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

2024-09-14 12:41:58 作者: 為衣山人

  迷霧

  「還不是個令使,還不是個傳話的。」陸相宜落寞垂首,「區區令使,每日就圍著皇宮大內轉,皇帝與你過節頗深,倘若有心為難,怕是要整日整夜閒不下身來,還不如去刑部做一個最小的主事,還能借公尋些方便。」

  言梔伏在案上,此時微微仰首睨他:「令使有什麼不好?我需要的是這個名分。」

  「魏煦昭為仿古之制,除為令使,你倒是紅極一時,如今多少人等著看你笑話?」陸相宜托著下巴道,他目光不如從前熾熱,灰濛濛呆滯木訥。

  言梔揉揉眉心,說道:「都等我笑話才好,明里掀不起風浪,你在暗裡如何看清孰真孰假?」

  陸相宜一凜,兀自又垂下了頭,目光遊走在茶盞沿上,「這幾日我與羅叔都在一塊兒,沒發覺他有什麼異常......我也聽你的,去何氏宗廟磕了頭,日日與那些紈絝表兄勾結著,想必不需幾日便能傳出我忘恩負義,流連風月的臭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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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害怕麼?」言梔覷了他一眼。

  陸相宜搖頭,眸光恍惚間淬亮幾分:「當務之急是為聞枝正名,除卻這件事,我又能做什麼呢?」

  言梔緘默不語。

  「魏籍與你的合作是什麼?」陸相宜捏著茶盞遲遲不飲,手指上摩挲。

  言梔直言不諱:「朔北一戰中,除卻三位將軍,還有不肯回頭的公主,我是唯一見證事由始末之人,他要我御前認下一切罪過皆為祁、趙二人,公主乃錯信他人,將真相石沉大海。我若矢口否認,他又如何自欺欺人?」

  「除卻此事,還有一樁便是他要我臣服。」言梔嘲謔道,忍俊不禁,「自他登基,我與江潛便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若不可用,便是昭然若揭的殺心,與他周旋久,如今閒在裕都,倒不如認下方便做事。」

  陸相宜追問:「那他答應你什麼了?」眼神直勾勾盯著言梔,盯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不知道江潛藏匿伊氏王庭參與重建之事,交換條件自然是幫我尋找江潛下落,又自認我是嬌生慣養吃不了苦頭的,便答應些金玉其外的榮寵之事。」言梔被他盯得發毛,闔眸坦白。

  「接下來怎麼做?」陸相宜冷峻依舊。

  「如今我在明你在暗,最大的掣肘便是雲歲騖,往後你我相見也得小心為上,切不可像今日一聲不吭便躲進府里書房。」言梔想到此頗為頭疼。

  陸相宜一時歉疚,窗子被夜風吹得咯咯作響,言梔霍然起身,伸手合了窗。

  「我明白了,重新啟用雲歲騖,將他擡至明面上封了,不僅你我,朝野內外何人不是膽戰心驚,但我不曉得侯官為何人。」陸相宜沉聲思忖。

  言梔微愕,隨即平淡道:「雲歲騖,你不知道?」

  陸相宜亦是一愣,面露十足的鄙夷,冷笑道:「他這廝竟也爬到檯面上來了?」

  「大理寺卿的位置依舊,皇帝御筆未勾旁人,無人膽敢置喙,想必是正值用人之際,讓他代為培養心腹。」言梔語氣淡漠,似乎並不在乎此事。

  說罷,他從抽屜中抽出一封信來,在陸相宜眼前落下,「這是徐姐姐生前留下的筆墨,蘭香舫她多年經營,收留了許多小廝丫頭,以往皆為流民或是官奴的,若有吩咐,皆可差遣。徐姐姐特意吩咐過,他們認得我,你便拿著我的信物進出吧。」

  言梔摘下腰間禁步,一同推給陸相宜,「除卻蘭香舫,別的什麼春風樓,懷青館,霓裳院,也都多跑些,總盯著一處去恐令人生疑,多和你那些哥哥一同走動便是。」

  「這些我都知道。」

  「你現如今住在何處?」言梔問。

  陸相宜頓了片刻,道:「笠山,但我吩咐了羅叔,讓他幫我在城中找處宅子。」

  「總之碎雲留的院子不能再住,我會放出你找宅子的消息,多瞧瞧,多看看。」言梔嘆息一聲,「切記,不要忘了。」

  「盯著羅叔,我明白的,他不過一個老僕,不能阻我為聞枝沉冤昭雪。」陸相宜想到此眼眶再次泛紅,「不早了,我先走了。」

  陸相宜消失在夜色之中,言梔頹然案前,盯著更漏一聲聲,三更天了。

  言梔伏案起身,忽地胸口抽痛不止,呼吸閉塞,他大口大口吸著氣,不禁戰慄冒汗,卡在心肺之間的生疼喧囂不已,他捂著頭劇烈咳嗽,忽地背後受一記重擊,咯出一大口血鋪灑書案。

  「......」言梔木訥盯著眼前的一灘紅,好在沒弄髒衣裳。

  花樾瞧著垂首弓背的言梔,像一隻受驚的貓兒。

  「你回來了。」言梔喃喃,擦拭嘴角鮮血,看著這一攤污濁無從下手。

  「奉江大人的命,花樾一路跟隨公子,公子的病......」花樾哀愁詢問。

  言梔身體虛弱,依舊打著顫,他搖搖頭:「無妨,每日服藥便可。」瞧著案上鮮紅,得快些收拾乾淨才好。

  一旁的軟酪叫喚,跳上書案翻出肚皮。

  馬車緩緩停在了蘭香舫前,徐辭盈隨趙醒去,蘭香舫掛了一夜的白,傷了多少世家子的心,但一夜過後依舊是鑼鼓喧天,開始擂選新花魁坐鎮了。

  言梔被小廝扶下馬車,林隨意趕忙收攏言梔披風。雲歲騖與陸惟演在江邊小敘,瞧見了言梔便也止住了話頭。

  陸惟演偏過腦袋,沒有說話。

  「可是許久未見你。」雲歲騖一早便想好了說辭,現如今為同一人做事,有些事能隱則隱。「六月天了,怎的還是這幅初春行頭?」

  言梔擺擺手,吩咐林隨意先走,「在朔北落下的病根,畏寒。」

  「這須得好生將養著,否則......」雲歲騖上前一步牽起言梔的手,果真是冰涼,這才放下警惕,「年紀輕輕便落下了毛病,往後可是要受罪。」

  言梔頓了片刻,語氣溫和道:「多謝。」

  「我也是為了陛下,令使的忠心是要效忠陛下的,若是因為體弱耽誤了辦差,那這皇恩如東流水般一去不復返......」雲歲騖挑起眉來。

  「雲大人尚有工夫替他人憂心,我那好侄兒與言大人稱兄道弟,言大人又豈是池中之物?你我還是早早地讓開路罷!」陸惟演幽幽開口。

  言梔凌冽開口:「陸大人口中的好侄兒,是姓陸,還是姓謝啊?」

  「你!」

  「今日宴請之人乃是大內的鄭內侍,」雲歲騖牽來話頭,以身擋在二人之間,「想必言梔不認得鄭內侍,待會兒講話捏個分寸。」

  陸惟演冷哼一聲,不復言語。

  言梔佯裝不解:「鄭內侍?我只曉得馮公公。」

  這鄭公公乃是周通義子,周通死在了魏邤、魏籍二人的權斗之間,這鄭內侍是株牆頭草,是個聰明人,事發便動身前往大相國寺藉口為國祈福,為義父贖罪,換取了一個好名聲。

  「馮詮年事已高,總有些活兒不堪勝任,而鄭內侍正值壯年,陛下青眼有加,前不久封了殿前伺候,是要扶搖直上了。」雲歲騖意味深長,下巴一揚,指了指遠處轆轆而來的馬車,馬首上掛著的鸞飾正是陛下親賜。

  「來了。」雲歲騖小聲提醒,待馬車停穩,藺陽同鄭德張一同下車,一行人相對執禮。

  「許久不見言公子。」藺陽向言梔走去,目光灼灼。

  言梔訕笑道:「上一回見還是在東宮,這一回卻已......物是人非。」言梔注意到藺陽身後鄭德張的目光正在自己周身游弋。「想必這就是鄭公公,久仰。」

  鄭德張回過神來,咧嘴笑道:「言令使當真生得一副好皮囊。」

  言梔佯裝錯愣,不知如何是好,只垂首答謝,一旁的雲歲騖曉得言梔性情,不由輕笑出聲,「早就在蘭香舫備好了酒菜,鄭內侍,咱們且進去敘話。」

  「好,好。」鄭德張這是頭一回來蘭香舫,從前也想過尋歡作樂,但生怕被人抓住了把柄戳脊梁骨,也只敢找些外城的野路子,多花些錢權當做封口。如今頭一回進春樓,心中早已愉悅多時。

  蘭香舫陳設依舊,言梔仿佛能在舫內瞧見徐辭盈走動的身影,不由觸景生情。

  「這間房本是蘭香舫花魁徐辭盈的閨房,舊時也常常招待貴客,乃蘭香舫最為清幽雅致之所。」雲歲騖解釋道,親手為鄭德張拉開了椅子。

  鄭德張嘖嘖嘆息:「只可惜紅顏枯骨,隨趙醒那廝入黃泉了,要不然此時你我尚可一睹芳澤。」

  「你我之間,也只有言令使曾有幸一睹花魁真容,不過花魁終究心有所屬,鄭內侍,言令使今年二十,想必你們二人是能聊到一處去的。」雲歲騖側首觀察言梔神情。

  言梔恍若,明白了今日受邀目的,卻也不惱:「鄭公公瞧著便是親藹之人,自是和誰都能聊到一處去的。」

  「莫叫公公,叫鄭內侍。」鄭德張溫和道。

  言梔微愣,頃刻瞭然於心,「鄭內侍。」

  「乖。」鄭德張大喜過望,捧過言梔的雙手撫摸,後者勉強應付著,卻已然不自覺發著顫。

  「言梔,」身旁的藺陽一把拉過言梔手腕,道,「你去瞧瞧酒菜還需多久,莫要餓著鄭內侍,再去請兩個妓子來唱曲奏樂,只有酒菜沒有舞樂像什麼話?」

  言梔頓時如釋重負,只管頷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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