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

2024-09-14 12:42:01 作者: 為衣山人

  向下

  洛塵笑站在楊柳樹下,風吹開了她的帷帽,她順勢摘下。

  「許久未見洛姐姐。」言梔略微恍然,愣著上前向她行禮。

  洛塵笑攢眉,春風揚起楊柳,徘徊融融煦色,「我們前不久才見過,在明德殿,你忘了?」

  「那算哪門子的見面......」言梔笑道,「還會抽出空去相府拜見洛姐姐,洛姐姐怎會在此?」

  洛塵笑旋身望著雲溶江對岸,道:「向此方向一路往南,便是篁里,我在這站了許久,本打算就此離去,誰知瞧見了你,便想著等上一等。」

  

  「篁里?姐姐與篁里有何淵源?」言梔只依稀記得這是個練兵之地,刺殺魏煦昭時便是將雍王騙去篁里,亦是陸惟演嫌惡至極之處。

  來往車馬駢闐喧囂,蘭香舫眾樂畢陳,觥籌交錯。二人在一旁的古礎蹲坐。

  「魏階第一次練兵便在篁里,那是個只有竹子的爛泥地,卻是她自認的家鄉。」洛塵笑折了枯草,手指繞著,「我與她相識多年,知道她一路艱辛,就算是拿起刀兵這一項也是求了魏煦昭多年方才恩允的。我瞧見了她此前上奏的摺子,懇請陛下允她帶無家可歸的傷兵殘將重回篁里,那些兵卒一輩子只曉得打仗,過不了尋常人的生活,能去的地方只有篁里。」

  「陛下不同意?」言梔知道魏籍對這個姐姐忌憚頗深。

  果不其然,洛塵笑頷首笑道:「縱使他們戰力如何高昂,都不過是些殘兵敗將,操練他們又有何益?空費金銀糧餉罷了。」

  「就算是開天恩,如流民所般將無家可歸的殘兵收留此處也不可嗎?」言梔忽自思道。

  洛塵笑道:「陛下允了,畢竟有關民心,比起操練,每年所消耗的銀兩不過九牛一毛,只是陛下雖允,卻不曾允她一同回歸篁里,故而才有了那道戍邊不回的摺子。」

  言梔本以為是長公主經此一戰後萬念成灰,卻不想也是下下之策。

  「只可憐她往後心追篁里,身老羌邕。」洛塵笑撐著下巴遙望月光,「還記得很早的時候,我給你算的那一卦嗎?」

  「記得,水山蹇,但你知道我不甚在意,是禍躲不過,順其自然吧,但只要翻過那座山,想必一切便迎刃而解,」言梔說著不甚自信,復又忖道,「可是翻過這座山,那後頭又是什麼?便一定是天光開闊,沉鱗競躍嗎?」

  洛塵笑道:「我不知道,自我出山至今十三載,這卦我便走了十三載,魏階的下策是永駐朔北,我的下策便是朝中為相,我不信這便是結局,但言梔,你尚未到窮途末路之時,不要走下策,此事一了,不要再逗留裕都。」

  言梔緘默,片刻道:「姐姐知道我想做什麼。」

  洛塵笑頷首,「做完便走,不要回頭。」

  「可是我還要等他。」言梔喃喃自語。

  洛塵笑起身重新戴起帷帽,她道:「良機等不來的,言梔,你與我不同,我出山入世是為渡劫,一切皆是考驗,可你不是,雖墜入凡間,可你卻是要飛升。」

  言梔忍俊不禁:「飛升?向下飛升?」

  洛塵笑道:「對,向下飛升。三界本無差別,生而為人者困苦世俗,便只能向上尋求飛升之路,而身而為仙者本該為人,嚮往七情六慾,便要向下飛升。」

  言梔明悟,卻又笑道:「三界哪都一樣,重點是所愛之人身處何處,所念風光又徜徉何處,心向何處便要向何處飛升罷。」

  「沒錯,」洛塵笑又道:「既然你都已經明白,便知道要早日收手為妙,並非其中有多錯綜複雜,而是找到真相的時機不對,時機不對,又何談飛升呢?」

  言梔向前行至十數,回眸時洛塵笑已然不見蹤影。

  「愣著做什麼?」林隨意為他收攏披風,復又壓低聲線:「將軍在府上等你多時了。」

  「將軍?」言梔皺眉。

  林隨意輕咳兩聲,扶他上車坐著,「咳......戚將軍。」

  言梔反應過來了,沒有吭聲。

  回到府中,言梔見書房暗著,便曉得戚予是候在了臥房,林隨意為他推開門便忙著去配明日的湯藥。

  「可算回來了。」戚予騰起身,整理衣襟,眼神中略顯慌亂。

  言梔合上門,望了一眼床榻,「怎麼了?」

  戚予道:「查出來了,流言大多都是從西市的坊子鋪面傳出來的,有一些是朝廷中的產業,但十之五六背後的主家卻是何氏......」

  「何氏?」言梔從戚予手中接過單子,閱覽起來。

  「剛剛、陸相宜來過了。」戚予好似犯錯的孩子,舉手投足皆是小心翼翼。

  「他看見這個了?」言梔執著單子在戚予面前撣了撣。

  戚予忙解釋道:「他看見了,但僅此而已,並不知曉這些鋪子背後的主家,若他要查,憑一己之力無法查清,你不用擔心。」

  言梔明燭而坐,「他有沒有認出你?」

  「他只說我與你長得像,我誆他說我與你乃是同族表親,來為你做事的,也將他糊弄過去。」戚予走向前,去牽言梔的手,「夜晚寒涼,快去榻上窩著,爹給你鋪好了毾。」

  言梔側眸瞧了眼,本收納篋中的毾此時墊在榻上。

  萬籟俱寂了。

  「辛苦您了,馬上就要萬國來朝,何氏也差不多將要進京,得趕在此前查出原委來,否則萬國來時流言愈演愈烈,江潛此身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言梔道,「我今日碰見雲歲騖,魏籍對我依舊存疑,派他前來試探,但好在不單只我一人。」

  今日宴席眾人,包括雲歲騖在內皆是魏籍疑心所在,自己與鄭德張勉強過了關。

  「無妨,待此事了我們便歸隱山林。」戚予笑道。

  言梔垂首不語,只要魏籍疑慮尚在,縱使歸隱不出,江潛便不得清名。他忽地擡首,望向戚予,「您還有什麼事麼?往後若無要事,還是莫要擅自來此為好,你雖化作戚予,與恭叔霖無關,但這裕都中耳目眾多,唐突出現個新面孔來......」言梔突然不往下說了,他瞧見戚予逐漸皺起的眉頭。

  「怎、怎麼了嗎?」言梔微愣。

  戚予回過神來,溫言道:「是青笮讓爹爹來的,青笮忘了?」

  言梔錯愕,仔細回憶,勉強想起,他不禁捂住額頭:「恐怕是最近事多冗雜,總是忘記些瑣事,抱歉......」

  「無妨,無妨。」戚予撫摸言梔髮絲,寬慰道:「若是累了,事無巨細不需自己來辦,吩咐爹便是。」

  言梔笑著搖頭,眼神有些迷濛,「很晚了,您快回去吧,小心為上。」

  戚予深吸一口氣,微微頷首,又交代了幾句,叮囑言梔休息吃藥之類,隨即離去。

  月色如晝,言梔坐在案前執起筆,記些這幾日須得安排的要緊事,寫完摺疊塞進衣袖,又鋪開一張紙,打算給江潛寫封信,忽的想到江潛叮嚀的,將紙揉了,重新寫上「呼延臻」三字。

  「還沒睡?那便將這碗藥吃了,我剛熬好的。」林隨意叩門進去,端著木托放在案上,探過頭去瞧,「你寫這個做什麼?」

  言梔喃喃:「最近事多,總是健忘。」

  林隨意手上動作遲緩片刻,將碗推至言梔面前,小心詢問:「我瞧見後院的花盆裡有一些血跡,是你的嗎?」

  言梔沒有擡頭,只盯著白宣生硬道:「哦,那是軟酪的吧?前些天見它亂竄,可能劃傷了。」

  「貓呢?貓在哪?」林隨意故作急切,四處顧盼。

  言梔沒有立刻答話,遲遲才道:「不知道又窩去哪裡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我要睡了。」

  林隨意見他褪下外袍,只好端著空碗回去,又拿出藥方修改,想著再加幾味藥吧。而言梔躺在榻上呆愣望著帷幔,又貓腰去抽來紙筆,想著趁夜寫完,丟到後院雪廬去,花樾會將信寄給自己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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