆自是前所未有的,自是想著一片赤誠只為陛下一人。」陸惟演努力克制胸口波瀾。

  「您莫要忘了,陛下正值用人之際,您如今是代掌都護之職,如今在裕都,這皇城裡頭,您吶還是那門下給事中,斷不可越俎代庖,招致陛下盛怒。」鄭德張仔細打量陸惟演,陸氏兄弟二人,陸惟明人中龍鳳,文武皆為大才,而陸惟演卻是十足的庸才。

  陸惟演一時哽住了,雲歲騖不由勾起嘴角。

  飯蔬酒肉狼藉,眾人吃飽喝足,藺陽借公事之名先行離去,鄭德張瞧見了亦謊稱不勝酒力,雲歲騖不好強留,只好作罷。一行人離了蘭香舫,陸惟演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如今,只剩言梔與鄭德張站在蘭香舫的赤金牌匾下等候小廝套馬,雲歲騖遠遠瞧著。

  言梔想起徐辭盈原本素質淡雅的閨房如今只剩一室酒臭,心中厭惡難忍,卻還陪著笑道:「鄭內侍,方才多有得罪,您莫要怪罪。」

  鄭德張餘光一掃,亦撐笑道:「無妨,您是清貴之人,哥哥又是先帝時的宰相,自是瞧不起咱家這等伺候人的奴才。」

  「您這是哪裡話?您曉得的,我哥哥風頭太盛,如今是牆倒眾人推,下官不受世人唾棄已是天大的福分,」言梔頓了片刻,側眸觀察鄭德張神情,「貴人,您是宮中的貴人,方才優娘與我悄言,說瞧著您龍章鳳姿,心生歡喜,想多留您一會呢。」

  鄭德張錯愣片刻,笑道:「咱家瞧言令使對這些個風月春風,可是熟稔在心。」

  「曾經與謝二鬼混,這些個小事下官還是能吩咐一二的,來前下官尋了小夏子,他願意替您當值一日,不知內侍您意下如何?」

  今日本無要事,卻聽言梔溫柔語,鄭德張不禁心中犯癢,努力沉住氣道:「小夏子?那可是馮內侍的徒弟。」

  「是誰的徒弟,不都是為陛下辦事嗎?小夏子是個聰明人。」言梔溫笑道。

  鄭德張笑道:「你也是個聰明人。」

  「優娘已在舫中等著了,美人歌舞,好酒佳肴,這可是與山珍海味截然不同的滋味,您一定要親口嘗嘗,可謂是香艷至極。」言梔牽起鄭德張的手,便往裡頭帶。

  鄭德張哪還忍得住,回眸笑道:「言令使是個懂事人,只是朝廷中過剛易折,你兄長本無大過,只是不曉得迎合上意。」他湊近言梔耳邊,道:「咱家自會在陛下跟前幫你美言,可你也要知道,為陛下做事,善柔才是不敗之理!」

  「多謝。」言梔笑容僵硬,送走了鄭德張,他方才狠狠搓撚幾下耳廓,說話時撲來的熱氣令他噁心反胃。

  正欲往林隨意駕來的馬車走去,忽地餘光一掃,猛然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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